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难测是人心
朱府,鼎翠堂。
朱思淼翘着二郎腿卧在紫檀木雕花罗汉榻上,吹着早春的微风,晒着太阳,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哼着让人听不懂的小曲儿。
昨日他吃了太医给开的药,终于把腹中积攒多日的宿便排了出来,顿时心情大好,食欲大振,又吩咐厨房多做了些牛排、羊排。
虽然太医不让朱思淼再这般暴饮暴食,可他从来都不听。戎狄多牛羊,但青菜、水果不多,他虽是戎狄尊贵的三皇子,却自小贪吃,又酷爱食肉,故而常年便秘。
朱思淼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体。
不多时,朱思淼的心腹快步从外头走来,喜笑颜开地说:
“主子,好消息啊!好消息!”
“什么事?慢慢说!”
“宫里终于传出消息了!郑昭仪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了!郑家男女老少皆已被扣押在府中,上了手铐脚镣,直接画地为牢。郑大人已经被革职罢官,阖府上下正等候发落呢!”
“真的?”
朱思淼连忙坐起身来,惊喜地看着对方:
“看来皇上这是信了?”
“谁说不是呢!皇上也不顾郑昭仪怀着他的龙子了,昨晚就命郑昭仪迁去了冷宫,查封了芙蓉殿!小的听说,郑昭仪要择日问斩了!”
“好啊!太好了!”
朱思淼拍着大腿,站起身来,激动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掂着衣袖说:
“原本我们只是想让郑家旺在走亲串门时告诉郑大人,宫里可能有戎狄细作,让郑昭仪在宫里多准备一些刀剑,以防不测,没想到这个郑昭仪居然直接将匕首举到了皇上跟前,这可真是深得我心呀!”
“是呀!谁能想到郑昭仪如此离谱呢!”
那心腹连忙凑上前去,拍着朱思淼的马屁:
“还得是三殿下您神机妙算呀!若不是您偶然听到郑家旺的抱怨,这事儿也不能成呀,咱们岂会如此顺利?”
朱思淼只笑着摸了摸下巴,讥诮道:
“看来汉人也不过如此,这是天意难违,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了!”
原来,朱思淼有一回在酒楼的雅间里喝酒,酒过三巡,便走出雅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吹吹风醒醒酒,观望着一楼厅堂中堂食的小老百姓们,领略一番汴京城的风貌。就在那时,他偶然听到了正在与朋友们吃酒的郑家旺说起自己的身世。
郑家旺酒后吐真言,深表老天不公,大家都是同一宗,凭什么郑大人一家就能科举入仕,又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皇亲国戚,而他们家只能一辈子烟熏火燎地做炒货,到头来还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
郑家旺虽然好不容易和郑大人一家套上近乎,多有走动,但他能感觉到郑大人待他并不亲厚,只是做做样子,有时他登门拜访,郑大人也不一定亲自接待他,心情好就出来见见他,心情不好就只让管家与他说上几句话。
总之,郑家旺一直心有不甘。那种不被重视、不被待见的感觉,让他一直盼望着郑大人最好能出点什么事,让他也看看热闹,看看笑话。
朱思淼站在楼上听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个郑家旺是可以利用的。
他们戎狄在汴京皇宫里安插的卧底就埋伏在皇上身边,隐藏得非常深,但是自从细作花名册失窃,皇上就势必会排查身边的戎狄卧底,所以,为了保护那个真正的卧底,他们决定先找个替罪羊,让皇上自以为已经揪出了戎狄细作,从而放松警惕。
这样,真正的戎狄细作就可以在暗处继续为所欲为,协助朱思淼尽快在大周朝堂上站稳脚跟,窃取更重要的谍报。
于是,朱万全的人前段时日屡次进出郑记炒货,以巨额银票诱惑,郑家旺终于动了心。朱万全说了,事在人为,你既然看不惯郑大人一家飞黄腾达,那就把他们一家从青云端拉下来,让他们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把他们永远踩在脚下。
朱万全的人吩咐郑家旺,让他去探望郑大人的时候向郑大人透露一下宫里有戎狄的细作,要郑昭仪多筹备一些刀剑藏在宫里,以备不时之需。
花名册失窃后,皇上一定会在宫里疯狂地找寻戎狄细作,这些刀剑若是被皇上的人搜查到,郑昭仪必定不保,郑大人一家也势必会被殃及。
当时,郑家旺还有些担心,万一皇上真的追查下来会不会殃及到他这一支,但朱万全的人只说不会有事,还让郑家旺按照吩咐办完事以后就先回老家避避风头,等郑大人那一支彻底倒台后,自有万贯银钱等着他。
郑家旺只以为朱家是想捧新贵朱思淼尽快上位,而郑大人兴许是挡了朱家的路,所以朱家才下此毒手。
他认为这只是朝中权贵之间的斗争,未往深处想。
郑家旺唯恐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铺子里的伙计们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闹得人心涣散,便假称此前是郑昭仪介绍朱家来店里购置炒货的,如今他大赚一笔,欲回乡把荒废的农田收拾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因一己私欲,已慢慢沦为戎狄的帮凶。
而朱思淼也同样不知道,宫里等着他的是一张“大网”。他只兴奋地吩咐自己的心腹:
“传信给咱们在宫里的那位,告诉她,本殿下已经帮她扫清了障碍,让她安心做事,尽快套出大周朝堂近来的重大决策,在细作花名册被送回汴京之前,择机杀了这个年轻无能的皇上!”
……
这日过午,一沓女子的画像被秘密送进了朱府。
“大人,发现几名可疑的女子!”
朱思淼接过这沓画像,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其中,有一个女人的画像实在美丽,让人见之难忘,但朱思淼却无心欣赏,只紧蹙着眉头,盯着画像上这张美貌的脸。
越漂亮的女人,心越狠。这是朱思淼对女人的评判。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个漂亮的女人看上去十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
“这个女人是谁?”
“回大人,这是郑记炒货隔壁米糕铺子的女老板,姓曹。据下面的人来报,这个曹娘子近几日时常与郑记炒货的几个伙计混在一起,仿佛对郑家旺和郑大人一家的事很好奇。这几个画像上的女人都对郑家的事很好奇,多次打听,但属下以为这个姓曹的嫌疑最大。”
朱思淼有些拿不准,只沉声道:
“她是真的想打听点什么,还是仅仅出于好奇?”
对朱思淼来说,如果这个曹娘子真的是当年在戎狄王庭卧底的细作,如今又埋伏在汴京城,暗中搜捕着戎狄人,那么她就极有可能是那个绑架自己的人。
但倘若她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只是郑家旺的邻居,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们有没有查清楚,这个女人是什么出身?家里还有谁?”
“听说是从长安逃到这来的,家中有个丈夫,病得一塌糊涂,连风都吹不得,素日里常戴着帷帽。”
忽然,朱思淼的脑中闪过了那日在道观里的场景。那个美丽的女人,搀扶着一个身体羸弱、戴着帷帽的男人。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画像上的女人了。
“原来是她……”
朱思淼倒背着手,盯着那画像喃喃道:
“那日我便觉得这个女人躲闪得有些刻意,只是当时我心中有心事,没有留意她。”
那心腹见状,连忙抬袖抱拳道:
“既如此,属下再去仔细摸排一遍,想办法看看她们的右大臂,有没有疤痕。”
从朱思淼被神秘女人绑架那日至今,连一个月都不到,那个女人右臂上的伤痕应该不可能完全恢复好。
朱思淼的手落在曹静和的画像上,微眯着眼睛说:
“重点去盯这个女人。”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一群看上去像街头小混混的地痞流氓出现在曹静和的铺子附近。这几个小混混看着都十分面生,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近几日才出现在街上的。
这些小混混见到漂亮女人就吹口哨,横行霸道,欺软怕硬,巡逻的城防局官兵一出现,他们就迅速东逃西窜开了。
除了这几个小混混,还有一个卖鱼的和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贩也在曹静和的铺子附近摆起了摊子。
曹静和很快就明白了,她这是被人盯上了,但她此时能做的只有以不变应万变,照常卖她的米糕,照常在铺子里记账。当然,她也在暗暗观察着那几个生面孔,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日街上人来人往正热闹,曹静和照例站在店里,她穿着一件月白色薄袄,挽着寻常妇人的发髻,头上插着一支银钗,钗头是两朵银制的桃花,花瓣上还镶嵌着粉色的珠子,珠子的质地虽不怎么样,但远远瞧去竟像是真的在鬓角簪了两朵鲜花似的。
这样的一身春色,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那几个面生的地痞流氓在店铺门口吹了几声口哨,见曹静和并不搭理,竟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店里。
曹静和记账的手一顿,抬眼一瞧,几个小混混已满脸坏笑地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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