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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明心见性


夜幕下,照胆亮银枪,寒光流溢,枪吟铮铮,吞吐三寸光豪。

        本该叫做“黄金万两”这么一个可笑名字的少年黄灏,双手持枪,猛然扑向那位心神已然完全失守的山神娘娘,只此间,这方圆百里的岁月长河,忽然就如冻结一般凝滞不动,少年身形腾空,神情狠辣,眼眶通红,倘若再要细细看去,许是方才起身之前的用力一抹,太过匆忙,所以眼角处依然留着一行明显水渍。

        也不知是被那山神娘娘吓到了,还是真的心有不忍。可能后者居多,所以少年才会露出这般神情。

        山脚下,忽然出现两道身影,一个是乞丐模样的酒中仙,另一个,则是不知何时已经赶至此间的老秀才,一只手虚压下来,强行镇住此间岁月长河的流动,迫使已经下定决心做出选择的少年,不能真的杀了那位山神娘娘。

        然后老秀才挥了挥手。  

        穆红妆身形忽然踉跄一下,稍稍一愣,就怒目看向那个貌似乞丐的老头儿,不由分说,一身气机滚滚翻涌,一步踏出,身形一闪而逝,只在原本站立之处传出砰然一声,下一瞬间,就已来到酒中仙面前,一拳递出,气焰滔天。

        酒中仙哑然失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穆红妆一拳砸来。

        但在距离酒中仙面孔尚且还有尺许的时候,这已竭尽全力的一拳,就砰然砸在一片无形之物上,掀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出去,巨大轰鸣,震耳欲聋。

        酒中仙抬头看向身在半空中的老秀才,笑问道:

        “这可是你的徒弟,如此不敬,也不管管?”

        老秀才眼神冷漠。

        “该打。”

        酒中仙闻言一愣,下一刻,就突然察觉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方才回头,就见一只硕大的拳头充斥在视野之内,刚要动作,却又身形凝滞了一瞬,就被这一拳结结实实印在脸上,身形倒飞出去,砰然坠地,一连翻滚十数圈,滚出百丈距离,这才终于强行挣脱了束缚,身形一翻,冲天而起,凌空蹈虚,与老秀才怒目相对,吹胡子瞪眼道:  

        “老东西,你什么意思?!挑事儿是不是,真当老子怕了你?”

        一边说着,酒中仙一边撸起袖管,一副市井坊间流氓混混即将干架的模样。

        老秀才嗤笑一声。

        “老朽默许送你的一手好牌,却被你给玩成了这幅模样,不该打吗?”

        酒中仙瞪眼臭骂道:

        “什么这幅模样,老子玩儿成哪副模样了,我可告诉你啊,你他娘地最好跟我解释清楚,不然这事儿咱们没完,不把你这老东西骂出屎来,那都算你拉得干净!”

        骂完这些,酒中仙又啐了口唾沫,一副说翻脸就翻脸的模样,嘴里嘀嘀咕咕,继续骂骂咧咧道:

        “别以为自己是个大圣修为老子就会怕了你,区区大圣算个屁?别说老子修为只比你差几个小境界,便是差了几个大境界,老子一样能将你这龟儿子骂出屎来!不信你就去天权圣地打听打听,老子一路走到了今天,骂人这一块儿,就从来没输过!”  

        老秀才皱了皱眉,有些不喜这糟老头子的满嘴脏话,却也大概知晓,这位自称酒中仙的天权圣地第二位大圣,最早的时候,其实就是一个混迹在市井坊间的地痞流氓,只是后来因为一场机缘巧合,这才被天权圣地某位长老相中了修炼天赋,将其顺便带往天权圣地。

        关键在于顺便二字。

        所以那位天权长老,其实对于酒中仙没报什么太大希望,留下一部灵决古经之后,便就此当起放手掌柜,任其自己随意修行,不予理会。也正因此,后来的酒中仙,就因为性子的原因,当然也有眼界见识的原因,在天权圣地闹出了不少幺蛾子,虽然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修士,却又偏偏“名声大噪”,再后来,就恰好结识了当时只是麟子身份的天权圣地老圣主,真名周玉溪,并且哪怕时至今日,再次提起两人相遇的过程,也依然能够算得上一桩美谈。

        皆因周玉溪此人生性便是谦逊内敛,不爱与人争强斗狠,而其当时随意闲逛游览山河的途中,却又不巧遇见了几个分外张扬的外门弟子,并不认得这位谦谦君子,还以为撞见了一个软柿子,就表现得格外嚣张跋扈,又恰巧被百无聊赖四处寻乐的酒中仙撞见此事,便挺身而出,与那几个外门弟子打了起来,反而周玉溪莫名其妙成了局外人。可当时的酒中仙毕竟方才入门没过多久,所以结果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只能抱着脑袋躺在地上骂骂咧咧,直到几个外门弟子打都打累了,也没能让酒中仙服软,这才各自留下一口唾沫,悻悻离去。

        也是从那之后,酒中仙才跟周玉溪成为至交好友,并且之后的修行路上,也一直都是周玉溪顶替那位长老的职责,与酒中仙传道、授业、解惑,哪怕当时的酒中仙虽然天赋还行,可性子惫懒,不找边际,又错过了修行的最佳时期,也始终都是不厌其烦,想尽了各种方法一遍遍督促,这才有了如今这位大器晚成的酒中仙。

        但也正是因为周玉溪的时时庇护,就导致酒中仙这种地痞流氓的性子留了下来,所以这老东西刚刚的那番骂娘,其实已经很给面子了,就连半成功力都不到,倘若真要让他拿出十成功力,只怕老天爷都能被他气得乌云滚滚,雷霆震震。

        老秀才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不愿与之计较这些口舌之争,简明扼要道:

        “说你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绝非虚言,不信你就自己复盘一下,再好好数一数,这场本该直逼本心的考验,究竟出了多少疏忽之处,又有多少牵强之处。”

        话音落罢,老秀才稍稍一顿,似乎觉得有些不太痛快,便冷着脸继续说道:

        “且不论其他方面,仅只你因一己私欲,就将穆红妆都给牵扯进来,就是最大的不该。当然如果非要如此,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你却偏偏选了最为下乘的手段,强行依靠此地阵法,让她闯进鬼打墙中,从小青山南边跑去北边,一时情急之下,或许无法察觉其中古怪,可在冷静之后,得是什么样的傻子才会忽略这些?”

        闻言如此,酒中仙神情一滞,面露窘色。

        老秀才冷笑一声,又言道:

        “再者,被穆红妆发现了此事真相之后,你又是怎么做的?强行将她压制下来,使她被迫动弹不得,这就已经不是下乘手段了,而是下下乘,原本老朽以为这就是极限,可你却偏偏总能出人意料,竟然强迫她将黄灏丢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一举动,对于黄灏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来历深不可测的前辈,虽然不发一言,却也用行动告诉他,你该顺从那只精魅的乞求,将她杀了,以一人性命,挽救城内十几万人命!”

        老秀才冷哼一声,眼神锐利盯着暗自咧嘴的酒中仙,眯眼问道:

        “老朽问你,这场‘明心见性局’,见的到底是什么?”  

        酒中仙挠了挠头,满脸苦色。

        老秀才便伸出三根手指,自问自答道:

        “第一,如果杀掉一个并未犯错的好人,可以救下几万甚至十几万有错以及无辜之人的性命,杀是不杀。第二,如果不能赶紧杀掉这个未曾犯错并且极其可怜的好人,她就很有可能伤害自己身边的亲人,杀是不杀。第三,也是从第二个问题衍生出来的,所谓的侠义、道理、对错、取舍,是否存在亲疏之别。”

        老秀才嗤笑一声。

        “你自己想想,如此大好的局面之下,你究竟见到了几个,又是否问到了地方。”

        酒中仙忽然抬手用力搓了搓满布沧桑的脸颊,一阵唉声叹气,然后低头仔细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挠挠头,似乎有些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便好奇问道:  

        “那到底应该怎么布局?”

        老秀才摇头道: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便是强行逆转岁月长河,又能挽回多少?难道你能撼动那些比起寻常草木土石,深出不知多少倍的人之岁月?”

        说到这里,老秀才便倍感无奈。

        “怪只怪老朽一心都在宁十一那场明心见性局的布局上,就将这边的事情全盘交给你来布置,没曾想,你明明已经见过上一次的东-明城布局,老朽也已与你复盘说过其中的不该之处,可这次布局,最终还是如此的不堪入目。”

        酒中仙臊得老脸通红。

        下方忽然传来穆红妆语气不善的嗓音:

        “说完了?是不是该救人了?”

        老秀才闻声看去,正见到穆红妆眼神冷冽的盯着自己,尽管她在努力压制,可老秀才依然能够看得出来,穆红妆此间仍是满腔怒火,倘若能够凝成实质,就会是真正意义上的怒火滔天,而其方才砸在酒中仙脸上的一拳,也就根本不足以让她发泄自己的愤怒。

        而其为何如此,老秀才也心知肚明,便只稍加思量,就沉默下来,不曾予以半点儿回应。  

        穆红妆眼神陡然变得戾气十足。

        老秀才看她一眼,眉关轻蹙,眼神微沉,随后一步踏出,身形瞬间来到那位山神娘娘的跟前。

        虽然无法使之逆转,可人之岁月,依然是被老秀才以神仙手段强行按住,使之宛如冻结一般,无法继续蔓延向前,只是这种手段,能够维持的时间极其有限,而具体能够凝滞多久,则与个人的修为境界、天赋出身、人生履历、以及独属于她的那座岁月长河的河道宽度、具体深浅等等方面,都有直接关联。

        至少仅在目前而言,这位山神娘娘的那座岁月长河,还是可以继续凝滞不动的,便始终维持着先前的模样,神情狰狞,怨念滔天。

        老秀才眉关轻蹙,望着这位山神娘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这只山水精魅,在过去的三百年间,每日都在被她曾经愿意付出一切也要拯救的那些世俗百姓,以恶毒言语折磨不休,莫说是她,便是换成任何一人,也会怨气横生...倘若能够早些发现,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如今的这只山水精美,却早就已经魔根深种,不仅心湖之中遍布黑礁,连其心境,也像一面本该坚固无比的镜子,却被人以言语作刀,一口气敲砸了三百年之久。”

        老秀才话音微微一顿,转而看向穆红妆,缓缓问道:

        “得是何等坚固的心境,才能抗住这些唇枪舌剑长达三百年?”

        穆红妆猛地咬牙,两眼猩红,已经有些疯血躁动的迹象,可她明知如此,也全然不去理会,更不曾取出那枚明心玉髓平安牌含在口中,只是死死盯着老秀才,嗓音嘶哑道:

        “你是何时知晓此事。”

        老秀才道:

        “二十年前,那时候老朽刚刚继任圣主之位才只两年,偶然一次听人提起,方才知晓这只山水精魅,可当老朽赶来的时候,她就已是这般魔根深种、心境破碎的情况。”

        穆红妆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眼神中的戾气反而更重许多。

        “所以你也不曾出手,将她继续留在这里受人折磨,就是为了等到未来的某天,可以把她拿来布置你的明心见性局?”

        老秀才默然,点了点头,随后补充了一句差点儿就让穆红妆气炸肺的话:

        “物尽其用。”

        穆红妆气得浑身发颤,双眼猩红,死死盯着老秀才,俨然一副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的模样,许久之后,这才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忽然抬起双手,交错握住两边手腕,双手十指猛然刺入肌肤之中,用力一扯,便生生撕下了左右统共十条血肉,只是即便如此,穆红妆也仍不罢休,继续撕扯手腕上的肌肤血肉。

        酒中仙看得眼角狂跳不止,暗中龇牙咧嘴,好似自己双手手腕也有些疼,只是身在那位山神娘娘跟前的老秀才,却始终神情冷漠,对此无动于衷。

        等到两边手腕全都变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再也瞧不见那些灵纹烙印的痕迹之后,穆红妆这才终于停了下来,眼神狰狞地盯着老秀才,喘气声极为粗重,带着颤音,忽然就将手里最后撕扯下来的那些血肉狠狠摔在地面上,摔得鲜血四溅。

        “去你娘的洞明弟子,老子不干了!”

        老秀才这才语气平静道:

        “你身上的那两道灵纹烙印,来自洞明圣地很多年前的某位老祖,被其以为生平最为得意的成果,不仅可以印于肉身,并且可以印入灵魄,所以你就是把手剁下来也没用,并且那两道灵纹烙印,当今世上,也只有老朽才知破阵之法。”

        稍稍一顿,老秀才又道:

        “而且洞明弟子的身份,也不是你说不干就能不干的,老朽已将你的名字写入谱牒,只要一日还没除去,你就一日还是洞明弟子。”

        穆红妆一瞬间睚眦欲裂,心头疯血即将失控的迹象,越发明显,以至于在其周身,都开始悄然浮现一片朦胧血色。

        酒中仙对于这些异象视而不见,早就已经有所了解,只是神情古怪地看着老秀才,欲言又止,有些好奇洞明谱牒应该不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东西才对吧?只是话到嘴边,酒中仙却又猛然咽了回去,恍然明悟过来,心脏狂跳,一言不发,乖乖站在原地作壁上观。

        老秀才低声叹道:

        “老朽劝你还是乖乖走完剩下的这一段路,也莫要继续伤害自己,毕竟此法无济于事。至于今日所见,你就权当黄粱一梦吧,反正大道无情,哪怕你再于心不忍,也总要经历这么一回,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穆红妆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闻言之后,忽然嗤笑一声。

        “你说大道无情?那大道偏颇的说法又是从哪儿来的?老东西,你很拽啊,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秀才不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道:

        “大道无情是人道,大道偏颇是天道,其间相差悬殊,无异于云泥之别,岂可一概而论。”

        穆红妆面上笑意逐渐消失,眼神阴翳地盯着老秀才。

        论道、争辩,她是肯定说不过这个老家伙的,曾经远行路上还是两人同行的时候,那个姓云的王八蛋就曾在一次闲聊当中,偶然跟她说起过,究竟何谓秀才。

        才之秀者,是为秀才。

        她才读过多少书,活了多少年,走过多少路,怎么可能说得过这个老东西。

        穆红妆忽然冷静下来,连带着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心头疯血,也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她干脆盖棺定论道:

        “我才不管你是大道无情还是大道偏颇,更懒得去管什么狗屁谱牒,破阵之法,反正老子肯定不干了,大不了一辈子都带着这两道灵纹烙印,又能如何!”

        说完之后,穆红妆便转身走向高处某座巨大山石,与躲在那后面的土夫子说了句话,却不是询问耗子杨要不要与她同行,而是让这江湖经验相当老道的土夫子,以后好好照顾那个江湖游侠儿,顺便道了个别,毕竟从此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相遇之日,之后便丢下此人,奔北直行。

        耗子杨重新坐了下去,背靠大石,满脸皱纹堆积层叠,一阵吞云吐雾。

        老秀才大概能够猜到她要去找谁,不过由此而去极北之地,距离可不近,哪怕已经十分习惯身上时刻背负两道灵纹烙印的压力,也很难知晓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

        老秀才并无阻拦之意。

        反而是酒中仙当场愣住,随即一步迈出,来到老秀才身边,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问道:

        “老家伙,你这是玩儿的哪一套?人都走了,不干了,还问个屁的心呀?”

        老秀才转而看向那位凝滞不动的山神娘娘,在其周遭,那些黑烟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浮动的迹象,俨然是冻结的岁月长河,已经开始冰雪消融。  

        但还太早了一些,她还没能来得及走远。

        老秀才便再次出手,眼神凝重,强行镇压这位山神娘娘的岁月长河,力求能够拖延片刻。

        酒中仙百思不得其解,可老秀才不想解释,他也无计可施。

        夜幕下,那个矮小女子的背影,越走越远。

        ...

        补天阁。

        九层经塔。

        柳瀅已经在上面几层浪费了不少时间,可最终的收获,却寥寥无几,皆因这些相对而言更加珍贵一些的收藏,往往来历久远,所以其上文字记载,便相比今日大有不同,生平还是头一回接触这些的柳瀅,哪怕一本一本翻过去,也是如看天书,只能偶尔分辨出来一些比较形似的文字,可具体含义又是否正确,便无从得知。

        第七层。  

        小丫头神情沮丧,悻悻然将手里已经从头到尾全部翻过一遍的书本,重新放回原本的位置,至于其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哪怕已经完完整整看过一遍,可她仍是一无所知。

        补天阁的藏书,浩如烟海。

        在很早之前,柳瀅曾在一本书上读到“书盈四壁”四个字,用来形容补天阁上面几层,恰如其分,再往下,则是“书山有路”的景象,一摞又一摞书本高高堆叠,好似不值钱的廉价之物,到处都是,也就导致这座九层经塔的下面几层,往往都是宛如迷宫一般,只有寥寥几条羊肠小道横贯其间,让人可以仅凭自己的意愿挑选书本,随意翻看。

        但就眼前而言,确实独守宝山而无门可入的尴尬局面。

        小丫头有些灰心丧气,颓然坐在地面上,神情恹恹。

        自从来了补天阁以后,时至今日,已有月余,但柳瀅一直没有着急进入九层经塔,而是采取了乌瑶夫人给她的建议,先去试着习惯这里的严寒,收敛气机,只以肉身抵御寒气侵袭,尽管整个过程有些痛苦且艰难,可本质上也是一种水磨工夫的修炼,尤其对于柳瀅这种横炼体魄的纯粹武夫,可以对其肉身体魄以及自身血气起到某种潜移默化的作用,时日愈久,裨益越大。

        所以柳瀅就一直留在客舍那边认真练拳,或是到处闲逛。

        最初的时候,这种修行当然不会特别顺畅,哪怕柳瀅已是气府境修士,又是横炼体魄的纯粹武夫,可当自身气机尽量内敛、只以肉身体魄抵御寒气侵袭的时候,依然难免伤风感冒,便在刚刚开始尝试的第一天,当天夜里,就直接卧床不起,而乌瑶夫人也早有预料,吩咐谢安儿与阮瓶儿提前准备了姜汤草药,为其驱寒取暖。

        包括之后的一段时间,总是如此。

        而柳瀅这幅先天武道胚子的鼎炉体质,确也不凡,哪怕伤风感冒卧床不起,也只需要喝碗草药姜汤,再睡上一觉,隔日便好。所以前后只用短短一月,柳瀅的肉身体魄就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尤其肌体血气越发滚烫,虽然比之“火炉”的说法,还有相当不短的一段距离,但裨益之大、进步之快,却也足够令人瞠目结舌,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在此期间,其实黑衣小童也曾暗地里找到小丫头,偷偷摸摸与她说了自己早先的布局,一番连哄带骗,结果就是没有拿出任何好处,就让不知应当如何拒绝的柳瀅被迫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但黑衣小童到底还是有些良心,与柳瀅坦言,此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可以等她身子完全适应了此地严寒之后,再依靠那枚许穗安特制的玉牌,去那补天阁弟子房所在的冰山。  

        所以此番逛完了经塔之后,还要想办法去找一下那位景大公子,与他说一说谢安儿的事。

        柳瀅猛然间回过神来,听到了一阵极为缓慢的脚步声。

        她扭头看去,恰与楼梯那边刚刚露出半个脑袋的男子四目相对,后者脸色发白,额头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显然是此间阵法的压制于其而言,极为吃力。

        男子神情错愕,瞪大了眼睛看着柳瀅,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紧随其后,他就见到那个肤色黝黑的瘦弱丫头,竟然轻轻松松站了起来,走向这边,看似是要往下去,全然没有身负重担的模样,就更是难以相信,便在一时疏忽之下松了力气,双腿一软,猛然跪在楼梯上,失去平衡之后,更是成了滚地葫芦,从已经走完大半的楼梯上一路翻滚下去,最后重重摔在经塔六层的地板上,砰然一声,眼冒金星。

        六层这边,恰有几人正在翻书,也或借助阵法站桩修行。

        瞧见这一幕后,几人先是一愣,之后就有一位容貌清丽、身姿曼妙的女子迟疑问道:

        “柳公子这是...”

        被人叫做柳公子的绿袍男子,捂着脑袋坐起身来,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心下腹诽,这九层经塔因那阵法的关系,确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圣地,可将木地板变得比起金石还硬,就有些多此一举了。

        随后抬头看去,就见到那个黑炭一样的瘦弱丫头,正小心翼翼从楼梯口那边扶着栏杆探头看来,瞧见自己这幅凄惨模样之后,满脸歉意地讪讪一笑。

        这绿袍男子有些无奈,顺便冲那方才问话的女子苦笑解释道:

        “不小心走神了而已,惊扰了各位,抱歉抱歉。”

        闻言之后,身在六层的几人或是微微摇头,或是随口道一声“无妨”,便继续各做各事。其实也没有几人都好说话,只是对于他们而言,经塔六层已是极限,莫说登上第七层,便是通往七层的那座楼梯,其中走得最高的一人,也便那位方才问话的女子,才只堪堪走到一半而已,全都比不上这位能在七层待满一个时辰的柳公子。

        尽管此事并不意味着这位柳公子一定能够胜过他们,毕竟江湖厮杀,哪怕修为境界差距极大,也不是全然不会存在任何变数,可这终归也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因为不好招惹,所以能敬则敬。

        那位身着绿袍的柳公子,忽然记起一件事,便抬头望着那个黑炭丫头,好奇问道:

        “你就是那个先天武道胚子的柳瀅?”

        小丫头正往下走,想要瞧一瞧这位柳公子是否受伤,闻言之后,面露意外之色。

        “你怎么知道?”

        柳公子揉了揉脑袋磕到的地方之后,便缓缓起身,身处六层,要比之前爬楼之时,表现得更加轻松,全然不去理会六层几人闻言之后,好奇凑来的举动,笑着解释道:

        “这件事早就已经传开了,毕竟许阁主没有隐瞒的意思,所以补天阁内,几乎全都知晓客舍那边有位先天武道胚子的姑娘,被许阁主青睐有加,便特意炼制了一枚玉牌出来,让你能够顺利出入九层经塔。其实这件事未曾隐瞒,也是有些警告的意味,让我等能够知晓你在此间较为特殊,不可随意出手。”

        说完这些,柳公子忽而恍然,拱手笑道:

        “在下柳青山,南方柳氏妖城之人。”

        紧随其后,那位容貌清丽的姑娘便也施礼道:

        “奴家栾秀秀,南方栾氏妖城之人,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柳瀅一下子有些慌乱,还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便在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应该学着栾秀秀那般施个万福,却又不会,就只能学着柳青山那般拱手作揖,先是右手在前,猛然记起有些不对,又连忙换成左手在前,一下子变得满脸通红,小声说道:

        “我叫...柳瀅。”

        下面忽然有人嗤笑一声。

        “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不会万福也就罢了,就连作揖都不会,简直蠢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

        不等此人将话说完,柳青山就忽然开口打断道: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郑公子,请慎言。”

        郑姓男子一时语滞,有些恼火,满脸阴沉。

        栾秀秀笑道:  

        “柳姑娘年纪还小,不懂这些繁文缛节也是有情可原,学过了,之后自会知晓应该怎么做,两位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大动肝火,针锋相对。”

        闻言之后,郑姓男子只冷哼一声,便转身而去,继续借由此间阵法站桩修炼。

        而其余几人,也都全然没了继续打量这位先天武道胚子的兴致,毕竟这般鼎炉体质虽然难得,可她身后毕竟站着那位补天阁阁主,身上又有那枚特制的玉牌在身,便是他们心里有着再多想法,也不敢轻易乱动,否则难保后果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悻悻然各自离去。  

        柳青山也不愿与那姓郑男子斤斤计较,更不理会这些人败兴而回,只是见到柳瀅面有愧疚之色,眼眶泛红,已经隐见泪光,便稍加思量,就轻声说道:

        “正如栾姑娘方才所言,柳姑娘如今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柳姑娘刚才做得已经很好了,甫一知错,就立刻改正,下一次就会记得了,可若让我换做柳姑娘这般年纪,就正是性子执拗的时候,莫说知错就改,便连认错都难,柳姑娘又何必为了他人之言为难自己,觉得委屈难受。”

        柳青山面带微笑,嗓音轻柔,也似春风一般。

        柳瀅抿住唇瓣,抬手抹了抹眼睛,展颜一笑,“嗯”了一声。

        天底下的男子,没有几个能在见到美人蹙眉、秋波流转的旖旎画面时,依然能够做到无动于衷。那天底下的女子,又有几个能在见到翩翩君子世无双的时候,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心猿意马?

        可这肤色黝黑的小丫头,又哪里能够懂得这些东西?她只觉得这位身穿绿袍的公子,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曾经有本书上讲,“如沐春风,如饮甘霖”。

        以前的时候,柳瀅还不是特别明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更想不出那本书上讲到的,为什么那个人只是笑了笑,就会让人如沐春风,如饮甘霖。

        可现在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小丫头蓦然间脸颊发烫,脸色泛红,只是因为肤色黝黑的关系,就有些看不出来。

        但女儿家总是心细一些的。

        栾秀秀挑起眉头,有些意外,随后悄悄看了柳青山一眼,哑然失笑。

        这位柳氏麟子,虽为妖族,却也是极其少见的读书人。早在许多年前,他就曾与那柏氏妖城的圣贤君子有过一面之缘,被那真名柏石的圣贤君子金口断定,必然是个读书种子,先天自有一股浩然之气,同时也是受其影响,这位柳氏麟子,真就走了儒家修行的路数,并且极为纯粹,以“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为根本,是年轻一辈当中极为难得的美玉。

        书上讲,“腹有诗书气自华”,柳青山身上无形中萦绕的浩然正气,那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不正是这些豆蔻年华初怀春的少女最喜欢的?

        栾秀秀有些遗憾,竟是因为这些失了先手。  

        柳青山却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瞧见这位看似只有十二三岁的姑娘,终于重新笑了起来,干干净净,面上笑意与心下但又就立刻松快了许多,随后问道:

        “柳姑娘刚才是在上面看书?”

        柳瀅立刻有些难为情,嗫嚅片刻,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闻言之后,柳青山这才恍然,怪不得方才瞧见这位柳姑娘时,她就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既无书本,也无卷轴,原来是看不懂那些早已废弃不用的古老文字。

        柳青山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不定。

        要说那些古老文字,除去某些特别罕见的,柳青山就几乎全部认得,可问题关键却不在此间,而是这位与他同姓的柳姑娘,如今年纪太小了一些,修为境界也不高,七层乃至八层的书本,对她而言,至少目前来说还是太过深奥了一些。尤其读书一事,最讲究“循序渐进”四个字,很多书本,尤其经文典籍,往往需要足够的功底才能真正读懂,而若根基不牢、底蕴不深,就冒然研读那些不仅言词晦涩,并且道理很大的书本,就很有可能会因一知半解,便误会了书中言语,从而出现各种意外。

        误入歧途是其一,身陷囹圄是其二。  

        尤其这位柳姑娘,如今年纪还太小了些,阅历不深,就更容易因为一时间的误会,对她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许阁主之前在将玉牌交给她时,没有说过这些?

        难道是场明心见性局?可现在就针对柳姑娘布置这么一场明心见性局,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柳青山暗自沉吟,默然不语。

        栾秀秀悄悄看着他的表情,大抵能够知晓这位正人君子是在考虑什么,便只稍加细想,就将这些全都抛之脑后,开口笑道:

        “其实这些古老文字没什么特别难懂的,妹妹若是愿意,就在暂且留在这一层吧,姐姐教你这些古老文字。”

        闻言之后,柳瀅立刻神色一喜,随后悄悄看了一眼柳青山,有些失落,但也很快重新笑了起来,脚步欢快地小跑下来,迅速来到栾秀秀跟前,仰头笑道:  

        “谢谢姐姐。”

        栾秀秀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举手之劳罢了,何足道谢。”  

        柳青山猛然回神,转而看向满脸笑意的栾秀秀,皱眉不已,唇瓣微微开合,以束音成线的秘法与之说道:

        “栾姑娘,你该知晓读书自来是与修行一般,最忌贪功冒进,最应脚踏实地,柳姑娘如今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可你又岂能为了接近柳姑娘,就做出这种稍有不慎,就会毁她前程的事来?!”

        栾秀秀转头看他,展颜一笑,问道:

        “柳公子不是要去第七层吗?”

        柳青山眼神微微一沉。

        可栾秀秀却又忽作恍然状,蹲下之后便将柳瀅拉进怀里,格外亲昵地为她捋了捋两鬓有些散乱的秀发,轻声笑道:

        “柳公子只管上楼便是,奴家虽然学问不高,可这些早已废弃不用的古老文字,却也不在话下。还是说,柳公子不能放心郑公子,怕他继续为了一些小事与为难瀅儿?”

        闻言,原本一心只在站桩修行中的姓郑男子,忍不住扯起嘴角,一阵咬牙切齿。

        柳青山一时气滞,只得咬牙道:

        “并非如此。”

        栾秀秀笑了笑,起身之后风情万种地斜他一眼,道:

        “柳公子且安心,一切自有奴家。”

        言罢,栾秀秀便牵起柳瀅一只手,将她拉着转身走向别处,与柳瀅小声询问她的喜好。

        柳青山站在原地,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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