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铃兰簪(五)
折腾一夜,姜越岚着实累得不轻,她抱腿坐在火堆边上,一眨眼便是一个呵欠,一个呵欠便是一记摇头,一记摇头就能引得耳坠珠子叮铃碰撞,吵着自己,还扰了二殿下。
出府的时候,她就说了要去尽缀饰,甚至想要换一身小厮的衣服上路。偏有百宁那个爱碎碎念的,说名门贵女,或居于庙堂,或囿于泥沼,都不可将姿态废了。瞧瞧,此刻姿态都成累赘。
高孝昭许是被吵得受不了了,本是正对洞口坐着的,眼下又起身往外走了。幸好他识礼数,不忘回头关照姜越岚一句:“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你安心睡会。”
“是不是我吵着二殿下了。”姜越岚微微偏了偏头,她眼神朦胧,无辜之中似是又带了些许愧疚。
高孝昭大为不解,甚至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何时吵了?”
姜越岚扁扁嘴,道了声“哦”。她真是困得昏头了,二殿下可是体面人,怎么会与她斤斤计较。
“我很快就回来。”高孝昭转了几道弯,有些明白眼前这位姜家小娘子的心思了,便同她耐心解释了一句,“我得出去捡一些大块的木头堵在洞口,免得虎豹熊狼之类的野兽寻着火光和人味过来。”
姜越岚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待高孝昭抱了木头回来,却发现姜越岚悟错了地方。她一点儿也不听话,明明手上还缠着他撕下的衣衫碎布,又弓着身子,不知在砂砾堆里挖些什么。
“姜、越、岚!”
被唤了姓名的姜越岚压根没察觉到他的怒意,一心沉浸于自己的聪明才智里:“二殿下你看,我捡了许多绿叶子和碎石头。待会儿把这些填在木头间的细缝里,可以防蚊虫小蝇,还可以避露水寒气。”
“你从何处学来这些?”高孝昭诧异地挑了挑眉,眸中神色浓郁了许多。恰此时,他面朝洞内,那烧得正旺的火堆红彤彤地一整个映在了他的脸上。
不知为何,姜越岚忽地想起鲜血、想起野心、想起邺城王宫内的那把黄金椅,它们与火一样生生不息。
捧着石子的手因此颤了颤,姜越岚连忙收敛心绪,小脸转向了砂砾:“阿爹和兄长攒了许多书籍,大多是排兵布阵、行军作战的,我看不懂也不感兴趣,唯有那么几本讲野外轶事的,图文并茂,极有意思。我每次去他们的书房,翻来翻去总是翻这几本,自然就学会了。”实则她摘去了不少事实,若不是因为油头郎君的事闹到了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那儿,阿娘不会将她禁足,她更不会被迫无奈去书房里寻趣味。
她答得太正经,仿佛又缩回了邺城贵女的壳子里。高孝昭不禁心生好奇,她与小六相处之时亦会这样若即若离、若真若假嘛。
许是精疲力竭了,又许是有高孝昭在旁,姜越岚睡得很沉,还是潮音尖锐的声音将她吵醒的。
“姑娘,姑娘,你醒醒。”潮音这丫头,手上没轻没重,一边拼命地晃她一边还要瞎嚷嚷,嚷得就像是她要一睡不醒了。不过看潮音衣衫褴褛,枯草插满头,姜越岚便不再同她计较。
“好了,本娘子好得很。”她拍了拍潮音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一拍,便被潮音瞧见了她裹着碎布条子的手掌,又是一阵嚷嚷:“姑娘,你受伤了!”
“哎呀,轻一些,你是要将我们将军府的脸面丢光呀。”姜越岚急得是挤眉弄眼,潮音这才捂着嘴巴放低了声音,心疼地在碎步条子上摸了摸。
“放心,这点伤都算不上是伤,一两日便好了,不过是包扎得唬人罢了。”便在此时,姜越岚感到不远处有一丝沉重目光,她这才想到话中有歧义,连忙补救道,“不过包得严实些总是能好得更快些。”这一刻,姜越岚总算明白阿爹和哥哥常常提及的“伴君如伴虎”。
因着兵器充足、衣食充沛,大齐军队的驻扎地气氛盎然,遍地喊着你好我好大齐好的口号。人人都知这是必胜的战,不过是要给帝王来年的大寿添一道夺目的大菜。
闹哄哄的声音越发近了,他们即将到达驻扎地的边界,姜越岚却停步了。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什么近“亲“情怯。
“还算机灵。”高孝昭陪着她一道停下,又道,“太子亲征,你确实不该贸贸然出现。哪怕是——中了邪?”
呵,记性真好,姜越岚心想。不过眼下她有求于人,自是得谦卑柔和一些。
高孝昭瞧她明明有所求,又抿紧了小嘴,便摇着头叹了一句:“毕竟是军营重地,不然还是我替你转交那枚金叶护身符吧。”
姜越岚心中不免倒抽一口冷气。他怎么不早说呢,若要由他转交,在山洞的时候,不不不,在吃烤鸡腿的时候,他就该说了呀。枉她吃尽苦头。
莫非——他是故意要她吃尽苦头。
只是她一抬头,便发现高孝昭脸色微妙,如守株待兔的猎人等到了他的那只兔子:“我先去一试,若你哥哥有要务在身,便只能由我转交了。姜家小娘子可莫要记恨!”
姜越岚被人点透了心思,却也只能一边腹诽一边赔笑:“岚儿都明白的。二殿下费心了!”
千等万等,姜越岚与潮音快要在大日头下等成人干了。只因这大齐的驻扎地四面草木稀疏,大多是空旷平地,为的就是让流寇暗探之辈难有藏匿之处。自然,当日头晒下、暴雨落下,也难遮阴避雨。
“唉,昨夜嫌衣服穿得少了,今日又恨这衣服难脱。也不晓得老天是不是存心作怪。”姜越岚不免扁嘴抱怨。
潮音却没接话,反而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往另一个方向。
“你竟是真的来了!”
是高孝静的声音!
“六哥哥!”姜越岚情难自己,张开双手就要往他身上扑,临门一脚却被驻扎地里那些大红的“禁”字唬住了。
她知道,自己出现在此处,于他已是不利,若还要上演缠绵悱恻的戏码,未免太小情小爱没有分寸。
“放心,二哥选的这处地方极好。无人会察觉。”高孝静往前挪了一步,捉着她那两只还未放下的手就要往自己的铠甲上绕。同潮音一样,他亦是立马发现了不对劲:“你的手!”
“没事,真的没事。”姜越岚不知要怎么解释,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挣脱了高孝静的手,而后牢牢地锁在了他腰上。
“哥哥是不是不能亲自来拿护身符呀?”她的声音打在高孝静的铠甲上,发出冰冷的回响。
“他正陪太子殿下练兵,二哥与我都以为不宜打断。”
“那是自然,军务最要紧。我本就是逾矩了!”她口中是深明大义,心中却终究有一丝遗憾。她应了小樱桃、应了阿娘,到最后一步没能亲手将护身符交给哥哥,仿佛一口气没吐干净。
“岚儿,此战十拿九稳,你无需杞人忧天。大不了我将你给我的那枚护身符也给你哥哥。我总归是龙子,刀枪不入的!”
“别胡说!”
“好好好,我不胡说!你也明白告诉我,除了手,可还伤着别处了?”
“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嘛,手脚俱在,心思雀跃,头发丝都不带少的。”
“说得好,我还就得从头到脚好好瞧瞧你!”高孝静当真从姜越岚的眉眼开始检阅,然后是鼻子、嘴唇、手臂。他煞有介事,嘴上还不忘数落姜越岚胆大包天,“待日后去了封地,我必然要竖高墙厚瓦,将你困在里头。”
“嘁,真狠心。”
从头到脚瞧过一遍,倒确实没发现别的伤痕,不过高孝静仍是心有戚戚:“此事绝不许你再做第二回!”他到底是皇子,下令时的威严如同娘胎里生就。
“遵命,六殿下!不过六殿下当真没瞧出什么异样?”姜越岚特地理了理自己的鬓边。
“嗯?不是说没少头发丝吗?”
好不解风情,姜越岚不由轻叹:“六哥哥,你就不觉得我发间缺了点什么吗?”
高孝静脸上的茫然愈发明显了,他眼睛扑棱了一下又一下,就差召几个小兵来替他解谜。
奈何眼下时时刻刻皆宝贵,姜越岚只好亲自拆了这哑谜:“我出门时用了一根铃兰簪的。”
“丢了?碎了?”
“不出意料,应当还在二殿下发间吧。”姜越岚故作玄虚,低落着头,睫毛悠悠煽动,扮作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高孝静却全然不接招,直问道:“可是要我替你向他讨回?”
“六哥哥真是榆木!怎的连吃醋都不会!”姜越岚气到跺脚。
高孝静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我不好!岚儿妹妹特地酿了一罐醋,都喂到我嘴边了,我却不尝一尝,浪费岚儿妹妹一片心意了!”
“马后炮,没劲得很!”姜越岚鼓着小脸将金叶护身符交到高孝静的手上,道,“还得麻烦六殿下代为转交给我哥哥,告辞。”
“岚儿!”高孝静将正在犯别扭的姜越岚一股脑地拥在了怀里,情到浓时,他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岚儿妹妹的心,我何尝不懂。正因为我同你是一样的心,才绝不会有半分怀疑啊。”
那一瞬间的风似是能将人的眼睛吹出雨意,姜越岚一时情动,竟将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剖出,捧到了他面前;“六哥哥一定要早日得胜归来,岚儿等着嫁给你!”不过她马上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煞风景地补了一句,“金叶护身符你务必要收好,务必要亲自交给我哥哥!”害得高孝静是哭笑不得又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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