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四炉香·入骨尘（十）

新的功法季无权练的十分顺手，勉强能与灵灵子打个平分秋色。待又过了半年，当他第一次将灵灵子彻底打趴下后，老鬼王第二次放他出了山谷，让他出去历练历练，顺便也替鬼谷办几件棘手的差事。

        十六岁的季无权照例带了满满一袋子的钱，除此之外仅一根竹棍，别无他物。灵灵子送他到谷外，一路上叮嘱：“鬼谷行事隐蔽，出去后切不可说自己的来历，不可露了鬼谷位置踪迹。”

        季无权掏掏耳朵，表示这些话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灵灵子又说：“每三年回来一次，别让爷爷担心。”

        季无权翻个白眼：“他会担心？”

        灵灵子最后补了一句，“别再像上次一样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季无权懒散的应了，“知道啦……放心吧，我一定带着千军万马和一百三十六个小娘子回来，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风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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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谷以后倒是真像世外高人回到俗世，哪里都不认得，便只能先故地重游了一番。去谷熟城里玩了两日，然后又是买了头驴，骑着去了南阳城。

        入了城倒也不骗吃骗喝了，先去南楼吃了顿好饭。满盘珍馐一扫而空，他丢下二两银子给伙计，抹了抹嘴巴，寻了间邸店睡觉。

        画妩原以为他此行是来找叶落秋的，然而不是。或许只是想故地重游，或许只是想尝尝当年被他吐掉的那餐饭的味道。玩了几天便又出发了，未曾去寻过叶落秋。

        他一路骑着毛驴走走停停的向北，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歇几日再走，就这么走了半个多月，到了京都。

        天子脚下，一片繁华。他又把驴以高价卖了。

        他此时风餐露宿个把月，又快变成乞丐模样了。在城内大道上漫无目的的转来转去走了小半个时辰，京都城内豪华的车驾一个挨着一个，他看到了一辆六驾的马车，待车停在府门前，季无权转到了个卖烩面的小摊子旁，拿着竹棍敲着地骗烩面吃。

        豪华车驾里的贵妇公子进了门，季无权把眼睛翻下来，吓了摊主一跳，被轰走了。

        季无权悻悻的走回大街上。

        仿佛这摊子的烩面极好吃，季无权此后的十日里有□□日都会过去吃一碗。画妩看饿了，摸出个苹果又吃完了。

        如此晃荡了半个月，这一日城里发生了大事。画妩凑到街口听人说：“圣人要围猎，满城贵人都去了！”

        这阵仗当真不是一般的大，浩浩荡荡一队人马铺满了主街。季无权破落的样子又一次被认成乞丐，被左右军拦在离主街好几条巷曲的地方。

        他对此倒是也没什么意见，安静的坐在地上靠着墙根喝酒。只是一想到又要花更多的钱把驴子买回来便觉得大大的头疼，于是当日午时便徒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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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西北广林园。

        广林园是前朝为了围猎而修建的园林。长百余里，离宫近百所，三条河流交错纵横贯穿，山林姿态秀丽，名花仙草修竹垂柳，更有百兽豢养其中。季无权天黑的时候来到了行宫外的驻扎地，短暂观察了禁军哨岗，在空中几个漂亮的腾挪，摸进了帐篷。

        行宫内君臣饮宴至深夜，帐篷终于被掀开。两个婢子服侍着主人沐浴更衣褪去风尘仆仆，接着铺床燃香退了出去。

        小主人素衣散发绕过屏风，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床上，一人好整以暇靠墙而坐。一条腿曲起，胳膊搭在膝上，下巴微微抬起，吊儿郎当，放肆至极，把他望着，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叶落秋吓得登时倒退三步，“咣”的一下撞上屏风，哗啦一声，连人带架子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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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子收拾了地，随从抬进了新屏风，热闹的帐篷再次回归平静。季无权从黑暗里走出来，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小公子，你小时候胆子也没这么小啊，乞丐都敢领回家。怎么长了三年，胆子倒长得缩回去了？”

        叶落秋吓得口齿不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混进来的？你快走！”

        季无权歪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你不是在逗我吧？你怎么？哈哈哈哈……小公子，我找了你好多天啊，我每天都在你家门口吃烩面，你看见我好多次都没认出来，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原来他是在等他。

        于是画妩问：“叶落秋是谁？”

        竹苓答：“南阳叶氏的嫡次子，家里三代为官，均是一等武将。他爷爷一生戎马，征突厥平吐蕃收复河西，死后配享太庙，是天大的殊荣。父亲叶平南此时官拜镇军大将军，从二品，受封了府邸在京都。”

        忠臣不事二主，如今已是新朝，武将却侍新君……画妩摸着下巴想，他那个配享太庙的爷爷若是知道，不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季无权此时已笑得肚子都疼了，抱着肚子在椅子上打滚：“你还记得我就太好了！只是我没想到……哈哈哈哈……你怎么会吓得撞到屏风上去了啊！”

        叶落秋脸都白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拎起季无权：“你既来得了，肯定也出得去。你快走吧！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季无权顿时不笑了。

        他变脸只在一瞬间，冷笑了一声搡开叶落秋的手：“我能来的地方？那什么是我该去的地方？破庙？山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落秋打断他，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无权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请乞丐一起吃饭的小公子怎么会是那个意思。”他拍了拍叶落秋的肩膀，“那年我走了以后，你爹打断你腿了？”

        叶落秋说：“没有。他把我随身的小厮打死了。”

        季无权沉默了一会儿：“……哦。”

        良久的安静，叶落秋再问了一遍：“你来这里干什么？不能等我回去京都再来见我吗？这里是行宫，被人发现了不仅你要人头落地，我家也可能被满门抄斩。”

        季无权笑了：“我能进得来就肯定不会被人发现。你怕什么？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叶落秋无奈得很：“那你看过我了，先走行不行？”

        “不行。”季无权干脆利落，“我还想再看看别的。”

        季无权拎起一壶酒，喝了一口：“我还想看看那个能压死我的，滔天的皇权。”

        -

        第二日围猎正式开始。

        晨起季无权换了一身不知从哪弄来的禁卫衣服跟叶落秋说自己也要去，被叶落秋死死按住，苦苦哀求他老实呆在帐子里千万不能出去，自己一定多猎些东西全都带回来给他烤了吃云云，说到最后差点给他跪下。

        季无权没办法，只能把衣裳脱了，想着等他走了再去也无妨，这动不动就要下跪的祖宗自己可实在招惹不起。谁成想叶落秋手脚利落的就将帐内所有衣物全收了，留他一个人赤条条站在帐篷里，这下果然是根本出不了门，便昏睡了一整日。

        傍晚叶落秋回来了，果然带着烤好的鹿肉和兔子。季无权闻着肉味醒来，看见叶落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仿佛心情特别好：“醒啦？来吃饭！”

        他也着实是饿了，抓起肉来吃了个酒足饭饱。等叶落秋吃饱停了筷，又继续把剩下的肉也吃了。叶落秋果然问他：“啊……随便兄弟，我是不是又没带够给你啊？”

        季无权摆了摆手：“你以后就照这个分量带就行，千万别再多了。不然我早晚得死你手里。”

        叶落秋不明所以，“哦……”了一声，问他：“随便兄弟，你要沐浴吗？我要叫婢女进来沐浴了。”

        季无权没他那么讲究，摆手说不用了。叶落秋为难的说：“要不还是……沐浴一下吧？不麻烦的。”

        他抬手闻了闻自己，觉得没什么味道，再次摆手说不用了，走到屏风后面躺着去了。待婢女倒好水退出去，叶落秋从屏风边探出头：“真的不用了吗？要不我们一起？”

        季无权震惊抬头：“你有病吧？！”

        叶落秋左顾右盼，为难的说：“随便兄弟，你真的……你多久没有沐浴了？求求你了。”

        -

        季无权终于去沐浴了，在叶落秋答应以后不把“求求你”挂在嘴边之后。

        画妩和竹苓与叶落秋一起坐在屏风后等待沐浴结束。叶落秋说：“随便兄弟，你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疤啊？早上抢衣服的时候看见了。”

        “小时候落下的，陈年旧事了。做乞丐哪有不挨打的。”

        “唉，真是辛苦你了随便兄弟。其实当年你走以后我让人偷偷去找过你，但他们说你出城往东边去了，之后就找不到了。你以后不要做乞丐了，我想个办法帮你寻个出路，你觉得好吗？”

        静默。

        “随便兄弟，你在听吗？……我要转头了？”

        “我已经寻到出路了。”季无权低声说，“但是……谢了。”

        “你已经寻到了？那真好。可那你为什么现在还是乞丐啊？”

        “……”

        季无权冷冷一笑，“在你眼里，穿得破些，身上臭些，不能随手掏出十两银子的，都是乞丐。是吗？”

        “你说的有理，是我问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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