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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蒋秀才微微摇了摇头,  这天还真是冷了,他的雪白的手有些泛红这是冻疮要复发的前兆,西北的寒风让他这个南方人习惯了每年都要小心以前的冻疮复发。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长袖将双手藏在袖子里,尽量忽略他手上的疼痒。

        “蒋秀才你很怕冷?”陈二牛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  之前他都没发现这人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就是这人有些高,  不过蒋秀才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弯腰尽量与陈二牛平视。还有这书铺竟然烧了煤,整个书铺很是暖和,  按说这种卖书纸笔的地方不好生火,  要知道这书要是烧着了整个铺子都要遭殃。他反正是没见过书铺点炉子取暖的。

        陈二牛歪歪头就能看到放在屋边有个用黄泥和石块砌成的炉子,  只是因为这炉子隐在一根柱子后面他上回来竟是没注意,炉子砌了排烟的通道,还有个小伙计在旁边守着,来书铺的人更多了,不仅能看书还能取暖确实是个好地方。

        不过在南边他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火炉。

        倒是从小河的资料里见过,  只是这里冷的时候少烧火就能取暖了,  要真是在屋子里生炉子反而会有些燥热,  书铺不算小门还是开着的,  这屋子里倒是怪舒坦的。

        陈二牛真是觉得自己差点就把蒋秀才这么个人才给落下了。

        他看向蒋秀才的眼神亮晶晶的。

        蒋秀才又是一阵恶寒,这小孩拿看好吃的神情看自己干什么呢?和自己小孙女似的。他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想着待会得让伙计把火再烧得旺一些。

        蒋秀才微微弯下腰说道:“今儿有是来买纸笔的?你用的未免太快了些。”他听了许多闲话,自然是知道了陈二牛都干了什么,  不得不说找县衙帮忙确实算是个办法。只是他听人说那周掌柜本来是想打他一顿出气的,  但是怎么都没把人抓住,  陈二牛滑溜的和条鱼是的。

        他到底是在镇子上许多年了,  家中也富裕他想知道还是有人会把这些趣事告诉他的。

        陈二牛笑着说:“不是,  我是来找蒋先生的。”

        蒋先生?

        “你这么说,  我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怎么是来找书?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书?”蒋秀才倒是挺奇怪的,  这人一开始那么躲着自己,现在怎么自个就凑上来了?

        陈二牛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我原本的书看完了,特地来买新的。”

        蒋秀才皱了皱眉头:“你爹不是刚给你买了新书,那可是大手笔啊,你都看透了?”蒋秀才忍不住问。

        “我可没来这儿买过书,蒋秀才怎么知道的。”陈二牛抬起头一脸天真地看着蒋秀才。

        蒋秀才抬手干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神情,还真是,这小子来书铺买的是纸笔,他闲来无事这些天都是待在书铺里看书的,他儿子还给他辟出了个木椅,不过他就喜欢站着看书,那木椅也就放到柜子后面了。

        “这不是上回我在书铺里看书遇到你爹了吗?就是在你买纸笔那次在门口候着那人。我就和他说了两句,他给你买了不少书。我想你一时怎么也不会读完。”倒也不是他上赶着,只是想问问这孩子竟然真的开始读书习字了?他没从陈二牛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从陈大山口中听到了不少东西,这陈大山竟是觉得刘氏布庄是极为良善的。

        看来这陈二牛办事的时候根本没有让他爹知道其中利害,竟然让他爹就这么傻呵呵的混过去了,只当是自家开始走大运了,他只是起了个头陈大山就开始不停地说自家儿子怎么怎么‘不懂事’,什么自己就学会木工了,成日里去砍柴这回不小心伤着了,什么已经把《千字文》背得滚瓜烂熟了,晚上还要教两个妹子。

        想着人家掰着手指头算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如此孝顺,万事不用他操心。自家倒好也就二儿子和三儿子还算能顶事,可事情不能这么论,陈二牛才多大?这才多久这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

        他不大相信,本来对陈二牛的兴趣都快没了,让陈大山一顿不自知的炫耀搞得他这心里有些好奇,这么个小家伙能成什么事,怕不是陈大山胡说的。

        陈二牛这才想起来自家爹买回来的书是一个秀才让他买的几本,他娘还说自家老爹因着能跟秀才说上话半宿都没睡好觉。

        一开始陈二牛就想过是不是蒋秀才。

        现在看来还真是蒋秀才。

        这人干嘛这么想要打听自己的消息?

        陈二牛说:“我确实已经读了一遍,只是有很多地方没太懂,”本朝科考不禁要考四书五经还要考为官需要做的事,还有诗歌律文,律法判案等等,涉及之广完全不能确定要考什么,这也是为什么王童生读了多年的死书只能成个童生。

        他现在还能想起王童生教书时念叨的科举多么艰难。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连四书五经都凑不全,只略读了他爹拿来的《诗经》和《春秋》和自己的《三字经》《千字文》。

        有些书可不是一本,一本是写不下的。因此别看陈大山给他买了一堆书,实际上也只是两种书而已。

        他将《三字经》看完之后就看了他爹买的《诗经》和《春秋》,只是大略看一看不认识的字他就结合上下文猜测意思,他认识的简体字很多猜测繁体字不算特别难。

        “真的?”蒋秀才还更稀奇了。

        他也不问什么难的问题,他几步走到木柜后面拿了一册《诗经》。

        “你竟然读完了,能念一段与我听吗?”

        蒋秀才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陈二牛知道他不相信。

        虽说他这回也是带着别的心思来的,但他也不能表现地这么听话。

        “蒋秀才,你让我读,我就读,不大好吧,咱们无亲无故的。”陈二牛有些扭捏地说道。

        蒋秀才被他这‘天真可爱’的模样气笑了。

        那你还凑上来,这小子一肚子坏水,自己都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要是自个以前也有这么一肚子坏水就好喽。

        “要不蒋秀才你先给我读一段呗,我都是自个学的,特想听听旁人怎么读。”陈二牛笑呵呵的接过诗经随手翻了一页放到蒋秀才面前,他想试试这人对自己的好奇耐心有多少,蒋秀才的经历眼界确实让他心动,但是要是脾气性格不好他只能是放弃,当然也想看看这人的学识如何。

        蒋秀才看他那眼巴巴的样子,虽说知道这臭小子一定是装的,他心想你这小子让你读你不读,让我读我就读了?

        但他还是想知道这臭小子要干什么。

        纠结了一会他就拿起书读那一页上的《匏有苦叶》。

        陈二牛第一反应是有些懵逼,这人说的啥。

        马上他就发现是口音问题。

        这人说的是官话,王童生教他们一直用的是带着很重口音的官话。陈二牛没听到中原官话是什么样的,不过听着蒋秀才低声读书确实是一件享受的事。

        现在陈二牛有些理解王童生说每年都有南北之争。

        这都听不太懂旁人说的什么,人家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你还当人家说你坏话呢,别说学识不同学风不同各地试题难度不同了,单单是语言不通就够起矛盾的。

        当然他也没见过只是猜测,更有可能是本来官员就分南北东西。

        蒋秀才不知道自己读了书的这么点功夫陈二牛就想了那么多事。

        “怎么样小子,我读完了轮到你了。”蒋秀才忍不住挑了挑眉将书塞到陈二牛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现在弯着腰神情不同以往的悠闲淡然,反而有些骄傲,像是赢了什么游戏。

        陈二牛现在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那些消息了,至于这么高兴吗?

        不过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陈二牛也没看书就按照蒋秀才的读音将那篇文章背了一遍。

        这篇也就六十多个字陈二牛听个音就能背下来,以前是不行的,但是经常锻炼精神力之后他的记忆力也增强了,其实他家中的书陈二牛都囫囵背了一遍。只是他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不敢深记,害怕记个错的以后就麻烦了。

        “你早就背下来了?”与其相信陈二牛是刚才背下来的,蒋秀才更相信陈二牛是故意翻到这一页的然后背给他听的。

        陈二牛也想到他会这么想了,又翻了一页扫了一眼之后将书页朝着蒋秀才,背起了《泉水》那一篇,这篇字数就多了些,而且他还有口音,官话不像是官话的。

        “再来!我来翻。”

        嗨!蒋秀才还不相信了,他拿过书随便翻了一页,然后将书在陈二牛面前晃了晃就赶紧把书合上了。

        陈二牛看到那是《汝坟》和《麟之趾》,陈二牛等他合好了书就开口背了起来。

        不过对不对他就不知道了。

        蒋秀才就和玩上瘾了似的来来回回弄了好多回,甚至还去拿了两次书,也幸亏这书铺里的人都知道蒋秀才的身份,人家主人家弄什么他们这些大多是来蹭书的人也不能去打探,在他们看来就是蒋秀才和一个小孩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还真都记住了?你爹才买书多久啊。”蒋秀才似乎是玩累了,他干脆就蹲下了。

        他这蹲下实在有些不体面,只是这书铺里没人会当着面说他罢了,反正就是背地里被人说两句蒋秀才根本不在意。

        “你小子不会是过目不忘吧?”蒋秀才扫了扫周围,见他们周围没什么人他就低声问。

        陈二牛笑了笑说:“没有,怎么也得读几遍。一时运用不了写出来也费事。”

        他倒是实话实说了,蒋秀才心里很是酸楚,他年轻时也是能过目不忘的,只是年纪大了之后读书大多要讲究技巧了,纯靠本身反而是不成了。

        “说吧,你小子来找我做什么?”蒋秀才有些泄气地问。

        陈二牛听莫绣娘说的那些,本来以为蒋秀才应当是个有些玩世不恭苦大仇深的人,毕竟他的经历给了他变成这种人的权力,可是现在看来蒋秀才反而有些孩子气,难道是他装得太像了,自己没看出他的本性?

        第一回陈二牛有了和小河一样的疑惑,这人真是够奇怪的,这不符合逻辑啊。

        “你给我说下那篇《匏有苦叶》讲的什么东西,我就跟你说我过来干什么。”陈二牛虽说还一头问好还是说。

        蒋秀才觉得那不是字面意思?随口就将这篇文的意思说了出来。

        陈二牛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了,陈二牛才说:“我过来本来是想要问问你收不收弟子。”

        “什么?!”蒋秀才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想要当自己弟子?

        这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吧?

        蒋秀才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这南河镇的人背后是怎么说他的,可是架不住他有本事旁人哪怕说他也只能私下嚼舌根。

        他站起身拍了拍有些发皱的衣裳,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

        甚至连声音都冷了低了许多,像是呢喃给自己听的。

        “你可知这真要是拜师是什么意思。我这名声可不好,你要是想考科举还是别想拜我了,拜那王秀才不差,他年纪时大了,品性却不错。只是你若是想要走远些,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拜师,你既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就该在有功名之后拜师,倒时其中利害不能与现在相比,你年纪小人也机灵定然是有人愿意收下你的。”

        说完蒋秀才就要收起书走。

        陈二牛拉住了他的手腕。

        是的,就是完全拉住。

        蒋秀才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陈二牛真想拉住他,蒋秀才还真往前走不了。

        奋力向前却丝毫未动的蒋秀才:“……”

        不知道为什么陈二牛总觉得这副场景怪怪的。

        他干脆说:“蒋秀才你等我把话说完再走。”

        蒋秀才没能甩袖而去一身气势就泄了。

        心里暗恨这小子人不高力气倒是挺大。

        他到底有些惜才只能是停下掰开了揉碎了和陈二牛说:“你已经打听过我了吧?”

        陈二牛点点头,算是吧,莫绣娘说了不少。

        “那就行,虽说当年我是被连累了,但我以前做的事确实不大好,有些话我也不能同你细说,你要拜师怎么也要选个……”

        陈二牛第一回打断他说话:“那个,蒋秀才我知道你名声不好,不过也不是什么坏名声,镇里人都觉得你财运极好。只是有些倒霉罢了。”

        “谁要这种好名声,我的家底都是我辛辛苦苦挣下来的!”鬼财运,信这个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陈二牛继续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旁人并没有觉得你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不就是容易让人说闲话,不像个读书人什么的。蒋秀才冒昧问一句你还是农户吗?”

        “问这个干什么?当然还是。”蒋秀才冷哼了一声,“那群傻子真当我有些钱就会被当成商户了?他们怎么说我,我自是不放在心上,只是你天资不错不该蹉跎,而且你肚子里坏水不少不怕被人诓骗。”

        陈二牛听蒋秀才说他还是农户松了口气。

        哪有读书人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陈二牛觉得要么是蒋秀才家中良田很多,就是铺子多也不会被算成商户,因为主要还是靠良田生活,铺子也是靠田地买的府衙不会将其划为商户。

        要么就是蒋秀才家良田不够多,但在分成商户前蒋秀才分家了。他手中明面的铺子就两个了,儿子手中也每人只有两个铺子,真要是算起来也能勉强不被分到商户里。

        最不济就是将铺子记在媳妇身上,算是嫁妆并不归于蒋秀才本身,可是蒋秀才早就和离了这一条就不成立。

        不管是哪个都没犯律法,只是这事办的好,旁的书生却不一定看不上。

        就像是上回那两个人嘀咕的,蒋秀才本来出身就不好了还如此市侩,读书人喜欢他就怪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蒋秀才的名声并非不可救药,南河镇的人又不能把蒋秀才如何,管他们作甚?能影响秀才你的人觉得你名声好就行了。”陈二牛在心中早就想好了。

        “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蒋秀才这时倒是笑了笑。

        陈二牛背过身假装从背篓里掏了掏,掏出了自己画的图纸。

        他也没有私藏,三种东西都交给了蒋秀才,倒不是他现在完全相信蒋秀才,而是他能做的东西很多,就是蒋秀才私吞了也没什么只要能做出来就行,利国利民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在意是否挂他的名号。

        还有就是蒋秀才真的不算有好名声,蒋秀才真要是欺负他,以他的武力蒋秀才还真制不住他,他往外一嚷嚷旁人怕是更相信自己。

        “你是真觉得你这人很是不错。我能感觉你对我没有恶意。这是我画的你看看。我觉得你要是能拿出这个东西应该有些用处。”陈二牛对人的恶意很敏感,加上蒋秀才他劝自己推后拜师,陈二牛觉得可以一试,反正他觉得靠自己的钱财真想做出好用的插秧机需要的时间太长了,说不定赶不上爹插秧。

        真要说出来蒋秀才可能不信,他真就是想要拜师加上想要一台插秧机。

        “这是什么?你画的?”蒋秀才只是扫了一眼就把那一叠图纸拿了起来。

        这图画的好生奇怪,黑黑白白的像是几个工具的图纸。

        他忍不住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等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他赶紧站直了身体把图纸一下塞到了陈二牛背后的背篓里。

        拉着陈二牛就往楼上走。

        陈二牛没反抗,他怕反抗蒋秀才拉不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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