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小黑屋,屋如其名。
在黑暗中,暮霜看不见任何事物。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绷带缠绕,她被迫抬起身体,张开双臂,宛如展翅的夜莺。附着着异能的绷带边缘锋利如刀,轻易地割开皮肤,在疼痛的折磨下,暮霜发出小声呜咽:“嘶……疼……”
人形异能没有怜悯之心。
暮霜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虚幻的梦境,还是残酷的现实。
某种不可言说的药物效果涌上头,现实和虚幻的界限越发朦胧。
说起来,暮霜前半生的爱好其实相当简单——
让禁欲的人为欲折腰。
让怕疼的人被疼折磨。
让无暇的人沾染鲜红。
但前提是,三次元不要碰瓷二次元。
当两者的界限变得模糊时——
“……”
“……”
在这里,时间丧失了意义。
在暮霜数次失去意识后又被“折磨”醒来时,她才惊觉,横滨配锁王不知何时离开,冷冰冰的黑暗如潮水消退,弥漫在横滨上空的白雾也不见了,阳光重新照进了这个世界,而暮霜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的双臂被吊挂在半空中,膝盖跪在血泊中,鲜血流进眼睛里,给世界蒙上一层血色。
好冷,好难受啊……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她要……
……死了吗?
似乎是被忽如其来跳入脑海里的“死亡”刺激到,暮霜激发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她盯着不远处的玻璃渣们,挪动不太听话的脚去拨动。
碎玻璃相互碰撞,发出声响:“哗啦啦——”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震动。
一声又一声,微弱又执拗。
“哗啦——”
来人啊——
无论是谁,都来救救她吧!
求求了,无论是谁都好,无论是谁……
……求求你,不要让她这样孤独地死掉。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暮霜的意识越来越微弱,她对外界的感知也变得模糊。朦胧中,暮霜甚至说不清,这是不是濒死前最后的幻觉:她感觉到自己被珍重地包裹进柔软的衣物中,隔着布料,她感觉自己要被对方的体温烫伤了。
是谁啊?
是谁最终听见了她的求救声?
暮霜竭尽全力撑开眼皮,但她能看见的只有一片混沌的光影,模糊朦胧,唯独一抹深红色熠熠生辉,宛如一轮忽然闯入的澄澈太阳。
暮霜在一片嘈杂声中醒过来,她听见数十个医护人员急匆匆的脚步声:
“18号房的病人需要紧急止血。”
“26号房已经死了,快点把他拖出去。”
一位护士推动着医用器械台车,给暮霜换吊瓶:“134号病房的病人醒了。”
“醒了?太好了。”
“送她过来的那个家伙的联络方式呢?”
“——让他快点来结账。”
联络对方的医生大步在走廊里前进,暮霜努力偷听,也只能捕捉到诸如“我们这里的医院绝对物超所值”和“床位不够了”之类的话。暮霜对此兴趣缺缺,她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往下合拢。片刻后,暮霜就安心地睡着了。
可喜可贺。
被好心人救了啊!
暮霜醒来时,正是黄昏,将坠未坠的太阳光将整间病房都裹上蜜糖般的橙色。
手臂有点发麻。
好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暮霜刚低下头。这瞬间,原本趴在病床边的红发青年立刻被惊醒,他猛然抬起头,眼睛里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警惕,但那双普鲁士蓝的眼睛落到暮霜脸上时,又流露出浅淡的喜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暮霜认真想了想:“好多了。”
“想喝点水吗?”
“好。”
得到肯定回答的红发青年接了一杯温水,他试了水温后,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选了一个隔着枕头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
暮霜内心哭笑不得。
不至于吧?
她又不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玻璃制品……
下一秒,暮霜就收回了这个念头。她看见自己身上厚厚的绷带,硬是将她缠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木乃伊。很显然,在暮霜不知道的时候,大家已经达成了“她是个脆弱物品”的共识。
也对,毕竟人形异能差点将她“玩”死了。
红发青年问:“想吃点粥吗?”
“好。”
暮霜又吃了半碗粥。这时候,红发青年又拿出了十几盒不同包装的药:“想要吃药吗?”
暮霜睁大了眼睛。
“医生说过,这对你身体有好处。”
话已如此,她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暮霜咬牙回答:“吃。”
吃药体验绝对称不上愉快,只需要闭目咕咚咕咚咽下去的药丸还好,只是胃有点撑。而另一些饮用药剂就非常难喝了。暮霜都不能确定自己是怎样将最后一个怪味药剂吞下去的,胃翻江倒海地抗议,以至于暮霜不得不死死地咬住下唇——她生怕自己一张口,就会毫无形象地吐出来。
怪不得对方要先喂半碗粥。
如果将顺序反过来,她肯定没有任何胃口去喝粥了。
红发青年伸出手,轻柔地拍打暮霜的背部,等到暮霜的反胃感褪去一些后,他轻声问:“如果你身上还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记得及时和医生说。”
“好。”
“有几个签字需要你的监护人……”红发青年停顿了一下,在黄昏中,他的神色有些暗淡,“你还有能联络到的监护人吗?”
暮霜果断摇头:“没有……了……”
——就算能联络到这具身体的真正“父母”,但暮霜扪心自问,她有这个胆量吗?联络森鸥外,还是联络福泽谕吉?她怂,就让自己做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就好了。
红发青年愣住了。
他原本还有一系列提问,但这些提问从开头就被打断了,使得之后的补充提问全部“追尾”,话题终结,他不由陷入沉默中。
片刻后,红发青年才想起了另一个话题:“离开医院的话,你有去处吗?”
“……”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后果很难估量。
暮霜很想问,如果她说“没有去处”,你就会收留她吗?但源于某位无良首领的多疑,让暮霜压住了内心的激动,转而谈论起另一个话题:“你之后还会过来吗?”
“应该会吧。”
暮霜产生了一个猜测。
说到底,她应该在见面的第一时刻,就去询问对方的姓名才对。
幸好,现在问也不算太迟:“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暮霜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红发青年的嘴唇开合,他的声音和暮霜心底的声音重合。
“我叫织田作之助。”
啊,果然。
果然是被太宰治誉为“治愈系男子”的织田作啊。
暮霜差点笑出声,她觉得自己太蠢了,蠢过头了,这么明显的答案摆在她面前这么久,竟然还能一无所觉。清理战场,还愿意照顾龙头战争后流离失所的孤儿,除了织田作之助,还会有谁呢!
织田作之助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帮暮霜将被角叠好:“那你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名字啊——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是过去的自己所遗留给自己的证明,大概也只有这个名字了。
暮霜闭上眼睛,轻声说:
“暮霜(ゆき注1)。”
“暮霜吗?”这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常见到几乎像是假名。但织田作之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确实是个很适合你的名字,听起来很有精神!”
暮霜很快就痊愈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然而,暮霜第一天恢复意识,第二天拆除石膏和支架,第三天进行康复训练。第十天,医院通知织田作之助过来办理出院手续,效率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暮霜心情微妙。
这种愈合速度正常吗?
暮霜倒是很想找到“不正常”的佐证,但无论是医生护士们习以为常的态度,还是织田作之助毫无异色地换药换绷带,都暗示着一个事实:这幅身体的愈合速度,明显还是处于正常波动的区间内。
嗯,其实这也不奇怪。
君不见,《文豪〇犬》里的人气角色太宰治,长期将自杀当饭吃,上一秒快要殒命,下一刻还能精神抖擞地起来走剧情,若以这位自杀狂魔的恢复效率来看,暮霜恢复的速度已经很慢了。
可暮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什么样的世界才会需要普通人的身体恢复能力强悍?
那就是——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暮霜,有和医生哥哥护士姐姐们好好告别了吗?”
暮霜回过神,看向正在给她拆绷带的织田作之助,这位港口黑手党的底层成员,性格平和,在了解到暮霜孤独一人后,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监护人”的责任,每天下班后都会准时来看望暮霜,帮忙换药喂食。她能这么快痊愈,织田作之助功不可没。
时隔十天,暮霜再度从镜子里见到了“自己”。
美人尖,宽额头。
眼角微微上挑,流露出一丝狐狸般的狡黠意味。
但看着这张小狐狸脸,说自己是森鸥外的克隆体,估计都会有人相信。
——早知今日,就写个美人爹爹了。
暮霜回想起当初激情洋溢写下的设定,就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织田作之助在一年后的mimic事件之前,都没有见过现任的□□首领森鸥外,而昏迷的暮霜在血肉模糊地被送到医院后,直接被包扎成了“木乃伊”。这样,才让她和□□首领长得一模一样的事实被隐瞒了下来。
那么,问题来了。
她敢顶着这张脸走出医院吗?
暮霜可以发誓,只要她敢这样做,森鸥外就敢请她去首领房间里喝茶。而暮霜自然也能利用这张脸去……才怪,她怂,她根本不敢和剧本组们过招。而且,以森鸥外ai精的性格来论,暮霜相信,她会被森鸥外榨干肉骨、吸干血髓、耗尽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还得为他数钱。
唉,发愁。
织田作之助对暮霜的焦虑一无所知,他给暮霜带了件童装外套,替换了原本的病服:“袖子还是有点短,还有,这个年龄的长得快,还要再买两套衣服更好……”
说着,织田作之助的目光落到了暮霜的眼角。
“……还是留疤了啊。”
他指的是,暮霜眼角的蝴蝶形伤疤。
也不知道异能体“横滨配锁王”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暮霜眼角处割出了蝴蝶形的伤疤,雕工还很不错,蝴蝶姿态轻盈而蹁跹,展翅欲飞,随着主人眨眼,蝴蝶翅膀也随之翕动。
暮霜眨眨眼睛,十分困惑。
这点小伤疤没必要在意吧?
讲道理,她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这只“蝴蝶”还挺符合暮霜的审美,远不到不能见人的程度……
嗯,见人?
暮霜猛然想到了一个很合适的造型。
她飞快地捡起落到地面上的绷带,快速将半张脸再度包裹起来,再将另一半的头发往前撸,覆盖大部分眼睛,虽然失去了一半视野有些不舒服,但暮霜还是很快适应了新造型:“这样看起来……”
应该就看不出和森鸥外的相似处了吧?
是的,暮霜决定迫害太宰治,反正已经是被她迫害到花市站街百万字的绝世尤物(?),再被她借鉴造型……咳咳,这才不算借鉴,绷带又不是太宰治独享,她只是为了遮挡眼睛边的蝴蝶伤疤,撞造型了而已。
暮霜对镜欣赏了一会儿新造型,她转过头,问织田作之助:“这样就完全看不到伤疤了吧?”
织田作之助微微一愣。
暮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来了这个绷带怪的造型其实是抄袭自好基友太宰治。总之,面对这个明明很简单的问题,织田作之助竟然回答不上来。
他盯着暮霜片刻,也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活动,最后,织田作之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帮忙把绷带固定拉平:“你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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