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灿烂的时候 9、标本
这一天天气格外炎热，万老师带着学生们做完实验田的各种测量和记录之后，就带着大伙儿穿过堤坝上的小路去到小河边戏水纳凉。
这么热的天也舍不得脱掉自己白大褂的小瑞姑娘在经过小水洼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喊道：“万老师您快来看呐！这些是什么东西？好奇怪啊！”
小瑞姑娘蹲矮身体，离她不远处两只奇怪的昆虫都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都已经死去了似的。
她伸手想要拾起其中的大一些的一只，但守在一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另外那只却突然拼尽了浑身力量似的高高扬起威风的螯口“吱吱”地发出一连串警告的鸣叫。
小瑞姑娘可被吓了一跳！她赶忙站了起来，“万老师，还，还有一只居然是活的！您倒是快过来看看啊！”
听到声音先跑过来的大方也看到了地上举着大螯的怪虫，他顺手拔了一根车前草的梗子就准备自己上手，他想要把那举着螯口的虫子拨弄开去再捡那只不动的，但不料活着的这只却拼命般“吱吱”大叫着，对抗着，不肯离开！
藏在蔷薇瀑布后面的虾球和老六听到了黑子的大叫，也看到了站在黑子祭奠珍珠地方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类。这下子虾球和老六可起了急了！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黑子不会这么大声叫唤！”
事不宜迟，老六立刻决定让虾球一个人留守，自己必须马上去看看。它几个跳跃就已经来到黑子近前。黑子还在嘶吼着。
“不许你们碰珍珠！离开！不许你们碰珍珠！”
老六的突然出现显然把拨弄黑子的大方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蹦出来一只蟾蜍？”他站起身下意识地后退一大步，“嘿！小蟾蜍，这两只虫子可不能让你吃了！我们都还没弄清楚它们是谁呢！”
看来大方是误会老六了，他还以为这只蟾蜍是来捕食的呢！
老六可不管他怎么看自己，总之在珍珠和黑子这最后的关头，自己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好这两个好朋友！现在，老六已经吹气球似的鼓起了肚子，让背上的疙瘩个个胀起，随时都可以向对方的眼睛发射，这足够让他吃够苦头知难而退。
万老师温和的声音响起，“这不是一只大蟾蜍吗？你们就是让我过来看这个吗？”老六看见一位戴着草帽和眼镜的中年男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近前，它不知道这位是万老师，只看见这男人低头看向自己，嘴里还说着：“嚯！你这个小家伙还挺凶猛！”
男人咯咯地笑着，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身旁高举螯口的黑子还有已经死去的珍珠了。
“咦？”
男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他这就准备蹲身细看。
这下子老六可真发怒了！它一下子就朝这个男人喷出了自己白色的毒液。不过可惜这毕竟是它第一次用毒液进攻，因此所有的毒汁子都失去了准头，一点儿也没能伤着对手半分。
老六气恼不已，只能鼓着肚子咕咕直叫。可这种威胁似乎一点也没起到任何作用。戴草帽的人此刻已经把珍珠拿起来放在了他大而粗糙的掌中。珍珠美丽而饱满的身体竟然比这人的手掌还长还宽。
这个男人又有些激动但却是轻手轻脚地完全展开了珍珠那四片布满棕色斑纹的翼翅。这下子他真确定了！
“哇！同学们！了不起！小瑞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发现啊！”
他挥动胳膊召唤周围所有的学生。
“来来来，大家都来！快看看咱们这次居然在大巴山里找到了珍稀的越中巨齿蛉啊！”
“越中巨齿蛉？”
学生们很快就都聚拢了过来，大家谁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老师手中巨大而美丽的珍珠却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英哥举起胸前挂着的照相机就开始从各个角度为珍珠拍照。他看见了趴在地上举着螯口的黑子还有一边蹲着的老六，于是也把镜头对准了它俩。黑子见过这些人拍照的样子，但是老六看着一个年轻男人举着一个“单眼怪物”对着自己，吓得就向他发出了严重警告——狠狠地一吸气，把自己彻底鼓成了一个大气球！要知道蟾蜍的绝招之一就是用空气把自己变大好几倍来吓跑强敌。不过它这一招非但没有吓跑这个拿着“独眼怪物”的人，他反而却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你们快看！这俩小家伙怎么还摆着姿势配合我呢！”“咔嚓、咔嚓”他不停地按着快门，“它们可真是太上镜了！”
英哥接二连三地咔嚓咔嚓拍了好些照片之后才收起了那个“单眼怪物”，站起身又凑到老师身边去看珍珠了。
老六背着黑子偷偷抹了一把汗，心想：“看来我祖宗传下来吓人的办法果然还是管用！这个人终于被我吓跑了！”
“大家看，我手里这只是一只雌性，那一只”，万老师指了指地上的黑子，“你们看他的长螯，它是一只雄性。看起来，这可能是一对夫妻呢！”
万老师扶了扶眼镜，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珍珠的体长。
“嚯！”他说，“我看这只巨齿蛉好像比中美洲那种最大的巨型蜻蜓还要大呢！”
万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边那个小瑞姑娘，“小瑞，你把我挎包里的软尺拿出来量一量。”
小瑞听话地从老师的挎包里掏出了一把软尺，她一边量就一边开始报数。
“身长，我看看，哦是15cm，翼展嘛……哇！这翼展足有21.6厘米呢！”
“我的天哪！”所有人都在感慨着，他们发现了新大陆般地叫嚷着：“比中美巨型蜻蜓大，真的比巨型蜻蜓大！”
这些人里最激动的还是这位老师：“同学们，你们知道吗？从前全世界公认的最大的陆生昆虫就在我们国家广西柳州发现的巨型竹节虫，它的体长能达到62.4厘米呢！现在咱们又发现了水生昆虫中的巨无霸”，说到这里老师高高地把珍珠捧起，“就是它——越中巨齿蛉！”
眼见这些人类全都用一种无比欣赏的眼神看着被高高举起的珍珠，这让老六和黑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黑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这两天守护孩子、守护珍珠已经快要耗尽它的体力了。它刚才还高举的大螯现在却一点一点慢慢沉下，再也没有力气举起了。老六心疼地直流眼泪。
只听万老师又说道：“同学们，你们知道吗？越中巨齿蛉可是非常罕见！因为它们对生存环境的要求非常高。只有完全天然无污染的地方才有可能让它们存活下来。还有人甚至说只要有巨齿蛉生活的水域就可以直接当作饮用水源。看来咱们这次考察可真是选了个山水绝佳的好地方！就冲着这两只巨齿蛉，就说明这里绝对是各种污染肆虐的环境中一片难得的净土！”
听到这些话老六不觉地赞叹道：“黑子，说实话这个万老师他好像还真是挺了解你们家族的！而且看起来他好像很喜欢珍珠，不像是会伤害它的样子！我看你就放宽心吧！”
老六的感受也是黑子的感受，它点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和珍珠早些天就认识这些人了。我们跟着他们去了大山里，听到他们讲的事情，看到他们做的事情都是大大的好事。他们肯定不是坏人……但是，但是我只是不愿意他们带走我的珍珠……”
小瑞这时候又开口问老师了。
“那万老师，您看既然这只越中巨齿蛉已经死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它当做标本采集回学校，好让更多的人看到咱们中国还有这样巨大美丽的昆虫？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为它申请一个世界之最呢！”
“嗯，这个主意好！”万老师称赞道，“但我们不只是要向更多的人、向全世界介绍这个物种的美丽，我们还要让更多的人了解这种了不起的昆虫。它从小生活在溪水里靠小鱼小虾小虫为食，蛹期又会爬到陆地上，在陆地上化成一种特殊的‘离蛹’……”
万老师的话在这里被小胖子打断了。
“老师，什么是离蛹？”
“昆虫的蛹分为三类！”万老师在野外给同学们上起了户外现场课，“它们是被蛹、离蛹和围蛹。这被蛹嘛就是大家一般印象里的那种蛹，比如蝴蝶的蛹，这种蛹内的昆虫它们的附肢和翅膀都是固定在蛹体上的所以不能离体活动。而巨齿蛉的蛹属于第二种——离蛹，这种蛹的附肢和翅膀都不固定在蛹壳上，所以可以任意活动，就连蛹的腹节都可以扭动。这就大大增加了蛹期的防御性。很多甲虫和蜂类也是这样的离蛹。”
“那围蛹呢？”小胖子又追问道。
“围蛹嘛，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离蛹，说白了就相当于离蛹外面又套了一个被子。比如苍蝇的蛹，它在形成离蛹之前蜕掉的那层外皮会形成一个筒形的硬壳，而它的离蛹就藏在硬壳里。这就是围蛹咯。”
万老师开心地为学生们做着户外辅导，学生们听到这么多新鲜事儿也都很开心。
“老师您接着说，离蛹之后呢？”
解释完离蛹，学生们又七嘴八舌地继续往下问。
“哦，那么蛹期过后它一旦破蛹而出，就一飞冲天成了现在这个美丽的样子咯！”说着万老师就把珍珠捧到了近前，满眼喜爱地端详着，“所以我说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昆虫，它的一生经历了水——陆——空三个阶段，简直就是昆虫中的水陆空三栖明星啊！”
“对了，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英哥若有所思地问，“您说这些昆虫们，它们变成各种各样的蛹以后，那蛹壳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呀？为什么从蛹里钻出来的永远让人那么意想不到呢？”
“那老师，它长得看起来这么凶猛，那它成年以后以什么为食呢？”爱记笔记小川一直在一旁记着笔记，他也是个善于画画的人，只见他笔记本上已经用铅笔画出了珍珠的速写。
“你们别看它还有这么锋利的螯口就以为它是个肉食主义者！这螯口实际上只是越中巨齿蛉成年以后的防御武器。虽然它们幼年的时候靠吃小型水生动物为食，但事实上它们一旦成年，就只靠舔食树汁生活了。而且它们的寿命很短，从破蛹到繁殖后代再到最后死亡也就十来天时间。所以我想这恐怕也是它们这个物种一直很神秘的一个原因！”
小川还在挥笔记录着。大方却问：“那这只还活着的怎么办？我们也带走它做标本吗？”
听到这话老六第一个冲上前挡在了黑子身前，它嘟囔着：“不许你们抓走黑子！喂！说你呢！把珍珠也给我放下来！”
但是没人听得懂它的话。
只听万老师说：“这一看这就是一对儿巨齿蛉夫妇，看来它们已经生育了后代，雌性这只已经死亡了，雄性这只看来也活不了太久的。”
“可是老师，”小瑞又说话了，“它可还活着，我可不忍心拿它做成标本！”
“是啊，是啊！”老师点头赞同小瑞的意见，“我们研究生命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生命、敬畏生命、保护生命。不过，小瑞，即使咱们把它留在这里，它也会很快死去的。你看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说出来大家听听！”
说罢老师把珍珠放在了小川平摊着的笔记本上，然后他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他用水果刀切下薄薄的一片苹果，轻轻地放在了黑子面前。
万老师伸手过来的时候，老六本能地跳得远了一些。它当然也想带着黑子一起逃走，但是黑子却固执地要留在原地。
苹果香甜的味道让体力越来越不支的黑子本能地爬上去舔食起甜甜的汁液来。万老师此时又拿出一个塑料盒，在上面用水果刀扎出了几个窟窿眼儿。然后老六眼巴巴地瞅着这个老师轻轻地拿起苹果片，把苹果片和趴在上面的黑子一起移到了透明塑料盒子里。
“小瑞，它就交给你负责吧！咱们先把它好好地养着，当然希望它能活得长久一点。但如果它最后还是死了，那咱们也可以把这一对夫妇一起做成标本送给博物馆。这样将会有更多的人被它们的独特所吸引，去认识它们，了解它们，保护它们！这样子它们的死亡就有了不一样的价值！你们说是不是？”
老师微笑着看着小瑞，又看了看其他同学，大家都拍手说好。
黑子在苹果片上又发出了“吱吱”声，这不同于刚才它那种对抗的嚎叫，它是在告诉老六：“老六，你听到了吗？照他们这么说，我就能和珍珠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老六边流着泪边“咕咕”的回应着：“好，我明白了！黑子，你放心！我和虾球一定会照顾好你跟珍珠的孩子们！”
黑子似乎是彻底安了心，它没再发出什么声响。过了一阵子，万老师带着学生们离开河滩回村庄去了，老六这才蹦回水洼。
刚才这一切躲在堤坝边的虾球也看的一清二楚。虽然它也明白那是黑子自己的选择，但是从珍珠这次回来到现在的永诀只不过短短数天时间。
所有一切来得太快，虾球在感情上一时间难以应对。回到水洼里的老六也蔫吧着打不起精神。它俩就这么趴在珍珠生下的那个半圆形的卵块旁，谁也不出声，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在难过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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