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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剑灰配酒,疯傻老人


崇山峻岭几重叠?天高地阔望无边。

        这片血雾围拢的群山,一如既往屹立在此,只是血雾之中,已经腐烂枯朽的白骨要比以往更多一些,一小部分是无意之间闯入其中的野兽异兽,自从进入血雾之中,就立刻迷失了方向,再也走不出去,最终只能落到一个血肉消融骸骨立的凄惨下场,其中走得最远的一个,是头异兽虓虎,小山一样巨大的骸骨立在其中一座山丘上,生前兴许能有炼虚合道的修为,所以时至今日,骨骼依然保留完好,只是毕竟不曾踏足圣道,就终有一日会被血雾腐蚀,逐渐腐烂枯朽,最终变成黄土一抔。

        而另外的一大部分,则是那些做梦也想大发横财的野修散修,要钱不要命,一具又一具完整也或残缺不全的骸骨,堆积在群山各处,一眼望去,随便一数,至少也有上百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得就是这些人。

        高空中,罡风吹袭,腥气冲天。

        秦九州站在人群之中,眯眼俯瞰这座血雾围拢的大山。

        其非阵师,却也是正儿八经的符箓派修士,同样精研灵纹之道,触类旁通之下,也能看得出来,笼罩了这方圆八百里群山峻岭的血雾,其实源自乌瑶夫人亲手布下的一座巨大阵法,虽然略显粗糙,毕竟乌瑶夫人也非阵师,可毕竟也是圣人修为,再怎么不济,也绝非寻常修士可以冒然横闯。

        秦九州忽然记起一件事,扭头看向黑衣小童问道:

        “那黑毛畜生,这血雾大阵的滋味儿怎么样?”

        黑衣小童闻言之后,立刻炸毛,两步并做一步直接扑上前去,张牙舞爪,抓住秦九州的一条手臂张嘴就咬,却被秦九州手中折扇啪的一下拍在额头上,倒飞出去的同时,身形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这才终于稳住身形,捂着又红又肿的额头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孟萱然眼神不善地看他一眼。

        秦九州立刻低头哈腰,讪笑告饶。

        乌瑶夫人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阵法中的某座大山,自从来到此地之后,便始终如此,一言不发,到此间,这才忽然双手一按,那方圆八百里的浓郁血雾,立刻翻滚起来,传出阵阵轰鸣之声,再双手一抬,血雾环转盘绕之间,千丝万缕冲天而起,迅速凝出一把百丈大剑凌空悬立,剑尖朝下,还未动作,无形中的剑意威势,已经震得天摇地晃。

        乌瑶夫人衣裙猎猎,大袖鼓荡,右手双指并拢,往下一划,口中道了一个“去”字,那百丈大剑,便一闪而逝。

        阵法之中,陡然传出一声巨大轰鸣。

        像是一块儿石头砸进水面,掀起浪花四溅。

        八百里血色大雾之中,忽然多出一个巨大深坑,四周血雾轰然翻卷,涌向八方。而在雾坑当中,则是那把百丈大剑正与一座临渊耸峙的荒山针锋相对,神光激荡,四溅开来,空间宛如一张被人胡乱揉皱的宣纸,肉眼所见之中,景象飘忽,色彩线条各自颤动,隐隐之间回荡着大道悲鸣之声。

        云泽几人面露疑惑。

        唯有一路随行而来的卫洺,神情凝重,远远望着那座百丈大剑的剑尖所在。

        神光流溢,虚空惨被撕扯出一条条狰狞裂隙。

        陡然间,天地静谧,一切万物都被凝滞,血雾翻涌宛如潮水海浪,堆叠千丈之高,神光迸溅宛如火花,静在空中,就连血雾笼罩范围之外的远处,那些山明水秀之地,也是水流不动,飞鸟悬空。

        乌瑶夫人神色微变。

        大剑之下,忽有一点寒光乍现,宛如星辰,紧随其后,那把血雾凝聚而成的百丈大剑就被逐渐摧毁,寸寸消融,随后则有无形气机拔地而起,射冲斗府,荡出青天一片,千里云烟散。

        罡风席卷,宛如闷雷滚地而走。

        秦九州眼神一沉,将折扇一翻,收入气府,右手凭空虚拿,便已取出狼毫小锥,上前一步的同时,笔尖划过左手食指,笔尖染血,腥光迸溅,提笔疾书“中流砥柱”四个复文大字,随后轻喝一声,有如春雷炸响,四个复文大字立刻化作金光一片,宛如山岳,将其与之身后众人护在其中。

        风急如刀,吹在金光覆护上,铿锵作响,犹似潮水猛涨,冲击礁石,竟在众人周遭的金光附近,撕出条条宛如蜈蚣蚯蚓的漆黑裂隙。

        卫洺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周遭,唏嘘不已。  

        “竟是此等剑意...”

        乌瑶夫人暗中松了口气,颔首答道:

        “若论剑气,当今天下是以尉迟夫人为最,若论剑术剑意,则以此人为最。”

        卫洺面露茫然之色。

        罡风散去,秦九州四下看了一圈,见到这片如岳金光竟然已经残破不堪,当即苦笑出声,随后叹道:  

        “此人名唤敬玉山,亦是来自敬玉山,虽然声名不显,却是当之无愧的散修魁首,剑道魁首,就算比起当年正值鼎盛之际的尉迟夫人,也丝毫不差,甚至还有可能更强一些。但我着实有些想不通,这老家伙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忽然舍得离开他那金山银山也不换敬玉山了。”

        乌瑶夫人微微摇头,亦是不知。

        听到这里,孟萱然忽然笑了起来,转头与云泽说道:

        “敬玉山此人有些习惯倒是与你相仿,平日里虽然一毛不拔,但该花的钱却分文不差,这才有了‘金山银山不换一座敬玉山’的事,不过按照他的说法而言,则是金银有价玉无价。”

        云泽闻言一愣,面露窘色。

        黑衣小童对于此人倒是并不了解,好奇问道:

        “三夫人,那什么敬玉山难道还真是玉山不成?”

        孟萱然摇头道:

        “敬玉山并非玉山,而是山顶最高处,恰有一块玉石坐落,不仅大如房屋,并且质地纯粹,通体宛如纯冰一般,被人奉为玉石之最,甚至还曾有过一位圣贤君子亲自为之留下一副墨宝,制成石碑,留在玉石身旁,上书‘冰清玉洁’四个大字,也是因此,敬玉山才有敬玉之名,而其周遭山水气运以及山中龙脉也都较为强盛,所以敬玉山上的灵气十分浓郁,其中又以山顶为最,便在无形之中时时刻刻温养那块冰清玉,使之变得越发纯粹。”

        孟萱然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按理来讲,玉乃天成之物,又生在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之下,哪怕不会孕育生灵,也该成为天材地宝才对。但自从敬玉山去了敬玉山,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挖出这块冰清玉,时至今日,已是数千年的沧海桑田,可那冰清玉除了质地不断变得纯粹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变化。有人猜测,许是敬玉山当初挖出这块冰清玉时,已在不慎之间伤了玉石,这才断了那块冰清玉内蕴灵光的可能。且无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此事都被许多知晓之人以为生平最大的遗憾之一。”

        黑衣小童咂舌不已。  

        剑意散去,烟尘四起。

        那座临渊耸峙的荒山山顶,缓缓走出一位穿着打扮像是乞丐的老人,衣衫褴褛,身材魁梧,须发斑白,满脸黑灰,手里提着一把黑色长剑,唯独剑尖有着指节大小的一点冷光流溢照胆寒。

        然后老人当众做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他把手中长剑横在面前,歪着脑袋伸出舌头,从护手一直舔到了剑尖,舔过之处,剑身立刻恢复冷光流溢。

        魁梧老人嘴里吧唧两声,从腰间解下酒葫芦,仰头喝了口酒。

        秦九州扶额长叹。

        乌瑶夫人也微微摇头,面露无奈之色。

        唯有孟萱然笑着解释道:

        “他便是那剑术剑意冠绝天下的敬玉山了。只是此人虽然声名不显,但市井坊间,还是时常能够听到有关他的种种传闻,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爱吃剑灰。”

        云泽好奇问道:

        “怎个吃剑灰?”

        黑衣小童忽然横蹿过来,神情兴奋,双眼明亮。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儿我曾听人说过,就是将各种还没晒干的木头点着之后,把剑放在烟上烤,等到剑身覆满烟灰之后,就成了这老东西最喜欢的下酒菜。而且我还听人说过,这老东西可是深谙此道,甚至为此编了一本书出来,讲的是什么木头烧出来的灰是什么味道,适合搭配什么酒,还有木头需要晒到几成干,酒要温的热的还是凉的冰的,都有很多讲究呢!”

        云泽哑然失笑,正要说话,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原来是那身材魁梧的吃灰老人抬头看向黑衣小童,眼泛冷光,许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连云泽也被吃灰老人的眼神当中透露出的无形杀机笼罩在内,肝胆生寒。

        只一瞬间,就已经是浑身冷汗。

        黑衣小童更加不堪,虽然仍是横躺半空,看似潇洒,脸上却已惨无人色,两股战战,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乌瑶夫人忽然横出一步,挡在两人身前。

        吃灰老人咧开嘴巴,一手拎着酒葫芦甩到肩膀后面,一手拎着只有一面才是冷光流溢的长剑,朗声笑道:  

        “许久未见,乌瑶夫人光彩依旧照人呐!”

        乌瑶夫人微微摇头,拱手说道:

        “方才是晚辈失礼了,还不知敬老前辈为何在此?”

        吃灰老人嘿的笑了一声,转过身去抬了抬下巴,正要说话,忽然愣在原地,然后嘴角一抽,立刻扯起震天响的大嗓门儿破口大骂,难听至极。只是凌虚而立的众人却又分明见到,就在吃灰老人的身后,忽有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踮着脚尖走了过来,穿着打扮比起街头乞丐还有不如,嘴角流着一条口水,满脸堆笑又贼又憨,满口黄牙全部加起来也还没有超过一手五指之数,真就一副疯傻模样,却偏偏悄无声息,饶是吃灰老人手段通天,也始终没有丝毫察觉。

        乌瑶夫人瞧见此人之后,当即了然,正要开口提醒,就见疯老人已经来到敬玉山身后,下意识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脸上笑意更甚先前,冲着吃灰老人的屁股抬脚就踹。

        “下去吧你!”

        吃灰老人骂声一滞,神情惊恐,手腕陡然一翻,便将长剑转刺而去,一闪即逝,剑意凝聚如线,带起一阵奔雷之声。

        这座临渊耸峙的荒山,只在顷刻之间,就灰飞烟灭。  

        吃灰老人身形激射而出,一连翻滚数圈,直到数百丈开外,这才终于堪堪止住,脸色发白,握剑之手颤抖不已,用力喘了几口粗气之后,这才终于平复心跳,望着远处那个同样倒飞出去,最终撞进另一座大山里的疯老人破口大骂。

        “干你娘的疯老头儿,你他娘地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偷袭老子,信不信老子一剑捅烂将你后庭捅烂,保管下边儿进,上边儿出,再将你剥光了衣裳游街示众,让天下人都瞧瞧你这老不死的屁股有多白...”

        远处山崩石烂,烟浪冲天。

        乌瑶夫人满脸无奈,却也不曾担心。

        敬玉山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来到烟浪附近,手中长剑轻轻一震,带起一声嘹亮剑吟,立刻就有狂风席卷,将烟尘散开。

        如此一座壁立千仞的尖山,像是被谁生生啃去了一口,又有一道狰狞裂隙直接横贯大山,最上方,还压着正在缓缓倾斜歪倒的半个山头。但不知怎的,那疯老人竟是脑袋扎进深坑里的乱石堆中,身上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也是惨被凌厉剑意席卷而过,干脆只剩几条破布片子挂在身上,这会儿正撅着白花花的屁股左右摇晃,努力想把脑袋拔出来。

        敬玉山骂声一顿,瞪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白花花的屁股,然后咧嘴一笑,赶忙收了长剑直奔上前,一巴掌扇在左半屁股上,声响清脆,啪的一声。

        脑袋依然埋在乱石堆里的疯老人立刻哀嚎一声,手脚乱晃,越发卖力挣扎。

        乌瑶夫人直接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孟萱然与阮瓶儿也都啐了一声,不敢多看。

        云泽捂着柳瀅的眼睛,与卫洺一般,瞧着远处的光景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黑衣小童与秦九州两人,看得兴致盎然。  

        敬玉山又一巴掌扇在疯老人的右半屁股上,留下一个红彤彤的五指掌印,然后满脸悠哉地抬头看了看那座逐渐歪倒下来的山头,想了想,忽然蹲下身来,用拇指压住中指凑到嘴边哈了口气,满脸贱笑地盯住疯老人的那玩意儿,中指指尖剑意凝聚,虚空扭曲,寒光如星。

        云泽与卫洺两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跟着就听“嗷”的一声,一道白花花的身影,双手捂裆,猛然撞碎了那座正在缓缓倾塌的山头,冲天而起。

        吃灰老人身形已经来到秦九州与黑衣小童两人中间,手在眉前搭了个凉棚,抬头望着那道白花花的冲天身影,直到消失不见,这才优哉游哉放下手来,咋舌叹道:

        “这老不死的狗东西,飞得还挺高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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