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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琥珀钏(六)


姜越岚抄了足足七日的经书,一卷卷摞起来,快要与那矮凳一般高。起先她为了向阿娘讨饶,写的还是方正小楷,此刻已是破罐子破摔,起笔落笔龙飞凤舞,自己都瞧不大明白。

        而她每“飞”一个字,百宁便要唠叨一句。

        念到后来,都不必百宁开口,姜越岚自己说给自己听:“姑娘要沉心静意。”

        “百宁姐姐,你再念下去,我这耳朵都要同我的手一样生出茧子了。”姜越岚搁下笔,松了腰,懒洋洋地塌在了蒲团上。

        百宁抬起她的掌心好生敲了个仔细,而后从袖口里掏出一白瓷小盒,盒中有膏如羊脂,百宁剜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将它涂抹于姜越岚的掌心与手腕:“姑娘勿忧,百宁不会让姑娘长出茧子的。”

        她这般油盐不进,姜越岚只有叹气的份儿。

        幸而第二日,顾妧与姚年贞一道来将军府寻她了。

        两个双八年纪的小姑娘,一个甜美可人,一个温软大方,又皆识得礼数,“伯母”一声接着一声,将姜越岚的阿娘哄得好不开心。

        姜越岚因此得见府外的天日。

        “多谢顾家姐姐。”面对顾妧,姜越岚照旧是将客套做足,若百宁瞧见,定然能老怀安慰。

        姚年贞怕这气氛闹僵,攥着她的手晃了晃:“今日若不是顾家妹妹出面,恐怕你的手抄经都要抄出茧子了。”

        才不会呢,她有百宁秘制的乳膏。

        “说起这个,我家百宁常常给我抹这个乳膏,据说可保双手丝滑如绸缎。我给贞姐姐拿了一盒。”不过姜越岚的掌心里并不只一盒,剩余的另一盒,她双手奉上赠给了顾妧,“顾家姐姐若不嫌弃,也可试试。”

        顾妧有些许意外,她已经记不清上回收到姜越岚的赠礼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候的她们三个好像还只有豆苗那么高,顶着柴火一样单薄的小身板,行事却大胆。每每想出门,三人总会以丝帕传信,提前大半个月商议好路线,为的就是出门之后能甩掉那些个烦人的随行奴仆。

        换作如今,是万万不敢如此出格。

        也不晓得那时哪来的勇气。

        “顾家妹妹?”姚年贞沉稳的声音将她拉回了马车之中,而一旁的姜越岚正瞪大了眼睛瞧着她,眸光灵动透亮,似是关切非常。

        顾妧忽地掩面一笑,随后悠悠解释道:“不知怎么,我想起我们幼时一道出门的场景。今昔交叠,颇有感慨。”

        “是啊,物是人非。好在事事未休,不需你我泪流。”姜越岚晓得顾妧那颗悲春伤秋之心又要发作了,立刻发声断了她的念头。

        姜越岚同顾妧不一样。对于过去的事情,她没有那么多怀缅、没有那么多可惜,若有那些闲工夫,还不如拿被子蒙头睡几场。

        一时气氛难免压抑了些。

        姚年贞但笑不语,并不硬作调和,只稍稍挑开一段窗边的布帘子,教窗外的人间烟火飘进这狭隘车厢。

        马车哒哒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倒是外面的喧闹近了许多。

        姜越岚喜爱看热闹,挪着屁股凑到了姚年贞的身边。

        “咦?二殿下的府上又在施粥?”姜越岚小半张脸都快要钻到车子外头去。

        姚年贞将她拖了回来,又在她眉间点了点:“你啊,就该抄个七七四十九日的经书。”

        “嘁。”姜越岚呲了呲牙,说道,“若天下女子都如两位姐姐这般知书达理晓分寸,那也——”她当真好好思虑了一番,而后得出结论,“那还挺好的。”

        唉。

        姚年贞深知“孺子不可教也”,微微扭过身子,同顾妧搭话道:“听闻顾家妹妹今日本是要同二殿下的侧妃一道施粥的,为了岚儿,让你失约了。”

        姜越岚一听,倒是不敢再说些无关紧要的瞎话了,正襟危坐地又谢了一遍:“来日方才,这个人情我姜越岚记在心中。”

        “妹妹言重了,错过一回不碍事的。二殿下的这位侧妃为人极善,月初月中常有布施,我下回再去便是。”

        姚年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素来听闻二殿下的侧妃面若观音有仙姿,果真是相由心生啊。”

        “贞姐姐和岚儿妹妹若有心结识,下回我便带着你们一道去。”顾妧是有心想要化解从前的纠葛,姜越岚却因这声久违的“贞姐姐和岚儿妹妹”膈应极了。她立马装作不长耳朵的样子,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晃动的穗子,偶尔还跟着摆摆头。

        姚年贞权当看不懂她的任性,捉着她的手说道:“若不麻烦顾家妹妹的话,我和岚儿自然是愿意的。岚儿妹妹,你说对吗?”

        欸,贞姐姐这是赶鸭子上火炉呢!

        不过姜越岚终究还是给了姚年贞面子,乖巧地接了句体面话:“是呀,能做这积功德、结善缘的事,是我们的福分。”可一直到下了马车、见了万缕坊掌柜、拜别了顾妧,姜越岚对她还是颇有怨气。

        “莫要说你看不出我是在为你着想。”车里只剩姊妹二人,姚年贞毫不留情地拿扇柄敲了敲姜越岚的脑门。

        姜越岚长了个圆润宽阔的脑门,自小被人说是有福之相,她很宝贝地摸了摸,说道:“贞姐姐莫要把我的福气打走了。”

        “我同你认真说话呢!”

        “呼,我以为贞姐姐是为了顾妧着想呢。算起来,那位顾家表哥也该要回邺城了吧。往后你与顾妧是妯娌,与我的情谊怕是要淡了!”

        “你!”姚年贞被气得竟发不出声来。想到自己这几日为了她,在家中受尽冷言冷语,一时不察,便有一行清泪淌下。

        美人垂泪,还带三分嫣红的薄怒,实在我见犹怜。

        姜越岚再也不敢犯浑,高举双手、虔诚认罪:“贞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你知道我爱胡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姚年贞正忙着拿帕子去藏那眼泪珠子:“你爱胡说便继续说。待你回了府,去你家祠堂细细说、慢慢说!”

        “只要能让贞姐姐不掉眼泪珠子,别说跪祠堂,要我作什么都可以。”

        “你——”姚年贞鼓着一张脸,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家中那些个糟心事不提也罢。

        好在此刻的姜越岚似是同她有了感应,凑上前,一张小脸急得都挤到了一块:“乞寒宴之事,莫非连累贞姐姐被家中罚了!”

        笨笨笨,这么理所应当的事,她怎么完全想不到呢。

        “贞姐姐当时就不该替我说话的!”

        “你是我妹妹,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那沼泽窝里。”姚年贞忽地想起那一日,她便是因这句话让父亲的怒火烧至最旺。父亲气得家法伺候,可就算鲜血浸出衣袖,她还是不肯悔悟。于她而言,同一屋檐下所谓的“父亲”、“母亲”、“姐妹”,他们统统加起来都不如姜越岚那么亲。

        “可我不要贞姐姐被我连累。”

        “你我之间,何谈连累。我只晓得,若我有难,你也一定赴汤滔火在所不辞。”

        “那是自然!”说罢,姜越岚挽起姚年贞的手,亲昵地靠在了她的肩上。此刻,彼此所受的委屈教她心中燃起了一股烈火,那熊熊火焰里分明烧着二字——钱与权。眼下后者不易得,唯有搏出前者,替自己和姚年贞攒出些反抗的底气。

        是时候去城南走一遭了。

        下车前,姚年贞再三确认是否需要陪同,姜越岚则是再三拒绝:“暂且不知道这事儿有没有被盯上,你我二人不好一起涉险的。”

        “好,那你速战速决。半个时辰后,老地方接你。”

        “嗯!”姜越岚重重点头。可背过身,独自走进昏暗小巷,隐在纱帽下的姜越岚不由得神情紧绷起来。

        城南不比城中,没有林林总总的商铺、没有如潮如织的人流,来去大多是受差遣的役人们。他们步履匆匆,极少说闲话,常年埋着头穿梭在灰扑扑的砖瓦房中。这些砖瓦房几乎都用作仓储,因此造得大而密,伸出长长的漆黑屋檐,上有瓦片如鱼鳞连绵成一片。

        其间只留几条并不齐整的羊肠小道,可怜到哪怕正午时分仍照不到光。

        姜越岚今日走得脚底板发凉,大抵是她心中有鬼吧。真没想到啊,还未吃到那些黑心大户的血,自己竟有些气血不足了。

        见了掌柜的,姜越岚当即要了杯姜茶取暖。

        姜越岚手上囤积的丝绸罗缎并不多,掌柜的也算尽心,七成货物皆安排了去处,只是钱款才收了五成。

        “姑娘,他们是店大欺人啊。”趁姜越岚在点货、盘账,掌柜的倒了不少苦水。

        姜越岚也料到了这一层,只吩咐掌柜的莫要气馁:“教伙计们再想想法子,一鼓作气办好这件差。办好了,本月工钱人人多添一例,就当是给大家除旧迎新讨个好彩头。”

        “姑娘大气!”

        估摸着方才的那杯姜茶还是不够热,姜越岚刚踏出仓库不久,又起了凉意。偏有野风作祟,吹啊吹的,极不识趣,一度将她纱帽吹翻。

        她只好极不雅观地与纱帽作了一番斗争,直至最后,她两手扯着面纱,紧紧贴在耳侧。

        “呵。”耳边传来了低笑。

        说来奇怪,仅仅一面之缘,她居然立马认了出来:“吉兰宇·唐思苏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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