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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承庭训


那小娘子戴了帷帽,看不清面目,但瞧这窈窕身影,应当是哪家的贵女携婢出门。虽是贵女,却不见寻常高门小娘子的扭捏或婉约,从勒马到翻身一气呵成,看着就是个马上好手。即便出于打趣之心,出声的郎君见了这利落身姿,也不免低低叫了声好。

        被称作“必简”的郎君正好坐在临窗的位置,仗着楼上的天然优势将底下小娘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随手将马鞭抛给琳琅阁迎上来的杂役,动作端的是舒展大方,英气十足。看得他眉眼一软,忍不住莞尔。

        先前看热闹的郎君生了张娃娃脸,此刻回过神来,将他的一抹温柔看个正着,笑眯眯地调侃友人:“从前也不见你这样轻佻,怎么如今定下了,反倒对着别家小娘子看得目不转睛起来?”

        圣人虽尚未下过明旨,但高门之间对这些风声一向探听得极快。更兼后头昭明侯和沈都护好得跟什么似的,并肩驾马骑过朱雀大街回了坊门。稍微同沈薛两家有些交情的,对这桩婚事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听了友人打趣,沈礼笑容不变,也不为自己辩白,只是温声提醒一句:“曹二,你再仔细瞧瞧?”

        沈礼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曹翰学觉出不对,又俯身探头探脑地向下望了一眼。恰逢玲珑阁杂役正牵着马往马厩去,他定睛一看,惊呼出声:“是踏雪马?!”

        那杂役手里牵着的马匹四蹄皆白,洁净如雪,是极为难得的踏雪马。尤其是这位小娘子所骑的乌云踏雪,通体苍黑,唯马蹄洁白,更是罕见。

        作为关外名驹,这踏雪马还是从前先帝和老昭明侯远征西域时才带了几匹回中原,至今产量不多。故而,放眼长安城内,除了皇家闲厩1也就昭明侯府上才能得见。

        皇室中人出行肯定不会这般简便,如此想来,楼下这位小娘子的坐骑只会出自昭明侯府。若除却薛家人,能叫昭明侯忍痛将新养出来的乌云踏雪送出去,也唯有前两年的马球赛了。

        当年,薛侯爷总算舍得拿出一匹来作为彩头,引得众人为了争夺头名皆使尽浑身解数。肥水不流外人田,最终还是薛世子家的小娘子拔得头筹,从祖父手里赢下此马,可叫一众小郎君小娘子羡慕坏了。

        看马识人,这乌云踏雪一出,主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

        “啧!”曹翰学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幼子,平时家教甚严,今日却极为不雅地对好友品头论足:“瞧你平日一心治学,倒是清心寡欲。原来也会留心自家未过门的娘子?不全然是块朽木嘛!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呐!”

        一边说着,还一边摇头晃脑地围着桌子绕圈走。

        “啰嗦。”一直沉默着坐在桌边的郎君见了他这模样,忍不住轻斥一句。

        “哟,终于舍得开口了?咱们高大郎君果然是一字千金,轻易开不得口的!”曹翰学从来是个跳脱性子,此番打趣既雅又妙,听得沈礼一乐,跟着直摇头。

        高致远紧紧抿着唇,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招惹了曹翰学。他不搭理,却被后者揪着不放,边乐边冲作壁上观的沈礼道:“我倒忘了,这人本就是出来图个清静,才从家里躲出来,反倒是被你的婚事又提醒起来,可不是要动怒了么?”

        见随着曹翰学的话语,高致远的脸色越来越沉,沈礼笑着替他解围:“要说琳琅阁正在此处,去了这样久,子远怎么还没上来?”

        曹翰学性子跳脱,又被沈礼这话分走了注意力,果然不再缠着高致远,疑惑道:“正是了,琳琅阁就在隔壁,他怎么还没回来?”

        终于被曹翰学放过的高致远暗暗松了口气,小幅度地冲窗边的方向一抱拳。沈礼端着茶盏,含笑领了。

        他难得来了西市,就遇上她去琳琅阁。

        真巧。

        “元娘久候了!”

        薛沁才被迎着在琳琅阁雅室坐下,不过一会儿,身着红衣的小娘子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将茶盏轻轻搁到桌面上,薛沁起身迎了上去:“盼兰来了?”

        她生性如此,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心底难免总留了点余地。导致眼下即便见了好友,内心着实欢喜,面上瞧着同往常却也没什么分别。好在两人相识多年,谢盼兰知道好友脾性,也不会介意她这略显平淡的语调。和薛沁见了一回礼,扭头就在她方才的位置上落座了。

        眼睛一扫,薛沁见她粉面微红,胸口略有起伏,便知谢盼兰这一路过来,定是急急忙忙的。心下有数,亲手斟了茶送到她面前:“请谢娘子用茶。”她拖长了调,听起来取笑意味十足,不及谢盼兰回应,又道:“谢娘子为出门赴约,着意花费功夫盛装打扮了,实在是叫沁受宠若惊。”

        谢盼兰也不和她客气,接过茶饮了一口,才笑骂:“旁人都说薛元娘温柔端庄,我阿娘总叫我好好跟你学着点,学什么?”

        将茶盏捧在手心里,谢盼兰同薛沁身后的紫苑对视一眼:“学你家娘子如何伶牙俐齿地得理不饶人么?”

        话音刚落,莫说薛沁紫苑两个,就连谢盼兰身后的婢女也和她一道笑开。

        “你只管说我,自己也不遑多让。”薛沁没有入座,反而挨着谢盼兰椅子边站了。从紫苑手里接过帕子后,无比自然地递给她:“这样着急忙慌地做什么?没得出了一头汗。”

        “这不是怕你等么?你倒好,不晓得领情。”谢盼兰正端着茶盏,腾不开手,索性就着薛沁的手稍稍擦去了额间的汗珠:“今儿虽是我迟了,你可不能怨我,该怨欣远那小娘子才是!”

        “正是了,你不是要和她一道来的么?”薛沁看她吃茶,不大方便,便转到谢盼兰跟前去,仔仔细细地将她脸上的薄汗擦拭干净。

        “你可别和我提她。”谢盼兰手上动作一顿,杯盖在碗边划拉出刺耳的一声。

        薛沁还未如何呢,谢盼兰自个儿就先皱起了眉。她赶忙将茶盏丢开,才接着道:“易五回外祖家不在长安也就罢了,欣远分明早就应下了,结果今儿我去坊门口等她的时候,又说要爽约,我这才耽搁了。”

        “原来如此。”薛沁收了帕子,顺口应着。两家一个在务本坊,一个在崇义坊,两坊相邻,又比亲仁坊离西市更近些,按理原该比她还早到。若遇上临时爽约,迟了也是情有可原。

        薛沁才要开口,就被谢盼兰噎了回去:“不许帮她说话。”

        “她身边婢女出来告诉我,说是欣远被她阿娘压在府里帮衬着拿主意。”谢盼兰气鼓鼓道:“哼!拿主意?当我不知道么,拿什么主意,无非是国公夫人拉她一起相看媳妇罢了!”

        一提到高家,薛沁就知道谢盼兰的话头是止不住了。

        果然,才灌了一口茶下去,她又嘟囔开:“还相看媳妇,就高大那天天逢人见面板着张脸的样,哪家小娘子能受得了他那个脾气?活脱脱就一煞神!”

        薛沁哑然失笑:“高世子青年才俊,在长安城未定亲的郎君里头都是数得上的一号人物,怎么到你嘴里就如此可怖了?”

        “好哇!你还帮高大说好话?”谢盼兰狐疑的眼神落在薛沁身上,下一秒又想到什么,忽然笑开:“也是,毕竟定了亲的人么……”谢盼兰打趣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听闻高大和沈郎君关系一贯不错,咱们薛娘子还未出嫁,倒先护上了。”

        若换做寻常小娘子,听了这样不加掩饰的调笑早该羞红了脸。可惜,薛沁从来都不是个遮遮掩掩的性子,更未对沈郎君动过什么暧昧心思,眼下听了谢盼兰这话还能神色自若地回答:“且随你说去,我从来是个帮理不帮亲的。”

        “既说到我定亲,你阿娘也该帮你相看起来了罢?”薛沁见她一个劲儿地撇嘴,哪还看不出她的不乐意?故而也不多言,只是劝:“说句讨打的,这些事自有爷娘费神,轮不到咱们烦心。若来日真定下了,你这性子也该收敛些。高世子待人知礼有进退,虽瞧着面冷,到底不曾招惹过你,何必同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也喜欢好友这样大气的性子,和自家三妹借着心直口快挑事不同,谢盼兰是心口如一的直率。可云麾将军和夫人毕竟不能护她一辈子,薛沁难免多操心些。

        “你的好意我自然知道。”谢盼兰牵了薛沁的手,才软和一句,转而愤愤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么……”

        “你啊!”薛沁点点她鼻尖:“罢了,这性子我也不强求了。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多少也顾着点欣远,别叫她夹在中间难做。”

        “是——”谢盼兰福身应下:“真到了见面,装装样子也就是了,横竖又不要我和他过一辈子。”

        说了一回话,见谢盼兰匀过气来,两人便携手出了雅室,往楼上去看首饰。

        雅室就在拐角处的楼梯边上,才出了室门,恰遇上一位青年郎君正从楼梯上下来。怀里揣了个深色包裹,倒看不出里头的东西有什么。只是那鹤羽纹的花样颇为精巧,也不像是寻常人家会用的,引得薛沁不由多瞧了两眼。

        谢盼兰眼尖,瞬间认出来人,扯了扯薛沁衣袖,向她耳语。

        “你瞧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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