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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兄弟如手足


虽然从一开始,唐玉就知道曹静和是个训练有素的细作,让人放心。可她是个女孩子,又比他小,八年来,唐玉总是习惯于把自己放在危险的位置上,把曹静和庇护在身后。
  他从小受到的家教便是如此,以至于无法接受曹静和如今对他的保护与照顾,这让他心里时刻都带着一份负罪感,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不管是把自己放在战友的位子上,还是放在丈夫的位子上,他都觉得自己给曹静和添了诸多麻烦。
  而曹静和自然也知道,唐玉是个惯会自责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先反省自己。她得给他找点活干,才能不让他胡思乱想。
  于是,曹静和让陈平把几个杂粮口袋搬了过来,对唐玉说:
  “你午睡完就拿小秤把杂粮称出来,按着阮娘给的方子,每样杂粮放多少,称好拿油纸包起来,这样明儿个一早就能直接煮粥了。”
  说完,曹静和上前拍了拍唐玉的肩膀,笑着说:
  “你算术好,以后这样的活都是你干,听话哈!”
  唐玉忍不住笑了笑,点着头说:
  “好,都听曹东家的,绝不敢偷懒!”
  ……
  将将过午,长街上人不多,曹静和拐进巷子里,爬到老翰林院中的树上,此时江沧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犯困,但又不敢睡死,便找了个不会被发现的姿势,微微打了个盹儿。
  这点本事她还是有的,别说是睡树上,就是睡在一根绳上,她也可以。这是建章宫细作一项必修的技能。
  不多时,院门外竟有敲门声响起,曹静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只见元宝从偏房里走出来,大门一开,竟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宝蓝色束袖锦袍,头戴锦冠,端的是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这谁啊?
  曹静和只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多时,江沧匆匆从房里走出,他只穿了一件七成新的玄色外袍,乌发半束,仅用一支素簪固定。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一眼望穿四季的清冷,与迎面而来的一身光彩的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相对站在院中,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之间像是有一道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厚障壁,无形地立在那里。
  江沧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
  “我就知道又是你,你怎么又来了?你就不怕被你娘发现吗?”
  “大哥,我早就说过了,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被瞿炳逼迫的!不管他们谁瞧不起你,我都不会跟他们一起骂你的!我只是有些军功在身上,可长幼尊卑有序,我不能逾越你,抢了世子的位子!”
  曹静和恍然大悟,来者竟是江渊!
  难怪她觉得眼熟,江渊洗去了脸上的尘霜与疲倦,整个人看上去清秀了不少,以至于曹静和一开始没认出来。
  前些日子在打探江沧住处的时候,曹静和曾听百姓们说起过,江渊是柳姨娘的儿子,只比江沧小两岁。当年戚文与成国公和离后,成国公虽又续娶了一房夫人,但那位继妻生产时一尸两命,大人孩子都没了。
  成国公一时心灰意冷,便再没续弦,让柳姨娘管家。后来长安沦陷,他们举家迁往汴京,大周本没有把妾扶正的道理,只是乱世里哪还有那么多讲究,成国公便扶了柳姨娘为正室夫人,主持中馈,把家宅后院撑了起来。
  再后来,戎狄投降,柳姨娘原本还担心成国公会再把自己打回妾室,另娶高门女,谁知她的宝贝儿子江渊在塞北立了战功,以大元帅的身份还朝了。
  这下不仅她正室娘子的身份稳了,连世子之位都抢过来了。
  但是,尽管如此,江沧与江渊兄弟二人的感情似乎一直很好。
  虽然江沧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吴兴读书的,但是兄弟二人书信不断,江沧每次回京都要给江渊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而从小就调皮捣鬼的江渊还多次偷偷溜出家门,跑去吴兴看望兄长。尽管每次回来都要被父亲揍一顿,可他依然乐此不疲。
  时隔多年,戎狄来了又走,山河碎了又立,他们兄弟二人的情义竟一直未变。
  江渊上前拉起江沧的手臂,有些委屈地说:
  “你一介文官,又不可能对自己的同胞打打杀杀,在戎狄人手下战战兢兢过了八年,父亲好不容易把你解救出来,却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江沧只拍了拍江渊的手背,笑着说:
  “好了,每次一来就絮絮叨叨说这些话,我都听腻了!过来坐会儿吧,坐一会儿就赶快回去,可别让你母亲发现了。”
  江渊随江沧一起坐到石桌旁,只托着下巴无可奈何地说:
  “快别提母亲了!我刚回来的头几日,她倒是什么都依我,这才多久啊,就日日逼迫我挑选那些画像上的名门贵女,非要给我选一房夫人!”
  江沧一边慢条斯理地给江渊倒上茶水,一边温柔地笑着说:
  “你呀,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仗一打就是八年,你走的时候才十八岁,你母亲自然不着急,可现下你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那怎么成呢?你如今平步青云,若是真能有个合适的伴侣,岂不是锦上添花?”

  江渊却埋头喝着茶水,哼哼着说:
  “我不成亲!他们不让你回府,我就不成亲!我不给江家开枝散叶,我就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你!”
  江沧闻言,心头不禁一阵怅然。
  江渊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在领兵打仗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因小时候是个调皮鬼,不能坐下来安稳地读书,便被父亲送去军营历练,后来适逢戎狄作乱,竟给了他大显身手的机会,一下便从年轻的将军里脱颖而出。
  只是,江渊是个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的人,难免会在朝中树敌。要知道,他如今是朝中新贵,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江沧顿了顿,出言规劝道:
  “江渊,有些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成,到了外面,万不可口不择言!别人若是说我什么,你只管听着便是,千万不要去替我辩解。你如今圣眷正浓,若是为了我惹来皇上的不满,那你这八年来在边塞抛头颅洒热血吃的苦,岂不都白受了?”
  不管江渊在战场上是个多么骁勇善战、一字千钧的人,可是一回到家,一回到江沧身边,他永远都只把自己放在二公子的位子上,他永远敬重自己的兄长,从不愿僭越。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说完,江渊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又追问道:
  “对了大哥,你在戎狄王庭做事多年,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朱思淼的人?”
  江沧凝眉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说:
  “好像并没有,怎么了?”
  “别提了,朝堂上今日出了件稀奇的事,工部侍郎朱万全有个儿子叫朱思淼,八年前长安沦陷的时候走失了,如今那朱思淼忽然回来了,竟声称自己是朝廷派去戎狄王庭的细作,皇上今日早朝亲自宣布给了他一个正四品的官职!”
  江沧的眼底仍旧一片平静,可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怔了怔,连忙询问道:
  “那他是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的?”
  “不知道啊!要不怎么说这事奇怪呢!皇上说朱思淼身份无疑,却又不说朱思淼是怎么证明身份的。如今朝堂上下是议论纷纷啊!”
  江渊两手一摊,也搞不懂皇上是什么意思,可江沧却忽然沉声问道:
  “既然是细作,他可有说自己的代号是什么?”
  “他说……他叫小鸥。”
  “……”
  江沧表面上仍旧纹丝不动地坐在桌旁,其实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与此同时,躲在树上的曹静和也惊得目瞪口呆。
  小鸥是她和唐玉的下线,两年前就牺牲了,而且真正的小鸥是个小姑娘。
  可就在这时,江沧忽然眉头一蹙,觉察到周围有不同以往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往隔壁翰林府邸院子里的那棵树看去——几片枝叶微摇,上面什么人也没有。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
  江沧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解释道:
  “隔壁原先翰林家的府邸不是有一棵树吗?你嫂子得了失心疯,日日说那树上有人盯着她,我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整日被她闹得心神不宁的。”
  江渊一听,连忙关心道:
  “嫂嫂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得好好医治才行!过几日,我想法子带个郎中过来,好好给嫂嫂开个药方子,彻底地治一治,万不可再延误了!”
  江沧只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你母亲盯你盯得紧,这事儿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免得惹了她不高兴。”
  柳氏知道儿子江渊与江沧的感情很好,但她怕江沧会影响到儿子的前程,已经三番五次地想要对江沧下死手。
  可柳氏毕竟是江渊的母亲,江沧手上若没有证据,也不好在江渊面前直说,只能点一点他。
  江沧不敢留江渊太久,很快便让他回去了。看着江渊的马车离开后,江沧关上了府门,他并没有回去,而是绕到西墙外的巷子旁,翻进了隔壁翰林家的院子里。
  江沧在树下驻足,仔细地盯着树冠,终于,他发现枝丫上有一缕很细很细的青绿色的线头,应该是衣服上刮下来的。
  他和曹静和第一次在街上偶然遇见时,她穿的便是一件青绿色小袄。
  江沧垂下眼眸,暗自喃喃道:
  “难道说,她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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