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北部大学

大学坐落在这座北部基地的西北角。

        再往北，就是庞大的实验钢棚，里面种满了各种地球上的农作物、水果，养了数以千万计的家禽、水产、牲口，以提供这整个基地数百万人的粮食来源。

        没错，火星人也有丰富的内脏消化系统，需要饮食来获取能源。

        他们曾经也尝试过其他的饮食方式，胶囊，流质食品，全营养素饼干等等，最后都证明行不通。

        饮食不佳的结果就是，大批生活在母舰的火星人精神失常，被推出舱外结束生命。

        火星人也有他们的神，地球人懒得翻译，随口叫它火星上帝。

        火星人认为自己虽然科技已经发达到可以漂浮在太阳系做任何距离的航行都没有问题，但仍然无法探究火星上帝所造人之秘密的一二。

        肠道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令食物与大脑健康这样密切结合？

        不知道，搞不清楚。

        关于肠道细菌的研究了不知道花费多少金钱，多少年，依然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可以阻止火星人的精神崩溃。

        饥饿，大面积的饥饿。

        不是会让肚皮饿死的饥饿，而是会导致心灵饿死的饥饿。

        几百万生活在母舰上，漂浮在太阳系的火星人，做梦都想尝一尝刚煮好的面条的味道，加一点香菜。

        或者烙张脆饼，抹酱。

        糖拌西红柿腌半个小时以后那点甜汤。

        牛肉拉面吃完以后喝一口鲜辣滚烫的牛肉汤。

        很多火星人想着想着就自杀了。

        死前的样子很可怕，他们的双手深深扼住喉咙，身体蜷缩，好像在拼命接近那个幻想：食物，热气腾腾的餐桌，生活。土地，土腥味，池塘。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漂泊多年的火星人终于忍受不了了，他们要重回土地！

        重新生活在大气层之下！

        每天，每天，每天，都要看到蓝天白云，梅子色的日落，爱情一般的朝阳！

        他们再也无法克制心中那份对星球的热爱，将母舰的所有导弹瞄准了一个位置：刚刚在火星上盖了房子，歇上脚的地球人。

        他们在喝啤酒，他们在吃火锅，他们会制作芝麻酱。

        干它！

        把这帮快乐的地球人的所有的东西夺走！再出钱找几个人让他们带着火星人杀回地球！

        火星的条件过于恶劣，地球才是一块真正的热土！放眼整个银河系第三第四悬臂，没有比地球更好的星球了。

        火星人做梦都想要拥有它！

        火星人的内心变得越来越灼热。所有人不再有任何异议，他们团结一致，目标只有一个：让地球人闪开，我们来料理地球！

        在火星人眼里，地球人什么都不会弄！一塌糊涂！技术，技术不行。制度，制度不行。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都需要他们的引导，方能走出愚昧。

        你看，这才十几年的功夫，地球上的面貌可谓是焕然一新！

        哪里还有卫生死角？哪里还有没有充分利用的沙漠？哪里还有掌控不了的雪山？磁悬浮轨道在两年之内就铺到了每一个村落。

        就连海洋内部，也都布满了全新的住宅：海内透明全景屋。一举解决了所有人的居住问题。当然，住在海下的主要还是火星人自己，这么好的景色，地球人中的普通人是无法享受的。

        北部基地正是一块样板基地。

        这里的美轮美奂，精致巧妙，绝不是地球人的能力和金钱实力可以做到的。

        但火星人只用了两年就完成了。

        因此，北部基地有很多地块是豪宅地块，只能居住火星人。在那些地块中，每一栋建筑都是科技美学完美施展的别墅。

        火星人不住任何高楼，他们因为长期的太空漂泊，太想念土地了。在地火的文化融合中，他们很顺畅地接受了“地气”这个概念，居住必须是小小别墅，接着地气才行。美丽的地表，他们是再也不可能离开了。

        但同时，也留有很多板块给地球人居住。不太管理，在一定程度内任其发展，为的就是要那种对比的惨烈。

        看吧，火星人住得多么优越，地球人多么邋遢肮脏。地球人，是相对低等的。

        北部大学同时对地球人和火星人招生，这也是火星人的安排。因为可以处处对比，赢得民心。而赢得了民心，就赢得了一切。

        北部大学的粮食基地附近，还有很多零散的土地，那是火星人分配给地球人耕种的。这是一种原始生态的保留，也是一种上层的慈爱的态度，更是一处景点：前来观光的火星人也挺多的。他们爱看地球人种地。

        牛拖着犁缓缓向前走，马拉上货物在附近滴滴哒地跑着，收割机昂昂地震动……都让他们兴奋不已。

        “快来看看，原来地球人是这样生活的啊。”

        “一年到头只能收获这一点粮食。太可怜了。”

        “是啊，这就是地球人啊。”

        被火星人全面接管之后，地球人被迫过上了这种生活。大型机器不再被允许使用，因为火星人认为地球人不配。

        大雨渐渐收了劲，变成了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

        风也逐渐小了，天地之间，只剩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安静地降落。

        四周万籁俱寂。

        建筑物尖顶上的灯光发出或黄或白的亮，穿过雪花的间隙，抵达远方。

        阿达只听见自己跑在路上的咯吱咯吱声。

        中控系统已经悄然打开，路面轰轰作响，火星人独有的地面除冰系统、防滑系统开启，平常光滑漂亮的路面浮起一个个橡胶凸起，帮助行人顺利通行。

        阿达走到自助售货亭，检测仪扫描虹膜，很快，屏幕显示，学生卡。

        她的手指在诸多选择里来回滑动，犹豫片刻，她还是选择了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色卫衣。

        这件衣服有它的好处，四季都能穿，耐脏，大帽子挡风，厚厚的绒内衬十分保暖。还有，便宜。

        当然，最重要的是便宜。这是所有衣服里最便宜的一件外套。

        套上这件黑卫衣，阿达的卡里只剩下五十个火星币。这个月只能熬一熬，扛过去再说。只要下个月发了补助，就能正常吃饭了。去医院看病的事情，也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但是迫在眉睫的难题是，眼睛的事情没弄成，面对海伦该怎么办？

        一想到海伦她就很头痛，怎么办，只能忍着了。

        走进宿舍大楼，外面的寒冷与冰雪都被抛到了身后。

        这是一栋常年维持温度在268摄氏度的建筑，依照火星人的生活习惯，他们喜欢把适宜地球人生活的温度再调高一点点，以此显示……显示什么呢？

        显示他们要更娇气，更贵气，更精致吧。

        显示他们的生活更加精确，更适合身体，更符合火星人的习惯。

        总之，火星人迷信这个268摄氏度的温度，只要是他们生活的建筑，温度都必须是这个。这已成了某种……戒律。

        地球人没有问那么多，也都呆板地执行这个戒律。

        阿达终于感觉不冷了。冻僵了的肩膀和脖子可以自由活动，发出咔咔声。

        因寒冷而瑟缩的脊背，也可以舒缓下来，稍微挺直一点。

        大厅里热带的植物葳蕤，鲜花怒放。好像地球最繁茂最活力蒸腾的年代从未离去。

        这三百平的大堂，角角落落、屋顶地面，都由园丁精心布置了几千种奇花异草，它们彼此缠绕迁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根，谁是谁的叶。

        每次走过这里，阿达的心情也都会好很多。

        地球，土壤，花草，庭院，果实。

        西北角落的一张长歪了的大野芋的叶片，是她惯常摸的。

        每次走过，她都要摸它一下。

        随后，心里涌起一阵阵的踏实。

        丛林还在，绿色还在，地球还在。一切也许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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