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荷叶钵(五)
高孝静又旁观了一会儿,略微有了些头绪:“不是说小厮们吃坏了肚子,缺运米的人手嘛。怎么瞧着是在伸冤求情?那米都运完了?”
“自然是运完了。天寒地冻的,哪能让百姓们苦等。”
瞧姜越岚说起话来一副救世菩萨的姿态,高孝静猜了一句:“莫非是岚儿妹妹想的法子?”
姜越岚轻点下巴,而后将手从高孝静的宽厚大掌中抽了出来。一双胭红掌心对着他晃了晃:“这不就是人手嘛。”
高孝静低笑:“不愧是你。”
“今日不止我一个呢,还有贞姐姐、顾家姐姐,还有好些婢子们。哼,谁说我们女子不如郎的!”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没能一睹各位的飒爽英姿。”高孝静笑得一脸宠溺,很快又将她的手包进了掌心。他近来好似有那么一点点粘人,想来是出征之事未定,难免心生焦虑。
“说回正经的,这老妇口中的恶霸是那河间太守没错吧。她怎的寻到二哥府上喊冤呢?”
姜越岚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低头听讲。然眼下并非讲故事的好时机,她只能挑出重要的细节与他先过一遍。
等姜越岚话音落下,高孝静的手握得比方才更紧了。
“据我所知,这河间太守的儿子虽娶妻纳妾许多年,但迟迟未有子嗣。”他言下之意,与姜越岚的考量不谋而合。断子绝孙不是小事,当年那位油头郎君极可能还在记恨姜越岚。
可全然不顾老妇哀求,姜越岚又过不了心中的坎。
只好站在第二排,做那煽风点火的,盼望着侧妃娘娘或顾妧能替老妇与小女娃讨个公道。
此刻,侧妃娘娘为了安抚老妇,亲自俯身到老妇身旁,听老妇零零碎碎地念着一字一句,又一一回应。她当真不端架子,既能做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观音,也可扮穿梭大街小巷救济穷苦百姓的邻家女。
只是一婢子忽然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那婢子本想插个空,但实在等不及,半挽半扯,将侧妃娘娘拖走了。与此同时,高孝静也被一小太监拉到了远处的枯树下。
才缓和的气氛重又染得紧张。
老妇以为事情再无转机,捶胸顿地,呼天呼神灵,顾妧于是接手了安抚的责任。
高孝静很快回来,眼见他还有两三步,姜越岚却熬不住心头焦急,跳上前,一把缠住他的衣袖:“何事发生?”
她昂着头,目光盈盈闪闪。他本意是不想说的,却还是贴上了她的耳朵,低声道:“太守方才已被二哥就地正法。”未免旁人窃听,他特意省去“河间”二字。
一刹那,姜越岚想起哥哥点给她的四个字——大义灭亲。
姜越岚于是在高孝静的掌心写了个“万缕坊”的“万”字。
高孝静重重地闭了闭眼睛,脸色凝重道:“岚儿妹妹,我得回宫了。你且记得当年你在母后面前说过的话。”
“六哥哥且放心。”她不会再凭一腔冲动行事了。她长大了,不能只做一个被人守护的小娘子。
面前,折返的侧妃娘娘并未露出任何异色。她遣人装了一车米面菜肉,又派侍卫四人随老妇回去,允诺老妇定保他们一家平安。
顾妧今日不知怎么的,主动请缨要送老妇回去。侧妃娘娘倒是没说什么,只叮嘱她乡间阴冷、多多保重,末了还给她备了个汤婆子。
姜越岚与姚年贞四目相觑,均没有继续掺和。
毕竟这水太浑,人人鬼鬼看不透。
二殿下大义灭亲一事,看似壮士断腕,应与石碏一般记入史册,实则有断尾求生之嫌。
莫说民间传言纷纷,想是万人之上的那一位都有千百种猜测,才连夜急召朝野大臣“观天象”。直至第二日午后,才陆续有人出了宫门。
姜越岚亦是彻夜难眠。她大抵是平顺日子过惯了,稍有些风吹草动,一颗心便砰砰跳得响。索性一早便去了花园,打算蹲点姜越临。
谁知一蹲就是大半天。百宁怕她受凉,替她换了一盏又一盏的热茶,她想喝却不敢多喝,生怕去了茅厕错过哥哥。
“哥哥!”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果然候着我呢。”姜越临似是料到了,挑了挑眉将她领会了书房。
许是朝堂上辩过几回,姜越临渴得厉害,揭了茶壶的盖儿直接灌了一大口,才说道:“好坏消息都有。”
“坏消息。”
“七日后出兵南周。”姜越临定定地看着手边那张南周边境的羊皮图纸,“又该有无辜百姓被牵连了。”又很快自嘲道,“我真是太久不上战场了,竟有些悲天悯人。”
姜越岚知他苦闷,故作轻松地又问:“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太子打前阵,六殿下保后方。这下我的妹妹可以安心了。”
“嘁,我是那种没心肝的妹妹吗,怎会一颗心只担忧六哥哥。”
“好好好,多谢妹妹还惦记。”说完,他又猛灌了一口水,喝得畅快了,他才看见自家妹妹要张不张的嘴。
“妹妹还有迷惑?”
为免隔墙有耳,姜越岚贴在桌子边上,恨不得让自己接下来的话能从桌上爬到姜越临的耳朵里:“二殿下大义灭亲的事,可有下文?”
“你消息何时变得这般灵通。”
“当日六哥哥收消息的时候,就在我身旁。”
姜越临颇感意外:“他倒什么都同你讲。”
“可他只讲了个开头,害我心中痒虫挠了一夜。”
“你一个小娘子,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我一个小娘子,哥哥何以要将嫂嫂、侄女都托付给我。”
“你!”姜越临长吁一口气,半晌后又吸了一口气,最终叹完气,才说了起来,“那万缕坊将成衣铺子业搅得乌烟瘴气不说,还巧立名目,正大光明地逃赋税,实属大损国库。皇后娘娘此番要严查,一是要整治乱象,二来,我猜——她是要敲山震虎。”
“震那贵妃娘娘?”
姜越临高深地摇了摇头:“万缕坊到底逃了多少税赋?无从追究。那钱都落在了河间太守的钱袋子里?也不好说。但有一点,若不是倚仗贵妃娘娘这座大山,万缕坊哪里成得了气候。皇后娘娘从前未必不知情,怕是正候着其铸成大患,好教陛下看看贵妃娘娘的野心,乃至看看东宫的品德操行。”
姜越岚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她一直拘泥于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间的恩怨,属实是井底之蛙了。
“难道陛下是因此才让太子亲征?”姜越岚的声音虚得很。
“这便是帝王之心,不得而知了。”
姜越岚解了心中谜团,体谅哥哥还有旁的事务,便要告辞。
不成想姜越临唤住了她:“岚儿,我思来想去,沈奉一个儒生,要紧关头怕还是不顶用。”说罢,他将烛台倒转,于中空之处抽出一枚食指粗细的印鉴,“这是我私下养着的一只暗卫,人不多,仅二十余人,有在军中不得志的,亦有因伤病不可再上沙场的。他们平时做着镖局的营生,若有万不得已的时刻,你便拿着这印鉴去找他们的掌柜。”
姜越岚诚惶诚恐,盯着这枚黑玉印鉴,怔得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哥哥并非头一次上战场,何以这一回托付良多。
姜越临只当她是故作姿态,打趣道:“怎么,在哥哥面前亦要装柔弱胆小吗?若不是你哥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能暗度陈仓?明着说是让潮音学武,好护着你,实则是你不肯放弃习武,如今你的武艺恐怕比潮音更胜一筹吧。”
不等姜越岚回话,姜越临竟真的冲她出掌,幸好姜越岚最近练得勤快,一个偏身、一个防挡,猫一样躲了过去。
以免哥哥继续出其不意引发兄妹自相残杀的惨剧,姜越岚索性起身,跳到他一米之外。
“女子习武,既能强身,也能防身,该天下效仿。”她叉着腰,眼珠朝着顶上房梁,理直气壮。
姜越岚本是心思沉重,却一下子被逗笑了:“哥哥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待我的小樱桃会走路了,我也要教她在院子里蹲马步。届时你可要替我说服阿娘阿爹。”
“待哥哥得胜归来,又添功绩一桩,想是得自造府宅了。到时候阿娘阿爹该管不到你了吧。”
“就知道离间!我便是自立门庭,也定在这方圆三里之内。不然等你跟着六殿下跑了,阿娘阿爹多寂寥。”
自古女儿多外嫁。这一点,姜越岚确实是理亏的,但她还是嘴硬了一把:“如今邺城华宅供不应求,哪是哥哥想买哪儿就买哪儿的。”
“这就不必妹妹操心了。你嫂嫂已选好两处。”
“看来哥哥此番是十拿九稳,那何以还要将这印鉴的秘密告知于我呢?”
“战场之事我心中有数,可城中风云总教人如在雾中。这些年,陛下沉迷佛道与仙石,常常以身试药。我今日瞧他面容银银白白,不甚乐观。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皆是同陛下朝夕相处之人,又如何看不懂。偏此时,万缕坊覆灭,二殿下大义灭亲,太子被派亲征,往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新文章。”见姜越岚听着听着咬紧了下唇,姜越临又换上轻快口吻,“何况过了年关,我们岚儿便是碧玉年华,也是顶天立地的女儿家了,该替你哥哥分担一些。”
姜越岚很是受用这份看重,上前毕恭毕敬地给姜越临斟了杯茶:“哥哥放心,岚儿纵使赴汤滔火也不负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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