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这两人虽互认知己，却不曾交心，只是互慕才华，或许敢于相信对方人品，但不敢相信对方身份和目的。毕竟，当初的相遇看似那么巧合。

        前日，稳坐湖城的叶家长兄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自称慕名求见叶家家主叶忘机。嚯，谁都知道叶忘机一直云游四方好吗。可他信誓旦旦，坚持在叶府能见到叶忘机，门僮不得已去请示，叶家兄长自是接见了他，这年头，能人义士，不好得罪。

        “见过叶家主。”来人身裹麻衣粗布，二十七八的年纪，看似沉稳，却隐隐有些倨傲，刻意收敛的痕迹明显。通身草莽气息，和他的傲气格格不入。

        “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叶家兄长虽坐在轮椅上，仍旧芝兰玉树，温文尔雅。

        “在下付长鸿，慕家主贤名，特来拜望。”

        他一口一个家主，叶家兄长也不多客套。“何以知晓我是叶家家主？”

        “叶家家主叶忘机十八岁时独自剿灭猿岭土匪，左腿重伤，不良于行。一年后重出江湖，不仅退好了，更好似返老还童，行为作风大变，我以为，这前后，绝不是一人。”

        “遇此重创，得神医相救，性情有变，有何不可？”

        “叶家主常年游走在外，无人坐镇、内部不和的叶家生意却蒸蒸日上，若无人操盘，说不通。”

        “叶家上下，训练有素，人才辈出，整肃井条，家主在与不在都一样。更何况，就算有人操盘，也未必是家主。”

        “那么敢问阁下，是叶家的什么人呢？”

        “算是……管家吧。”

        “叶家也算是世家大族，不至于请一个二十多岁的残废做管家吧。”

        叶家兄长轻笑：“呵，也许，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付长鸿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猛地跪下，大拜！

        “五年前，我曾在猿岭近距离接触过您。我为土匪所绑架，是您解救了我。今日本事来碰运气的，但您既然见了我，就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身体不便相扶，你且起来。”幽幽叹了口气，叶家兄长又问：“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是现在？”这话算是默认自己就是叶家家主叶忘机了。

        付长鸿舒心一笑，也不拐弯抹角，从怀中掏出一份图稿，递给叶忘机。

        “大胆啊，大胆。你要谋反？”虽然图上没有标注，但叶忘机一眼就看出来这幅图的目的。“直过遂州取江城，哪来的自信？你当赵氏一族都是软柿子吗？”叶忘机眉间轻挑，那眉宇神态，和彭旦的那位十成十的相像。

        付长鸿不怒反笑：“这正是我这个时候来找您的原因。林千赫即将赴都城任职，而他在南方的线人谍报尚未成形，江城唾手可得，彭旦无人镇守，必然大乱，再效法林千赫自湖城西北郊野进军都城。”

        “当时赵择林父子已掌握都城内禁军，林千赫的兵说是里应外合，不过是保险罢了。想来你也不可能掌握都城内部兵力，如何效法林千赫？”

        “得民心者得天下。赵择林才执政多久，就排除异己，血洗都城政要，连都城百姓都苦不堪言，其他城池的百姓对这场变动根本毫无感觉，依旧水深火热，形势比之祥明皇帝在位时，只会更严重。我等身处底层，对于百姓之苦再清楚不过，痛心疾首，却也恨铁不成钢。起义，迟早的事，但只有有组织地起义，百姓才可真正胜利。真等到忍受不了时，百姓早无力反抗朝廷的镇压。”

        “你又凭什么得民心？”

        说起这个，付长鸿又露出他的傲然：“我等感念叶家主救命之恩，效仿家主团结邻里，扶贫济弱，自筹资金成立慈安堂，帮扶贫穷孤寡弱小，前些年，叶家也为我们注了资金，无偿帮扶。”

        “原来是你。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大规模地无偿帮助别人了。就冲这一点，我接受你的野心。那么，要我做什么？”

        “叶家主果然仁心，更有远见。不似那群迂腐之徒，不懂得一时的战争换取的是永久的安定。”

        叶忘机晃了晃头，并不接受他的溢美之词。若似面前这等野心之人不少，哪有什么永久的安定。但愿他的野心之余，是真的有一颗仁心，若他日他事成，那就是他叶忘机这辈子最大的功德了。

        “我们在南方已招募兵力，甚至一些地方军官也为我们所用，如今，需要叶家资金支援。”

        “嗯。还有呢。”

        “恳请家主出山，为我等出谋划策。”

        “你也看到了，我确然已是一个残废。”意思就是，不便外出。

        “这……我等毕竟只是乡野草莽，虽不愿承认，但若没有能出谋划策之人，我等也不过乌合之众。”

        “你拳拳诚意，我已知晓。只愿他日，你还记得你今日所言‘得民心者得天下’。我虽不便出行，却可为你举荐一人。”

        “这……人选可否可靠？”付长鸿有些犹疑。

        “你既然想请我参谋，就说明你知晓我无意权力斗争，不会对你产生威胁。那就该相信，我所举荐之人，亦无此心。”

        “是，请家主告知，是何人？”

        “我有一妹，才思谋略绝不输我，如今江湖上的叶忘机，便是她扮作的。我已召她回来，不日你们便可相见。这几日，你先在此住下，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仆人。”

        “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付长鸿恍然大悟，同时脸上洋溢着大功告成的喜悦。叶忘机只是淡淡地转动轮椅，回到自己的小院。

        叶忘机坐在院子里，莫名地噙着笑意，痴望着庭前早梅。这世间，还有真正出尘之人吗？如今的小妹算一个，当年的自己算一个。其他人呢，早就沉沦在污垢泥淖之中，洗不干净了。就连今日的自己，不也是吗。所谓的付长鸿慕名拜谒，不过是他一步步将他“请”来的。希望小妹，多年后，看世人时，眼里还有那抹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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