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白

我又一次地做了那个噩梦。

        梦中，我与姐姐为救薄幸人许仙而水漫金山，终致酿成人间祸患，最后，姐姐被法海镇于雷峰塔下，而我，亦耗尽了我的五百年修为，被打回了原形。

        梦中的一切是那样真实，每一次做这个梦都会让我脊背发凉，战栗不止，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止是一个梦，而是我与姐姐十年后的命运。至于我，便是在经历了十年后的可怕结局后，在一种未知力量的作用下，重生回了一切的原点——十年前，也就是现在。

        如今，姐姐白素贞还未遇到许仙，我也还没有遇到那个将我最终打回原形的法海，我们现在还只是在西湖底下潜心修炼的两只蛇妖，未曾领略红尘的情爱与悲苦，未曾尝遍人间的痴与恨。

        “青儿，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不知何时，姐姐已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穿了一件淡雅的白衣，一头乌黑的青丝并未用簪挽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侧，清丽绝伦的面容未施一丝粉黛，却依旧美得仿佛落入凡尘的仙子，是的，仙子，我总觉得姐姐并不像一只蛇妖，她从未有过妖精应有的狠辣，却多了连人都很少有的良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善良的姐姐，最后却只能落得一个永镇雷峰塔的结局呢？难道……真的是姐姐错了吗？还是说，这天道本就是错？

        此刻，姐姐正以手中的汗巾轻柔地为我擦去额间的冷汗，她知道我一定是又做了噩梦：“青儿，别怕，有姐姐在。无论发生什么，姐姐都会永远保护你的。”

        姐姐的语声很温柔，可是那温柔里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姐姐说的那句“会永远保护我”所言非虚，前世，即便是在有了许仙之后，姐姐对我的情意依旧不减，更是为了救我，让自己三番四次陷入囹圄险境，险些丧命。

        “姐姐。”我扑到了素贞的怀里，像平日里那样亲昵地蹭着她的肌肤，这是我们蛇类表示亲近依赖的一种方式，“姐姐，我真想就这样永远和你在一起。”

        素贞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傻瓜，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我怕有人会把我们分开。”我看着姐姐未经世事的纯真面容，忽然忍不住对她道，“姐姐，答应我，不要喜欢上这世上的任何男子，好不好？”这样，你也就不用为情所困，被法海镇于雷峰塔下了。

        素贞听了我的话，忍俊不禁地笑了：“青儿，你忘了姐姐一直以来心中的夙愿是什么了呢？”

        “是成仙。”我当然不会忘记姐姐一直以来的愿望是修炼成仙。

        “想要成仙者，必须摒弃凡尘情爱，心怀天下苍生。我已经为了这个目标而辛苦修炼了千年，又怎么会去沉迷凡间的情爱而导致自己一千年的努力皆化为泡影呢？”

        姐姐的语气很坚定，可是此刻的我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起前世那场噩梦，我忽然间紧紧地抱住姐姐，与她的身体贴得极近，仿佛这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姐姐，答应我，如果未来你真的想要尝试凡尘情爱的话，也不要去选别人，一定要选的话，就选我好了，我也可以化作男身陪着姐姐的，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就可以变作什么样的男人，而且我还会比那些男子对姐姐更好，这一辈子，我永远都只爱姐姐一个人。姐姐，你永远都不要离开青儿，好不好？”

        素贞听了我的话，先是怔了一瞬，随后她朝我莞尔微笑：“好，姐姐答应你，姐姐会永远陪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嗯。”听着姐姐的承诺话语，我才终于稍稍安下了心，此刻夜色正深，姐姐便哼唱着从凡间妇人那学来的摇篮曲哄我入睡，歌声婉转而柔美，在姐姐温柔的歌声中，我终于再一次进入了梦乡，而这一次，我终于没有再做那个可怕的噩梦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清晨的卯时时分，此时姐姐并不在我的身边，但我并未有太大的讶异，我知晓姐姐一定是又去修炼了。这千百年来，姐姐总是早起晚睡，为了能够更快实现她的成仙夙愿而刻苦修炼，无论严寒酷暑，从未中断过，前世若非因为遇上了许仙，我相信姐姐必能修炼成仙，毕竟在这妖界，姐姐无论是修行的天赋，抑或是刻苦的程度，皆是鲜有妖精能够比得上，即便是前世的恼人的法海，也曾对姐姐说过，若她不与许仙结为夫妻，而是继续刻苦地修炼，那么在两百年以内，必能功德圆满，得道成仙。只可惜，那时的姐姐，满心满眼只有许仙，宁愿放弃即将来临的成仙机会，也要和许仙在一起，可最后却落得那样的悲凉结局。

        这一世，我绝不允许许仙再来毁坏姐姐的成仙之路，我一定要帮助姐姐成仙得道。

        未免自己打扰了姐姐的修炼，我今日决定游出这西湖去凡间玩玩。化作人形上岸后，我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是一个莫约十七岁少女的模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一双翦水秋瞳里，竟好似含了湖水般波光粼粼，教人只消看一眼，就再难移开目光。

        我知道，我的姿容亦是不逊色于姐姐的，只是相比于姐姐，我缺少了三分温婉，却多了七分的妖艳。

        我对着湖水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青碧色衣裳，随后自衣袖中取出一把绿檀木梳准备梳理一下自己的发丝，正梳了两下时，便听到身后有一阵陌生的男声响起：

        “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小姑娘生得好是俏丽，只可惜……是个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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