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定武禅德
药入口不多时,傅安的身子渐渐稳定下来,梁缜心头稍安,轻声唤道:“傅安,傅安。”
傅安两眼缓缓睁开,望见梁镇关切的眼神,眨了眨眼,挤出一丝笑来:“梁大哥,让你担心了。”
梁镇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脸,问:“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傅安轻轻点头,想起父亲,忙挣扎着坐起,见他仍旧紧闭双目,不由问:“梁哥,我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
梁镇支吾一阵,心底苦涩,只说“快了,快了。”他也不知如何是好,暗道:“傅大叔父子为了救我,落得如此下场,梁镇啊梁镇,快想想办法救救傅大叔。”忽然看向庙外,心想:“说不得只能去找个大夫过来了。”
他主意已定,便对傅安道:“傅安,你在这里陪着你爹,切记不要乱走动,我去外面找大夫去。”
“啊?”傅安惊讶道:“这荒郊野外去哪里找大夫呢?何况我们还是逃犯,谁肯给咱们医治。”
梁镇笑了笑:“真傻,我不说我们是逃犯不就行了,只说在野外遭了劫。”他自知这个说法难以让人相信,但眼下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傅安却相信了,哦了一声道:“那你千万小心。”
梁镇点点头,去解开马绳,牵着红枣马走出庙宇。
到了外边,站在空寂寂的田埂上,举目间只见一轮银月挂在半空,没有星星。远处的官道被一排大树遮挡住,晚风一吹,刮得树影婆娑起舞,惊得不知名的鸟叫响在耳边,梁镇一紧衣襟,只觉没来由一阵孤独寒冷。“鸟儿也有家吧,我呢?我永远也没有家了”。想起父亲,想起母亲,他低低呆了半晌,恍惚间眼已湿润。
“梁大哥,小心一些。”身后传来傅安的声音,他收起泪水,转头笑了笑,辨认了下方向就要上马,忽见官道尽头腾起一片烟尘,心下登时一惊,忙牵着马退回庙中。
傅安不由问:“怎么了梁哥?”
梁镇一比手势,轻声道:“有人来了,不要出声。”
二人各个噤声,不多时只觉庙外传来“特特”马蹄声,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老弟,你看。”
马蹄声止,梁镇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听另一人接道:“不就是座破庙吗?大哥,你该不会以为那贼子傻到现在还躲在巴东郡附近?”
先前那声音“恩”了声,也觉不太可能,就要离开,忽听他道:“慢着,老弟你看,地上有血。”
另一人回道:“听说那贼子受了重伤。”蓦地一喜:“嘿,进去看看。要真在这,老子一定扒了那贼人的皮。”
脚步声渐响,仿佛死神的催促,一下下敲击在梁镇二人心头,二人不由对望一眼,均感绝望。傅安护在他爹身边,恐惧的看着门外。
幽幽的清辉下,两个老者忽然站在门前,他们的脸背对月光,叫人看不清楚,但其中一人头上只剩独耳,那份瘆人的神情,二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梁镇咬牙道:“是你们。”
白鹤不去理他,拿眼看向傅红一叶,见他伤的甚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放宽了心,嘿嘿一笑道:“小王爷,我哥俩为了找你们可是煞费苦心呀。”走近几步,“你傅大叔怎么不站起来拿刀砍我们了?”他对傅红一叶仍心有余悸,不由试探道。
梁镇心知眼下了无生机,但也不愿就此屈服,诈他道:“我傅大叔睡着了,哼,你们再不走,等他醒过来就是你们的死期!”
青幽冷冷一笑,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醒过来又如何,他这般伤势也斗不过我二人。”冷笑着走向前,一只枯手就朝梁镇抓去。
梁镇向后一缩,那手掌却仿佛鬼魅般如影随形,轻轻一握便将他衣襟抓住,梁镇一阵挣扎却是徒劳,忽的朝他手臂一口咬去,但牙齿还未碰到,顿被一下耳光打来,直打的眼冒金星,头脑发晕。
“小兔崽子,恁的可恶。”青幽扇他一掌犹不解气,又是一掌,厉声道:“快把九州图拿出来吧,不要逼我动手。”
“放开梁哥!”傅安冲上前去撕打,忽觉脚下一腾,已被白鹤一把抓起。
“好小子,你爹现在可护不了你。”白鹤眼露凶光。
青幽眼神一闪,落到傅红一叶身上。“慢着,先解决了这人再说。”他说。
白鹤一点头,放下傅安,一步上前,手起掌落,就要拍向傅红一叶百会穴,冷不防傅安从旁冲来,撞在他身上,但他力气单薄,白鹤身子纹丝不动。
“臭小子,找死么,老夫先了结你!”就要向他拍去。傅安乍见头顶风响,不由心中惊惧,梁镇惊叫一声,不敢去看。
白鹤一掌就要击中,忽觉身侧一道掌风扫来,其劲如山,不能不躲,当即弃了傅安,向后堪堪一仰,凌厉掌风擦着他胸口而过,吹得他衣发倒飞。
“哎,可惜。”傅红一叶站在供桌前,暗自叹息。
白鹤心有余悸,退后几步,一旁的青幽冷哼一声:“你没死么?好的很。”眼睛眯起,阴声道:“看你样子,伤的不轻吧。”
傅红一叶将傅安拉到身后,冷冷看着二老。原来他在二人进屋时便已从昏迷中转醒,当时只觉全身疼痛难忍,动弹不得,于是暗自吐纳,重聚水火。一个小周天后已能动弹,但自觉时机未到,等白鹤要杀傅安时,他不再犹豫,奋力打出一掌,可惜终究伤的严重,未能奏效,不经一阵惋惜。
傅红一叶冷冷瞧着青幽,寒声道:“放开他。”说着将铁血刀握在手中。
青幽眉梢一动,擎出短剑,忽听白鹤道:“大哥,让我来。”他先前着这人一掌吓退,自觉面上无光,手臂一振,袖中勾锁应势而发,直朝傅红一叶脸上打去。
傅红一叶挥刀去挡,叮的一声,勉力挡下,却觉手臂发软,几乎握不住刀。
他自知此番了无生机,心道拼了这条命也要打伤二人,给傅安他们逃走的机会。蓦地深吸口气,定住心神,脚下一动,朝白鹤一刀斩去。
“老弟小心。”青幽出声提醒。
白鹤点头,将银勾一抖,凌空挽了个浑圆,忽地用劲,变抖为振,只见银勾在空中转了个半圈忽地缠在了刀身上。白鹤冷笑,就要发力夺他宝刀。
傅红一叶并未发力去拽,只跟着刀走上两步,忽地一拉刀柄,陡然松手,刀锋顿如满弓射箭般飞向白鹤;他脚下不停,还有后招,只见深吸口气,暗运“烈火真气”,右掌忽地发红,恍若铜铁被冶炼时一般,隐隐放出火光,呼啸一声,挟起一道流光就朝白鹤拍去。
白鹤冷不防此二招接踵而至,急转银勾才将长刀之势卸下,陡觉面前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他身子急退,掌风也跟他急走,眼看就要打在胸上,青幽见他无法可挡,一闪身也是一掌拍去,掌中隐隐泛着黑气。
“波”的一响,青幽身形只晃了晃,傅红一叶却连退数步,撞在供桌上,摇的上面泥塑佛像一阵乱晃。
傅安搀着他,急道:“爹你没事吧。”
傅红一叶一手撑住供桌,稳住身形,望着幽鹤二老,终究叹了口气。
“好了,我们联手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青幽一瞥白鹤说道。
白鹤急欲生撕此人,一点头,就要奔上。
傅红一叶护住傅安的身子,抬起虚弱的手臂就要应敌,正在这时,庙外忽地传来一声佛号,声若洪钟,梵音袅袅,明明尚在远处,却仿佛击在耳边,众人皆是一愣。
“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只见一位和尚已走入庙中,傅安从父亲身后探出脑袋,只见他脑袋浑圆,两耳宽阔,一对云眉佛光隐现,嘴边微微挂着笑,让人望之心中则生祥和,双目澄清,也朝傅安看去。
众人愣神间,傅红一叶蓦地身子一震,涩声道:“玄音师兄.....”
那和尚朝他望来,打量一番,讶异道:“傅师弟,是你么?”
傅红一叶深吸口气,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玄音得见昔日师弟,心下不由惊喜,此时见他身上有伤,不由上前几步欲要查看,却被白鹤拦住去路,和尚不由双掌合十道:“敢问二位可是‘幽鹤二老’?”
青幽见这和尚声势不凡,又和傅红一叶是什么师兄弟,心中不由打起了鼓,青幽眯着眼睛阴声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玄音微微一笑:“贫僧是大慈悲寺的首座,法号玄音。”
青幽身子一震,仔细打量他一阵,涩声道:“你是‘定武禅德’玄音?”
玄音笑道:“不过是江湖上的俗号,正是贫僧。”只听他续道:“这位乃是我昔日师弟,望求二位行个方便,放他一马。”
青幽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可知他现在是朝廷钦犯?嘿,你若护他,恐怕连你大慈悲寺也要遭殃。”
玄音口念佛号,不疾不徐道:“贫僧与他师兄弟一场,绝不会见死不救,他若当真有罪,也要待他伤势痊愈后再作定夺。眼下二位还请回吧。”说着将手一扬,请他二人离开。
青幽眼神连闪,白眉紧皱,心里暗道:“这老和尚听说神通广大,武功深不可测,恩,犯不着冒着个险与他交手,回去聚集人马再来拿他。”想着萌生退意,哼了一声,拉起白鹤就要离开。
谁知却听白鹤大喝一声:“秃驴,少跟爷爷装神弄鬼!”说话间,一条银勾势若闪电,飞向玄音,眨眼间就要打在他胸上。
傅安和梁缜“啊”地一声,不敢去看。
玄音微微一笑,低眉垂目纹丝不动,不见如何起势,二指已抬至胸前,若即若无,仿佛拈花撵草般轻轻夹住银勾。
白鹤大骇,运劲回拽,却觉如拉山岳,勾锁半分也憾之不动。
青幽见他身手着实惊人,忙喝道:“白鹤!”转而干笑道:“大师慈悲为怀,还请放手。”
玄音点点头,将银勾松开,那边白鹤不由倒退几步,一头摔出庙外,青幽忙拉起他,二人头也不敢回,几步蹿到马上,一溜烟消失不见。
“大师,您真不该放了他们。”梁缜见二人离去,不由咬牙道。
玄音微微摇头,叹道:“多做杀孽,终究不好。”走到傅红一叶身边,忽地捏住半截断箭,微微一用劲,已将其拔出,傅红一叶眉头一皱,吭也不吭。
玄音屈指若电,在他鱼腰、百劳等几处大穴连点,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倾出一粒药丸塞入他嘴里,转而一掌抵在他膻中穴处,注入一道阳和内力催发药效。
但见傅红一叶头顶氤氲袅袅,散出一阵白气,脸上热汗直流,片刻功夫,脸色已是好了许多。
玄音收开手掌,问道:“师弟,好些了么?”
傅红一叶点点头,望向他,苦笑道:“有劳师兄费心了。”气息却是稳定了许多。
玄音微微一笑,傅红一叶忽问:“师父他还好吗?”
玄音点头道:“师父他身体很好,眼下正在寺内闭关静修。”顿了顿,面向两个少年,问:“这二位是?”
傅红一叶指着傅安,干笑一声:“这是犬子傅安。”又指梁缜,却是叹了口气:“这是我一个好兄弟的儿子,名叫梁缜。”
傅安和梁缜齐齐喊了声“大师父好”。
玄音答应一声,笑道:“想不到你还俗后也成家了,还生了这么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忽然目光在傅安脸上一闪,咦了一声:“这孩子.....”
傅红一叶轻叹一声:“师兄眼力还是了得,这孩子生下来就得了绝症。”他苦笑一声道:“他体内阴阳倒斜,忽正忽反,但每每正反互易一次,阳气便会少上一分,阴气则浓郁一分。”抚了抚傅安脑袋,续道:“我初时以内力为他平衡阴阳,可不管催进多少,他的身体都能瞬间将内力化为乌有,后来我一咬牙直接度入了‘烈火真气’,却也是石沉大海,消失不见。当时我只叹他命薄,即将不久于人世,彷徨间忽然遇见一位了得的老道长,他一见病情,便给了我一个药方,让我以此药为他医治,虽不能去本,但也能延续一时生机。”说到这里,不由连连叹气:“这些年我四处寻访名医,却连病情都还不知晓。”
玄音长眉一轩,重将傅安打量一番,忽地探出二指搭在他脉搏上,凝神细查起来,片刻后,却见他连声道:“奇怪,奇怪,当真是绝世罕有。”收回二指,凝眉道:“他足阳明胃经、手阳大肠经先天孱弱,此消彼长,自然阴气浓重,可更奇怪的是他体内尚有数个大穴暗晦一片,叫人摸不清楚虚实。”不由细细思量起来,良久叹道:“或许要等师父他老人家看看才行。”
傅安眼见他长眉敛起,不由笑道:“大师父,我没事的,只要按时吃那个药就行。”
玄音见他小小年纪虽然罹患绝症,却心地光明活泼,不由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当真坦荡,大师父我很是敬佩。”
傅安痴痴一笑道:“大师父您才了得,一下就把那两个恶人打发跑了。”
玄音微微一笑,这时傅红一叶出声道:“师兄,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玄音回道:“荆州大侠楚千江日前广发武林贴,意在退出武林,邀请大家参加他的金盆洗手仪式,师父闭关在即,便派我前去。”又道:“不过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我怕赶之不上,于是日夜兼程一刻不停,走到这巴东县外时听见庙宇里隐隐有打斗,这才循声过来,没想到竟碰到了师弟。”
傅红一叶也觉事情凑巧,不由道:“多亏师兄赶得及时。”见玄音望向梁缜,叹了口气,便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一并讲出,包括巴东郡林石的背叛,末了道:“眼下尚在巴东县附近,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幽鹤二老逃回城中,势必带兵过来。”
玄音听他说出近日险情,淡然的脸上也不禁动容,点了点头,略一思量后说道:“此去往南不远便是荆州,楚千江为人古道热肠,喜结侠士,我们可去他府上打扰几日,待你伤好再说。”傅红一叶点头,玄音便将他扶至红枣马上,然后把傅安和梁缜也抱了上去。
傅红一叶此时膀臂已有了力气,一抖缰绳,马儿顿时飞奔起来。
傅安忽然回头叫道:“大师你呢?”哪只小脸刚转过去,蓦地吓了一跳,只见玄音大师哈哈一笑,脚下如风,竟牢牢蹑在马后,袖袍鼓荡,如振落叶,奔足间宛若一只大鸟,尚似留有余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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