第13章 神火忽灭
与金月容一样,沈酬言昨夜睡得也不好,眼下有两片浅浅的乌青。
倒不是因为醉酒,也不是美人入怀扰了他心神,而是因为一个噩梦,每年生辰之际都会重复上演的噩梦。
“都给朕上,谁能取他项上人头,朕重重有赏!”
“一朝状元郎,十年丞相,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真是痛快!”
……
痛快吗?
他这人肚量小,可见不得别人痛快。
“母后的心意,学生猜不到。”
小皇帝低敛着眉眼,脸色发白,掌心软糯的玫瑰糕遇热即化,他颤了颤手指,欲图摆脱那股黏腻。
“皇上是天子,想知道什么事,用不着猜。”
沈酬言俯下身,以两指捏起那块松软的糕点送到小皇帝嘴边,嘴角噙着笑意,见手中糕点被乖乖咬了一口才取出帕子嫌恶似的拂去手心残渣。
“生辰礼这等小事,皇上直接问微臣便可,何必来扰太后娘娘”,他看向低垂着长睫不语的金月容,“昨夜佛音不断,娘娘怕是睡得不安稳。”
金月容没抬头,胡乱转着手中的茶杯,回了句:“劳沈大人关心,哀家歇息得尚可。”
她说完,沈酬言却眉心微皱,作出一副忧愁模样:“微臣昨夜倒是辗转难眠,本想寻小九来解个闷,谁知道啊,竟在后院一间佛堂里寻到了他,一对招子却不见踪影,微臣还想呢,莫不是他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佛祖震怒,把那对物什给收了回去。”
佛堂……
莫不是昨夜那间佛堂?金月容捏紧了杯身,心想,夺小九眼睛的恐怕不是神佛,而是她面前的阎罗。
“一个奴才而已”,小皇帝突然站起身,仰头看向沈酬言,紧握的掌心满是黏腻的糖水和汗水,语气却仍如孩子一般,“唐横那边还有新人,老师尽管挑。”
“不必了”,沈酬言提壶上前替金月容续了杯新茶,嘴角弧度不减,“这唐横教出来的人啊,不够听话,皇上知道,微臣喜欢听话的。”
茶杯递至手边,金月容不敢不接,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滚烫,不凉不热,入口刚好。
“好,那便听老师的”,小皇帝并未显露一分怒意,扭头看了眼天色,又笑着看向金月容,“这个时辰也该启程了,请母后移步马车。”
在蕃汗,生人逝世后不用棺木,而是用白帛裹身,哪怕是王室,对殓宫的修建也没有大胤讲究。
金月容下了马车才知,大胤皇族的殓宫和生前居住的宫殿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金碧辉煌,极尽奢侈。
而且,殓宫并不是大行皇帝最后的居所,待陵寝修建完毕后,还要将大行皇帝的梓宫迎出殓宫,皇陵才是大行皇帝最后的归处。
“先帝可真是狠心,刚向蕃汗寄了和亲书,连公主的面儿都没见着呢便龙驭宾天了,可怜公主年纪轻轻便要守寡。”
流波替金月容裹了件披风,凑近时小声嘀咕了句,为她抱不平。
“流波,大胤不比蕃汗,擅论先帝可是杀头的大罪。”金月容压低了声音提醒她。
流波拍了拍嘴巴,乖乖噤了声。
“近日蕃汗信使可有来过,是否提过母妃?”金月容问。
流波替她系好披风的绸带,也将声音压低了些:“玉妃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只是听到大公主离世的消息,也十分难过。”
王姐……
这些日子金月容尽力在让自己忘掉这些伤心事,流波一提起,她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王姐是王后所出,性子却不似王后娘娘那样娴静,平日里喜欢偷偷从自己宫里跑出来,有时会给她带些吃食,或者给她讲讲中原趣事。
王姐喜欢中原的风土人情,同她一样,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来中原瞧瞧。
和亲的旨意来得急,王姐说过,她想嫁予中原男儿,至于九五之尊的皇帝,她没提过。
有时午夜梦回,金月容也会胡思乱想,王姐这样向往自由的人,是不是因为不想再困于皇城牢笼,所以才选择跳下万丈深渊。
她这样想过,却说服不了自己,只因她记得王姐曾说过一句:“我心中有牵挂。”
有牵挂的人,又怎么会突然离开呢?
“娘娘,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去殡宫了。”见唐横打远处过来,流波提醒了句。
金月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唐横步履匆匆,像有什么要紧事。
“拜见太后娘娘。”
金月容知道唐横作为御前大太监,伺候了先帝许多年,如今又侍奉新帝,平日里应当极其从容冷静才是,如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不会露出如此神色。
“唐公公,殡宫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唐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尖锐的嗓音里也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娘娘,大行皇帝梓宫前供好的神火突然灭了,旁边祈福祷告的几位大师也突感晕眩,如今是其中德高望重的忘尘大师坐阵,大师说……想请娘娘过去一趟。”
不止大胤,蕃汗也有同样的说法,神火忽灭,不是什么好兆头。
金月容裹紧了披风,由流波扶将着行至殡宫,甫一进门,里头多道复杂的目光便直直向她袭来。
皇子嫔妃和文武百官皆跪倒两侧,梓宫前头坐着几个敲木鱼诵经的和尚,众人之中,唯有沈酬言挺直背脊,负手立于梓宫前,没回头看她。
“拜见母后。”
“拜见太后娘娘。”
见她过来,原本跪于蒲团上的小皇帝起身来向她行了礼,身后还跟着个老和尚。
“大师。”金月容双手合十也见了礼。
“太后娘娘,方才大行皇帝梓宫前神火忽灭,做法僧人亦受牵连,老衲最初猜想,应是在场之人生辰八字或与大行皇帝的相冲,可一一算过,并无异样,唯有……唯有娘娘的生辰八字甚是古怪。”
金月容垂眸:“大师往下说便是。”
“娘娘的八字不仅不与先帝的相冲,反而极其相合,但……属至阴,应当,应当长伴大行皇帝左右,请娘娘恕罪!”忘尘跪倒在地,嘴里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
掌心锦帕落地,金月容垒筑多时的心防轰然倒塌,满室死寂中,忽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她抬起眸子,模糊水雾中,唯一点朱色撞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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