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修)
日光影绰,薄雪初化,放眼望去,道上满是一洼水又一洼的泥水,迎面寒风冷得彻骨。
卢允知身着石榴红襦裙,外搭素色披风,提着裙摆,轻灵一跃,小心避开水洼。十六七岁年纪的娇俏小姑娘,长得又明眸皓齿,肌肤纤妍洁白,路过的人见了她,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
桃芝紧跟其后,担忧道:“七娘,您这回被禁足了还偷溜出来玩,阿郎【1】要是知道了,定要发怒的。”
她一开口说话,空气立马结了一团白雾,水雾转瞬消失不见。
卢允知表现得无所谓,“关在府里好些天,我都快憋坏了。况且,我只是去看一眼狄郎君,又不是去干伤天害理之事,很快就回去,不打紧的。”
前两天,她和堂妹卢素秀起了争执,卢素秀嘴笨吵不过她,便骂她克死母亲又克死祖母,是个灾星,爹不管娘不在,就是缺教养。
她一时气不过,把卢素秀收拾了一顿,卢素秀是。老实了点,但她却被阿耶【2】禁足,一个月不许出门。
她的阿耶总是这般一意孤行,横行独断,不愿意听她的解释,说什么错了就是错了,久而久之,她也懒得去浪费口舌与他争辩,任他罚骂便是。
可让她一个月不许出门,想都不必想,她还要赶去见狄郎君呢。
忽地,耳畔传来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的颤动越发强烈,只见一群手持佩刀的军士驱策着骏马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冷风,吹得卢允知鬓发微乱,马蹄践踏水坑而四下飞溅的泥水也在她的裙摆上开出几朵泥花。
天知道卢允知为了见狄郎君,出门前换了好几身衣裳才勉强合意,即使她知道狄郎君如今看不见,卢允知气得咬牙。
桃芝看她好好的衣裙被弄脏了,心疼又愤怒,愤愤道:“都督府的人这么急,赶着投胎不成。”
近期这些官兵挨家挨户在搜寻什么人。据说是朝廷重犯从牢狱出逃,官兵急着抓捕归案,要是百姓敢阻挠,指不定会被当做同伙一块儿被抓起来,让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泥水顽固地黏在襦裙上,桃芝见状赶忙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泥滓,也于事无补,幸好可以用斗篷掩一掩,倒也看不出来。
都督府军士领头之一瞥见了她们,放缓马匹的速递,让手下人先走,自己驱使马匹折回去。
他剑眉星目,麦色皮肤,嘴角挂着痞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主仆二人,吊儿郎当道:“哟,这不是卢七娘么,许久未见,怎就成了落汤鸡了?”
此人正是幽州都督次子秦尧。
每每看见她,秦尧总是会阴阳怪气一顿,卢允知暗自翻了个白眼,“干你何事?抓你的犯人去,我的事你少管。”
秦尧他还偏要跟她唱反调,用马鞭勾起她的下巴,做思考状:“我看你们二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保不齐私藏逆贼,某须得好好查一番。”
他干脆把“逆贼”两个字直接贴在她们身上得了,动作还那么轻佻。
“给我放尊重些!”卢允知扫开她的马鞭,毫无畏惧道。
恰在此时,一名军士骑马而来,对秦尧说:“将军,东市那边有情况!”
话音落地,秦尧收敛嬉皮笑脸的模样,顿时变得严肃,留下一句“卢娘子,我们来日再会”便策马走了。
在城郊清涟湖附近,有处清净的小院,平日里闲置,只有一个天生聋哑的大叔帮忙清扫院落。卢允知每逢和父亲怄气,就会跑来这里住小住几日散散心。
走到院子前,一股暗香扑鼻袭来,卢允知循着香味儿望去,只见墙角腊梅花影疏疏,花苞半开。她眼前一亮,想着腊梅若用花瓶装水养起来,放在起居室内倒也赏心悦目。
卢允知踮脚折下一枝梅,笑盈盈地走进院子里去。
因着想给狄谦一个惊喜,所以叫桃芝在门外等着,卢允知轻轻掀开门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环顾室内却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他去哪儿了?卢允知纳闷一会儿,倏地听到耳房传来细微的动静。她眼睛一亮,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笑吟吟道:“可算找到你了!”
下一瞬,她的笑容凝滞,被眼前的美人出浴的场景给震惊到呆呆愣住,狄谦背对着她正准备穿上亵衣,不曾想阴差阳错让她给看光了,不禁长眉微蹙。
第一次见到男子身体的卢允知全然忘了反应,就这样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然后眼前一暗,她被一件飞来的外衣兜头严严实实地蒙住,等她挣脱外衣的束缚,狄谦已经穿好衣裳。
“卢娘子要来,怎么不事先告知某一声?”狄谦的语气如常,依然温柔,并未因为她的无心冒犯而生气。
神思回归后,卢允知意识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羞得满脸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不好意思地低头,“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方才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狄谦道浅笑,“无妨。”
可能是眼睛暂时无法视物,嗅觉味觉等其他感官被放大,他隐约嗅到淡淡的腊梅香气,弯起的嘴角微抿。
在她眼里,他总是这般温和,仿佛没有脾气,无论她说什么,狄谦都会耐心地回应,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比她那动不动就发火的阿耶好多了,卢允知想。
她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他洁白的后背,劲瘦的腹腰,肌肉恰到好处,不并不是很夸张。想不到平常看起来清瘦颀长的他,并不是完全手无缚鸡之力,还有点看头。她忍不住和自己的对比,之前她不懂男子和女子有什么地方不同,她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后面越想越歪,她脸也越来越热,摇了摇头,试图把脑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给赶出去。
“腊梅花,送你的。”卢允知忸怩着把花递给他,补充道,“我看屋外梅花长势喜人,香气幽然,要是折了一枝放在屋内,想着你可能也会喜欢。”
“自是喜欢。”他不假思索地说。
假的,他最讨厌的就是梅花。
盖因他的母亲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容色倾城,所以他的样貌自是不俗,生得高鼻深目,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肤如白瓷,异域风情结合着中原文人的清贵儒雅,气度超然,卢允知私以为他是她见过众多男子中最好看的。他的身量也很高,卢允知才长到他的下巴那。
一看到他,卢允知心中的积攒的不快当即去了大半,看美人儿真是能让人愉悦。
若细看,你会发现,郎君眉眼虽俊秀,但双目无神。他的眼睛中毒受伤了,暂时失明,难免不让人惋惜。
亲耳听到他说喜欢,卢允知更加高兴了,赶忙想找个瓶子吧花给养起来,差点不小心撞上身侧的屏风,幸好狄谦及时拉住她,免得她撞出一个大包。
狄谦无奈道:“走路仔细些。”
“知道啦,”卢允知点头,一脸敬佩地望着他,“狄郎君,你是怎么做到不用看,就能知道我会撞到屏风的?”
狄谦用花枝在她的额头上轻敲一记,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
随后负手绕过屏风走向厅室,行走自如。
花枝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在卢允知的心底荡漾起层层涟漪,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就消失无踪。
她追上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说嘛说嘛,别那么小气。”
犹记得遇见狄谦那一天,寒风萧萧,枯叶纷飞,霜打红的枫叶铺满一地。
卢允知去幽州有名的大寺庙上香拜佛,她向佛祖暗暗祈祷:信女一求阿耶身体康健,二求信女好吃好喝喜乐无忧,三求佛祖赐我一个如意夫君,要有才有貌,品行兼备,最好要温柔,宠我信我爱护我。
许完愿,她拜了拜,大手一挥,捐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香油钱。
回程的路上,马车半道上突然间停下,卢允知的脑袋差点磕在车壁上。
只听车夫惊慌道:“娘子,这……路上躺着个人。”
该不会是有人故意来找茬吧,卢允知掀车窗帘子探头看去,地面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郎君。
“还不快救人。”她从马车上跳下来,只见狄谦身上横贯着大大小小好几道刀剑伤,渗出的血染红了杂草和泥土,模样颇为惨烈,唬了她一跳。
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微弱,还活着。卢允知赶忙让车夫一起帮忙抬狄谦上马车,期间不忘叫人小心碰到他的伤口。
桃芝怕自家娘子因为这个陌生男子而坏了名声,急道:“娘子,您若是堂而皇之地带个陌生男子回府,到阿郎面前您要如何解释?您恐怕也会受人非议。”
桃芝所言并非不无道理,卢允知自幼缺人教导男女之防,却也知道被人说闲话不大好,况且如果阿耶知道了,肯定要追问一番。
思索片刻,卢允知便打定主意:“你说的极是,那将人带到我在清涟湖边的私宅好了。”
桃芝很想说,将人送到医馆就好,何必自寻麻烦。但她知道娘子脾气执拗,决定好的事不肯轻易更改,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了私宅,卢允知吩咐家僮去寻医师过来看过,而后亲自拿帕子沾水拧干,帮狄谦擦去脸上的血渍,露出其清俊的面容,卢允知愣了一愣。
他宽肩窄腰,身如玉树,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由得联想到,她今日才向佛祖许愿求个才貌双全的夫君,缘分可不就摆在自己眼前么。
为了把握住自己的缘分,狄谦重伤发热,她就守在一旁照顾,直到快要宵禁,才匆匆驾车回府。
此后,卢允知只要得空便到私宅去看他。
听狄谦说,他本是富商之子,被对家仇视忌妒,趁他来幽州行商,买通了杀手来刺杀他,眼睛在反抗时不慎被药粉伤了眼,卢允知对他多了几分可怜。
到了给眼睛敷药的时辰,见他行事不方便,卢允知自告奋勇帮他上药。
“怎好麻烦卢七娘。”他婉拒道。
由于先前失血过多,他的唇色稍显苍白,病容中增添了一分仙气和易碎感。
卢允知的怜惜之情更甚,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身侧的桃芝摇摇头,狄郎君真是祸水,娘子轻易就被他给迷住了,这要怎么办才好。
卢允知素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帮人上药的事显得手生,略微笨手笨脚,狄谦却丝毫不显不耐烦,任由她来。
笨拙地将湿漉漉的草药放在一条白布条上,卢允知再把布条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眼睛上,只是绕到脑后打结的时候力道大了点,布条登时勒红了他的鼻梁,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动了。
旁观的桃芝看着都替他疼。
卢允知不大好意思,一只手比划着跟他致歉:“对不住,我力气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鼻梁上传来酸爽的痛感,狄谦脸上的笑略为勉强,不动声色地放开卢允知的手,“无妨,我皮糙肉厚,受得住。”
今日卢敬斯外出访友,卢允知才得空偷跑出来看望他,眼见天色渐晚,她也要赶回去了。
临走之前,狄谦拜托她来日探望他时,替他从惜月楼带一份如意糕来,如若没有了如意糕,则带一份桂香米糕。
这点小忙,卢允知自然是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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