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口
此时的陆悬正在修炼, 陆危入内时,他敛了自己的气息。
“这是你从祁生身上收回的蛇毒?”陆危将一枚玉瓶放在陆悬面前。
陆悬抬眸望了一眼, 点头。
“为何如此少?”陆危问。
“这个话长宵宫长老已经问过我一次了。”陆悬挑眉应。
“他死的时候, 蛇毒散逸不少,尽数都被他的身体吸收,想来是附近还有其他感染蛇毒的修士将余毒吸了过去。”陆悬回答。
一个元婴修士死的时候身上蕴含的能量那么大, 想来受蛇毒感染的贪婪之士定不会放过。
“祁生死之前, 也对你说了许多遍无涯君?”陆危问。
“是。”陆悬抬眸看了一眼陆危,“危叔, 将蛇毒从荒夜原带出来的修士是否与你有什么仇恨?”
“他们都……痛恨你, 口中念着你的名字, 心里想着将你碎尸万段。”陆悬的语气凝重。
陆危在荒夜原里只遇到了一条蛇, 并未再碰到其他人, 但不可能是她。
——绝无可能。
“她也是一条蛇。”
“住口!”
“蛇狡猾, 最擅伪装。”陆悬说。
陆危前来询问他击杀祁生一事,心底就是对他生了怀疑。
那现在他问一问荒夜原中的那条蛇,也不算什么冒犯。
“趁止了你这念头。”陆危冷声道。
“若真是?”
“她绝不可能是。”
“若世人皆将她认作是?”
“我自然会与她一道。”
“一道?与整个仙界为敌?”
陆危没有说话, 他覆眼的白绫垂下, 落在陆悬的视线上方。
许久许久, 他一道淡淡的应答声传来:“嗯。”
陆危转身离开, 陆悬兀自静立在原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腕心,这里是经脉法力汇聚之处。
不知何时, 他的修为又涨了一大截, 可这些日子他分明没有修炼。
陆危来瞧, 他只能掩着自己的修为, 纵然他是修炼的天才, 但也不可能到这样突飞猛进的地步。
——
暝暝还留在自己小院里睡觉,自沈家回来后,陆危事务繁忙,也没空限制她的行动了,
陆危的敲门声把她惊醒,暝暝揉着眼睛去给他开门。
“这些日子的法术可都学了?”陆危竟然还没忘了他现在是教导暝暝的长宵宫长老。
她点头道:“学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看,但陆危考起,她也不惧。
陆危没对她说最近脩蛇毒的事情,他只是随意考了些暝暝的法术,确认她的修炼没有落下。
但考核完毕,他还是没有离开。
这让暝暝很难当着他的面继续睡觉。
于是暝暝问:“无涯君不先回去吗?”
陆危摇头,他问:“陆悬近日来可有异常?”
异常么?在暝暝眼中自然是有的,但她不会告诉陆危。
她和陆悬可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人。
于是她否认:“没有。”
“你若纵着他,他以后……”
“以后如何呢?我总是要跟着他的。”暝暝答。
她想,若不跟着陆悬,难道要她留在他这样美味的食物旁边吗?
她都怕自己哪一日醒来控制不住自己把他吃了。
陆危对她冷声道:“过来。”
现在没事情忙了,他又要管着她了。
暝暝跟了上去,至少跟着陆危他不会成天让她修炼,去让她想办法成为青冥公主。
死人没有什么好学习的。
陆危放她休息去了,暝暝靠在离他最近的书房窗口下,眯着眼观察这位无涯君。
脩蛇毒泛滥,他难道就没怀疑过半分之前在荒夜原的自己吗。
若记载没错,传说中的脩蛇原身,可与她的本体长得很是相似。
但这个秘密显然深藏在他的心底,知晓的人不过二三,现在的沈家二小姐并不在此列。
她埋头睡了过去,没再思考此事。
或许是被她的睡意感染,在屋中修炼的陆危不多时也闭上了双眼。
一个梦境牵连起两个灵魂。
暝暝再次置身于荒夜原之上,在她身后不远处有陆危的声音。
荒夜原里的黑风将她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陆危的声音响起。
“脩蛇——究竟还活着吗?”
“死了。”暝暝答,“荒夜原里肆虐的黑风与毒素就是他留下的残躯。”
“很难想象究竟是何种存在能将他杀死,前几日我见了神界来客,所谓司月的神女,也没有那般可怕的能量。”
“他们是规则本身,而此间所有诞生灵智的生灵,皆是规则的利用者。”暝暝回答,“人总是会比神明厉害几分。”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陆危还是走了上来。
他扯了一下暝暝的衣角,轻轻巧巧把她拉到了怀中:“你曾说过你想成神,可他们分明那般……”
“那般无情无欲,寡淡无味,仿佛一块石头,是吗?”暝暝回答。
“是。”
“那样的状态是枷锁,我该被锁着。”暝暝的手按在陆危有着蓬勃心跳的胸口上。
“我是蛇,我都怕哪一天我不小心将你吃了。”暝暝低声说。
“吃?”陆危轻笑,“吃了便吃了。”
“那你就不在了。”
“我会留在你的身体里。”
暝暝抬手,将他的脸颊捧着,她柔声说:“不许。”
“人是很美味也很美好的生物。”暝暝的手指抚过他鼻尖的那点痣,“我不想你死了。”
“成了神,你还会来见我吗?”
“不会。”暝暝想,现在她就不该见他,可她就是这样贪婪眷恋着他,时不时就会陷入与他有关的梦境。
“我想我曾经问过你的名字。”
“我单名为暝,为黑夜之意。”暝暝坐在山洞口,回眸看向陆危说道。
不是沈茗,不是青冥,也不是暝暝,只是暝。
她无父无母,生于天地间,自然不需要什么姓氏。
“你对我说过你的姓氏。”陆危说。
“若非要说,自然是有的。”暝暝笑了起来,她举起手,心随意动,一块陈旧的粉色围巾出现在她手上。
“玄暝,玄是我人类母亲的姓氏。”她将粉色围巾缠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想要一跃下高崖,脱离这梦境,但她身后陆危追了上来。
荒夜原的无尽黑暗中,他的白衣刺目,格格不入。
他飞身而上,将暝暝护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说:“你以为我还是百年之前那个人吗?我不会再被你推开。”
暝暝叹气,她将自己脖颈上的围巾绕了半圈缠在他的脑袋上,防止他被周围的黑风所伤。
无涯君戴上这粉粉嫩嫩的小玩意,也显得可爱许多。
暝暝想,理论上,她与陆危并无渊源。
当初在荒夜原里的相遇也不过是她认错了人,现在他还这般缠上来,倒叫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听闻世间男子皆薄情寡义,你该忘了我的,不过是一条蛇而已,且将我当成你的幻想好了。”
“幻想,你要我如何把你当成幻想?”
陆危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是我——用尽所有幻想都造不出的美梦。”
她美好得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未曾见过天光的人如何幻想光明的模样,除非它真的在眼前亮起。
暝暝有些无奈,她只能任凭陆危抱着她不断往下坠落,只要她想,荒夜原的深渊不会有尽头。
“是我疏忽。”暝暝的手指按着他鼻尖的痣,她实在是有些无奈了。
如此赤诚的一颗心呀,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样食物都更美味,这要她如何记不住他?
“该醒了。”暝暝说。
她猛力睁开了眼睛,却还浑浑噩噩着,而另一边的陆危竟然没有苏醒过来。
他还陷在暝暝与他梦境之中,还困在深渊里不住坠落。
梦境的时间不可计量,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危意识都麻木。
他在梦中的幻影终于来到了深渊的尽头。
无尽的黑风没有将他覆眼的白绫吹散,但他分明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正在变亮。
这里没有任何活物,是永远的死寂。
无涯君摘下了自己蒙眼的白绫,他知道,这里就是暝暝的内心深处。
在得见光明的那一刹那,他看到深渊尽头那大张的蛇口,它巨大得有些骇人,蛇头为青,盘踞山河。
蛇口吞咽着无数在荒夜原里呼啸的黑风,那些蛇毒与不散的怨灵也尽数被它贪婪地吞了下去。
这就是她的本体吗?陆危想。
但在下一刹那,他就跌入蛇口。
黑暗骤亮,周围是秋天的麦浪与金色的阳光,陆危就在这麦田中心醒来。
他睁眼,看到这片属于暝暝的家。
他是千万年来,唯一窥见她内心世界的人。
究竟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不从那梦境里醒来,又要忍受多遥远的黑暗,才能抵达这光明的彼岸呢?
黑暗的尽头不是深渊,而是一片属于人类的原野。
陆危看到,在麦田尽头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前有一株巨大的梅树,树下是三块墓碑。
他四下环顾,并未见到暝暝的身影,只拢着暝暝戴在他脖子上的粉色围巾,朝着那墓碑走去。
第一块墓碑,刻下的笔迹不算太深邃遒劲,笔画有些虚浮,这说明刻墓之人已经很老了。
墓碑上写:亡母玄凰之墓。落款为玄商。
第二块墓碑有两行,一行的笔迹与玄凰墓碑相似,但力道明显重了许多,刻墓之人这个时候还不算太老。
墓碑第一行写:亡妻青月之墓。落款亦为玄商。
而这块墓碑的第二行字就与先前不同了,它的笔迹稚嫩,明显是刚学写字不久,笔画都歪歪扭扭。
墓碑第二行写:亡兄玄商之墓。落款为——玄暝。
想来青月与玄商是夫妻,二人合葬在此。
第三块墓碑的字迹更是不一样,笔迹成熟许多。
这铭刻比许多流传下来的大家字帖都更力道深厚,想来立碑之人有极强的书法功底。
墓碑上言:亡母青离之墓。落款为——青冥。
三块墓碑,历数光阴,静默地立在此处。
它们埋藏在最黑暗的尽头,埋藏在一条蛇的心底,成为不可窥不可追的记忆,久远到当事人都懒得去回忆。
陆危看着最后一块墓碑,心底泛起万千思绪,它们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疑问。
他所遇见的暝暝与那青冥公主,究竟有何联系。
她们应当是——同一人。
骤然间,陆危从梦境苏醒,因为他感应到了周围有强大修士气息。
他走出屋外,见到暝暝也站在院子里,视线望向陆悬的居所。
陆悬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走。”陆危拉了暝暝一把,将她一起带了过去。
与此同时,有大量的黑气从陆悬的身体里涌了出来,这都是脩蛇毒。
脩蛇毒幻化成一位男子的身影,他的容色绝美,似乎随时能摄人心魄。
这脩蛇毒的化身单手刺入陆悬的胸膛,手掌按在他身体里的盔甲上。
“恶心。”他口中低声道,便要将那盔甲彻底从陆悬的身体里拔出。
可盔甲与陆悬融为一体,若取出这身盔甲,他定然也修为尽废,还有生命危险。
此时,陆危带着暝暝抵达。
见到陆危出现,脩蛇毒所化的黑影回眸望向这白衣的谪仙。
“死瞎子。”他怨声道。
再之后,他的视线在落在暝暝身上,他很快别开目光,只将陆悬抓了起来,瞬间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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