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牙尖嘴利
年关将近,对于山上修士而言,年关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大,越是寿命漫长,越是不会在意,但于山下凡人而言,却是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因而临山城中也难免随处可见张灯结彩,街道上人来人往,拱手拜年,一派喜乐团圆的氛围。
尉迟夫人一身风尘,左边挎剑,右边悬着一只颜色迥异的酒葫芦,沿着街道行走,偶尔还要侧身躲避一些追逐打闹的稚童,或拿家中大人特意雕刻而成也或街头巷尾买来的竹剑木刀,相互比拼,碰撞之时砰砰作响,或者骑着竹杖木马,将自己想作古代王朝的沙场百战的将军,嘴里喊着驾驾驾,一路“飞驰”,给这本就拥挤的街道更添了一份喜庆热闹。
有个小男孩一边回头大声嚷嚷,一边拽着木马往前跑,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了尉迟夫人的身上。
小家伙方才四五岁的小小少年罢了,哪里懂得艳福不浅一事,撞在尉迟夫人身上之后,立刻极为搞怪的“啊”了一声,惹得尉迟夫人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男孩儿有些不满,自己现在可是“横刀立马”的古代将军,怎么还能那么小孩子气,被人摸脑袋?当即就挣脱开去,再一抬头,就瞧见了面前这位貌美妇人腰间竟然悬着一把江湖中人才会随身佩戴的真正长剑,立刻丢下木马,双眼明亮,死死盯着那把飞剑星火,惊呼不止。
小家伙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其他伙伴,一群个头不高,年纪不大的稚童,立刻就将尉迟夫人围在中间,吵吵闹闹。
远处的大人有些心惊胆颤。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这些小家伙应该可以看得出眼前这位貌美妇人,绝非寻常凡人,但他们对于山上修士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山上修士”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为凡夫俗子,一旦招惹到这些山上修士,后果又会如何,所以一个接一个地伸手去摸那把剑,就连其中两个怯生生的同龄小姑娘,也忍不住好奇之心。
但两个小姑娘要比那些小伙子懂事得多,知道伸手之前应该问一问,见到尉迟夫人笑着点头之后,这才满心欢喜地小心翼翼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那把飞剑。
其中一个看着年纪最大,个子最高的小家伙抬起头来,满脸好奇地望着尉迟夫人。
“你真是剑客?”
尉迟夫人伸手摘下酒葫芦,闻言之后便暂且搁置下来,冲着小家伙一挑眉头,瞧着少年身后背着一把木剑,笑问道:
“你也是?”
少年得意一笑,伸手拔出背后木剑,立刻吓得周围一群小伙伴连忙散开,少年就在空地上胡乱比划了一通疯魔剑法,结果累得气喘吁吁,瞧见面前这位貌美妇人正满脸好笑地瞧着自己,少年有些脸红。
“我...还差一本绝世秘籍。”
绝世秘籍?
尉迟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世秘籍,小家伙就连修行一事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敢言说自己是名剑客了,果真是口气好大。
少年有些恼羞成怒,忽然撤退一步,举剑指向尉迟夫人。
“你...笑什么笑,敢不敢来比划一下?!”
尉迟妇人连忙收敛笑意,眉眼弯弯,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阁下方才眼帘的剑术,显然已经炉火纯青,小女子哪里会是你的对手。小女子甘拜下风。”
一边说着,尉迟夫人一边模样滑稽地弯腰抱拳,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但少年却是当了真,立刻仰起头来,满脸得意,招呼着那些差不多都是同龄人的小伙伴们凑上前来,众星拱月一般将他围在中间。然后少年金鸡独立,举剑指天,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架子,因为一只脚站立的缘故,少年身形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将抬起的那只脚落在地上,以免摔倒。
旁边一个年纪更小一些的,立刻伸手扶住少年。
彻底站稳之后,少年更加昂首挺胸。
尉迟夫人一根手指抹了抹眼角,再次抬手抱拳,然后侧过身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金鸡独立的少年十分得意地“哼”了一声,木剑一指,喊了一声“杀呀”,一群人立刻沿着街道跑了出去。之前撞在尉迟夫人身上的那个孩子,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马没了,稍愣片刻,连忙跑了回来,从地上捡起方才被自己丢在一旁的木马,大声嚷嚷着驾驾驾,一路追去。
尉迟夫人的心情要比之前稍好一些。
但也仅仅只是一些罢了。
临行前,绝世大妖白先生问的那句,“他们是不是也想喝酒”,让尉迟夫人有些心情沉重,尤其白先生当时颇为低沉的语气,所以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就实在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可白先生为何会忽然有此一问?
尉迟夫人转而望向北方,刚刚恢复一些的心情,立刻就重新变得沉重无比,只是这种沉重感并未持续多久,就随着尉迟夫人一口剑酒入腹,被忘在脑后。
老娘孤家寡人一个,天下大势如何,与我无关。
尉迟夫人用力舒展五官,转身继续往前走。
补天阁的那些老王八,打死不肯探出头来,所以唐醴进入补天阁这件事儿,就已经算是彻底吹了,回想起半年前自己还曾信誓旦旦地说过,补天阁那边自己会有办法彻底解决,到头来却是这样一种结果,尉迟夫人也难免有些脸红。
所以她很快就打定主意,倘若北中学府的四位府主当中,有谁胆敢多说一句废话,就立刻动手,将北中学府给掀了!
至于是否会因此事得罪北城四大世家,无关紧要,大不了就是用洞明圣地客卿长老的名头糊弄过去,要是实在糊弄不过去,那就只能让他们去找洞明圣地的老秀才说道说道了。
尉迟夫人脚步轻松,顺便还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一口就是一整个山楂,酸酸甜甜,味道着实不差。
...
临山城西边,有一行人气势汹汹入城来。
为首之人,样貌英俊,身材颀长,身上披着一件法袍大氅,内里阵法能够保证穿戴之人冬暖夏凉,所以男人就只内衬一件皂罗袍,步伐缓慢,又一步三丈。随行两人,并不落后,同样一步三丈,紧跟男子身后,左边那位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血肉饱满,面色红润,右边那位则是早已离开临山城的秦家太上,低眉臊眼,满脸尴尬。
谁能想到,那少女明明修炼了景家秘不外宣的《御雷真诀》,却偏偏又跟景家没有半点儿关联。
只是几天时间,景家与姜家一同出手,这才终于打探清楚,原来少女名叫谢安儿,来自北城城外一个名叫木河镇的小地方,至于少女手中的《御雷真诀》究竟从何而来,很显然便是曾经到过木河镇的景博文。
自家少爷,还是麟子,竟然违逆家规,将那是为一姓家学的《御雷真诀》送给了一个泥腿子?
走在最前方的景家族主,看似神情平和,但眉宇间却尽是阴郁深沉。
或也正是因此,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见到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激灵灵一个寒颤,而后下意识地躲闪开来,所以街道中间虽然空空荡荡,足够容许这三人顺畅行走,并且空间犹有盈余,但街道两边却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
在于无形之中的气势。
因而这些凡夫俗子在见到这一行三人,尤其为首那位景家族主的时候,就会莫名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像是柔弱女子遇见了心怀叵测的壮汉,像是平民百姓遇见了权势中人,亦或蛇蚺妖物遇见了江海蛟龙,那是发自内心肺腑中的恐慌与畏惧,好像天生矮人一头,不敢轻易冲撞了他们,以至于就连本该吵吵闹闹的街道,都随着一行三人“缓步”行过,变得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直到三人渐行渐远,肉眼难见,这才终于有人模样夸张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大口喘气。
随后街道温度回暖,也逐渐热闹起来。
对于这些,无论走在最前方的景家族主,还是随行在其身后的鹤发老人,亦或那位秦家太上,全都心知肚明,但这些人毕竟只是市井坊间的凡夫俗子罢了,为首的景家族主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越是临近北中学府,他身上那种无形的气势威压,就越是冰冷沉重,倘若街道上有个体质偏弱的凡夫俗子不幸遇见他们,回去之后,怕是不出半日时间,就要一病不起。
直到秦九州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街道一旁其中一座建筑的屋顶上,与其同时出现的,还有芝兰室的那位正人君子。
街道上立刻吹过一阵暖风,于无形之中,护住了那些自觉避让的凡夫俗子,用以保证他们不会因为这位景家族主的气势威压,导致自身精气神萎靡不振,一病不起。
秦九州原本还想问一问那位正人君子,当日他越界出手,被那瑶光长老找上门来寻衅滋事,最后是如何解决,不过瞧见那位景家族主忽然止步,继而抬头看来之后,便暂且打消了这些想法,怡然不惧,立身于高楼之上,俯视下去。
那位血肉饱满,面色红润的景家太上,眉关紧蹙。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胆敢居高临下,要么呵斥一声,让他速速滚下来,要么干脆就直接出手击毙,但对方毕竟也是秦家少爷,就让这位景家太上,迫不得已只能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斥之言。
至于另外那位出身柏氏妖城的正人君子,更不好出声呵斥。
景家太上憋得满脸通红,神情不善死死盯着秦九州。
后者瞥他一眼,不予理会,随后看向那位秦家太上。
老人神情愈发尴尬,转头瞧了一眼毫无表示的景家族主之后,立刻满脸苦涩,迫不得已上前两步,举手作揖道:
“少爷,老夫...有愧...”
秦九州似笑非笑,身形一晃便来到这位秦家太上的身旁,细细看了老人片刻,之后才开口笑道: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这老小子,竟然还有这般惹是生非的本事。奇也怪也,奇了个大怪,这么喜欢惹是生非捅娄子,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秦家太上一阵面红耳赤。
但话又说了回来,谁能想到那位景家麟子才是罪魁祸首?
回想之前,秦家太上甫一登上中域景家大门时,还曾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以为那天赋并不如何出彩的木河镇少女是被景家派来负责勾搭自家少爷的,就算面对景家族主,也依然毫不客气,将他说得一愣一愣,结果事情弄清之后,才知道竟是这么一回事,而再细想下去,这位秦家太上就立刻明白了自家少爷的想法,原来是他看道那单相思的木河镇少女实在可怜,加之感同身受,方才起了恻隐之心,将其收为弟子,想要以此为其造势,以便景家能够更好接受那位天赋平平的木河镇少女。
但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前提,关键还是在于景博文景大公子。
却不想,还没等到那位景大公子完全接受谢安儿,就被自己捅破了篓子,坏了自家少爷的大事。
会被如此讥讽,也是情理之中。
秦家太上满脸羞愧之色,干脆做了一回缩头王八,深深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秦九州眼神微沉,冷哼一声,随后望向那位景家族主。
后者始终一言不发,见到秦九州转而望来,也仍是怡然不惧,自身气势没有半点儿收敛,反而愈演愈烈,寻常凡夫俗子不能以肉眼瞧见,但在两者之间,却是一片无形中的惊涛骇浪,因而无论景家族主也或秦九州,都是不受自己掌控地衣袍猎猎,发丝飞扬,乃甚于两者之间还隐隐约约有着一道道神妙光华一闪而逝,仅在咫尺之间,方寸之地,便撕裂出一道道黝黑深邃的痕迹。
个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秦家太上与景家太上,惊骇不已,连连退后。
后者的修为境界还要更低一些,也便直接退到后方街边的人群当中,每一步落下,都要在长条青石铺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直到最后一步,几乎整条小腿都嵌入地面之中,这才终于堪堪停止,却也已经被那汹涌气机波及负伤,一阵面红耳赤,好险就要张嘴喷出一口逆血。
前者同为圣人,虽是比之两人还有许多不及之处,却也只是退出三五步便罢,不算狼狈。
随后抬头再看,以秦家太上的眼力,自然能够见到两人气势相撞,几乎不分上下。之所以言说几乎,则是秦家族主显然已经再无余力,而秦九州虽然同样神情凝重,却仍是游刃有余,只是因为不想彻底撕破脸面,方才没有竭力将那景家族主压制下去。
两人僵持片刻,忽有一阵暖风吹来。
那柏氏妖城的正人君子,轻轻一叹,一步踏出,便在悄然之间来到两人气势纠葛的无形漩涡之中,双臂一展,便将两人纠缠不休的气势彻底分开。
平地一声轰鸣。
秦九州岿然不动,但景家族主却是退了半步,当即眼神阴郁,面沉如水。
柏氏妖城的正人君子苦笑一声,眼神示意秦九州稍安勿躁,两人虽然已经多年不见,但毕竟也能算得上是旧相识,所以秦九州也还算是给面子,微微颔首便罢。随后,正人君子转而看向景家族主,开口笑道:
“景兄此番前来,既是为了妥善解决那木河镇少女一事,又何必这般气势汹汹?恰好此间正与在下那座芝兰室相距不远,也恰好在下前不久方才得人相赠一罐品秩上好的岭南山竹茶,不如两位移步芝兰室,咱们坐下之后,一边喝茶,一边心平气和地商议此事究竟应该如何解决?”
景家族主颇为意外地看了这位正人君子一眼。
后者会意,当即笑道:
“附近几条街道,恰好是我柏氏妖城的地盘,前段时间又有不少景家探子与姜家探子神神秘秘,在下自然不能视若无睹,至少也要了解前因后果才行。”
闻言之后,景家族主略作沉吟,而后方才点头答应。
“既是柏兄相邀,在下便给你这正人君子一个面子。”
随后转而看向那个方才是在气势之争上压了自己一头的秦九州。
“你看如何,秦少爷?”
秦九州挑起眉头,并不计较景家族主语气中的暗讽之意,欣然点头,而后别有深意道:
“岭南山的竹茶,无论品质高低,一向味道不错。只可惜啊,就怕有些人生性粗鄙,只会打打杀杀,尝不出茶水味道的好坏,恼羞成怒,到头来还要掀了桌子,让大家谁都没得喝。”
景家族主当即眼神一沉。
柏氏妖城的正人君子无奈苦笑,再次出现在两人中间当起和事老,说了两句劝慰之言,也与相互之间更加熟悉一些的秦九州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等到景家族主暂且放下成见,便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景家族主冷哼一声,一甩大袖,便率先举步而去。
柏氏妖城的正人君子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而后方才看向秦九州,无奈苦笑。
“秦兄,算是为了这一城百姓考虑,万望嘴下留情,手下,也请留情。”
后者淡然一笑。
“手下留情可以,但嘴下留不留请,还得看情况再说。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秦家族主,无事一身轻,不必操心那些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倘若这老小子没个好脸色,动手倒是不必,毕竟打打杀杀的有伤和气嘛,但讲道理这事儿,我擅长,十天八天都不带重样的。”
闻言如此,那正人君子神情一滞,越发觉得有些头疼。
这两人,怎么就在这边碰见了...
...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
芝兰室中,除去书香墨香,还有一种十分奇异的香味混杂在空气当中,按照那位正人君子所言,这是某种比较独特的朱砂香,能够使人宁心静神,并且香味本身便与阴鬼邪祟天生犯冲,一旦使之为墨,书写纸上,便可在无形之中提升符箓本身对于阴鬼邪祟的杀力,甚至一些修行还不到家的小鬼,哪怕只是闻到了这种味道独特的朱砂香,就会如同人饮美酒,变得浑浑噩噩,摇摇晃晃,再也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
只是这种朱砂,也难免价格昂贵。
秦九州面带好奇之色,随着那位正人君子来到角落里的货架跟前,寻到了芝兰室中有且仅有一盒的麝香砂,打开之后,确实可以瞧见朱砂红亮,远比寻常能够见到的那些更加鲜艳,并且凑近之后,馥郁香味也会更加浓郁,仿佛能够感受到阵阵清风扑面而来,令人称奇。
正人君子真名柏石,见到秦九州确实喜爱这种麝香砂,便主动开口,送他一盒,并且笑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秦九州苦笑不已。
略作思索之后,秦九州还是没有平白无故收下这盒麝香砂,而是颇为肉疼地取了一张珍贵符纸出来,随后稍作迟疑,又拿一张,用来当作交换之物。
柏石坦然收下,想了想,便将那两张符纸收入怀中,而并未搁在货架上对外售卖。其实这种看似粗糙劣质的泛黄符纸,芝兰室也有售卖,与秦城那家杂货店相仿,一年到头,也制作不出几张这种甚至能够轻易瞧见上面没有完全绞碎的草梗、苇叶和竹丝,实际上却是品秩极高的符纸,价格方面,比起秦城那家杂货店,也是只高不低。秦九州方才走过货架时,已经瞧见了旁边一摞与此相同的符纸,标价分明,按张售卖,两张符纸恰好能够抵得上这么一盒麝香砂,并且还要更高一些。
但货品终归只是货品,送礼还礼,意义不同。
秦九州对于货架上的其他物件,同样兴趣十足。
柏石也不再理会,只让秦九州随意观赏,之后便转身取了那盒岭南山的上好竹茶出来,烧水竹茶。
景家族主始终未曾对于这些笔墨纸砚展露出丝毫兴趣,进门之后,便在其中一张方桌跟前端坐下来,闭目养神。之前与秦九州的一番气势之争,尽管表面看似分庭抗礼,只是稍落下风,实际上对于景家族主的精气神损耗极其严重。
练气士在这方面不比符箓派修士,理所应当。
所以对于这种结果,景家族主倒是不曾放在心上。
精气神强壮旺盛,确实是符箓派修士,甚至是所有补天士的优势所在,因而会在气势之争的方面落于下风,至少对于景家族主而言,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罢了。
但那景家太上却是神情阴郁难看,眼神不善死死盯着那位兴致勃勃观赏货架上诸多珍稀之物的秦家少爷。
大抵是恶其余胥。
毕竟那位秦家太上,之前登门造访之时,几乎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实在是太不客气,话里话外都在贬低同为一流势力的景家,说什么北城中域的景家好歹也是声名显赫的顶大家族,怎么就派了那么一个天赋平平的稚嫩少女,前去勾搭我家少爷?
当然秦家太上的原话并非如此,但两者之间的意思却没甚差别。
景家太上没有什么好脸色,神情阴郁,盯着秦九州背影,偶尔看一眼跟在其后,满脸羞愧之色不敢抬头的秦家太上,眼神中的厌恶,丝毫不曾加以掩饰。
秦九州忽然回过头来,神情揶揄地望向那位景家太上。
“信不信我能让你之后永远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景家族主睁开眼睛,双眸之中有着神妙灵光一闪而逝。
紧跟着,芝兰室中便凭空卷起一阵可怖风暴,怒号怒卷,倘若不是那位正蹲在一只红泥火炉跟前看火烧水的正人君子,暗中以手掌下压,催动建筑下方的灵纹阵法,护住了这几层楼中的笔墨纸砚,只怕不消片刻,柏氏妖城建在临山城的这座芝兰室,就要直接变作一片废墟。
柏石满脸苦恼之色,深深一叹,随后起身走向芝兰室的其他客人,婉言相告,今儿个要提早打烊,作为赔偿,之后两天,芝兰室的所有笔墨纸砚,都会比之往日更加便宜一些。这些客人方才暗惊芝兰室怎么来了这么几位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家伙,闻言之后,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答应下来,各自放下手中正在观摩的物件,匆匆离去。
柏石随后关上大门。
既是生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是考虑到对于景家族主而言,家丑不可外扬。
至于之后两天的生意是否赔钱,倒是不太可能。
谁说读书人就一定不会做生意了?
柏石原本还想好言相劝一番,忽然听到那只红泥火炉上的水壶已经被沸水顶得壶盖咔咔作响,就只得暂且搁下这件事,快步上前,取了茶壶茶碗,极为讲究地全部冲洗一遍,还将竹茶也洗了一回,之后才回到桌旁,叫了正与景家族主针锋相对的秦九州一起喝茶。
之前那件事,就算过去了。
秦九州悠哉悠哉,小啄一口,使茶水在口中围着舌尖打转,等到满口香萦,方才打开喉咙,任其流淌而下。
一吐气,便是茶香。
“好茶!”
秦九州笑容满面,一边轻轻摇晃茶碗,一边摇头晃脑开口赞道:
“茶汤清澈,色泽碧绿,竹香淡雅而不失绵长,入口顺滑,香气萦鼻,上冲天灵,下沁肺腑,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物。小小绿尖,遇水承叶,一杯清茗,沁人心肠呐!”
景家族主冷哼一声,不顾茶水滚烫,端起茶碗,一口饮尽,然后冷着脸将茶碗放下,许久方才开口言道:
“确实不错。”
景家太上神情尴尬。
柏石苦笑摇头,一杯茶水罢了,解渴则矣,也能如此较劲?
只是景家族主的茶碗毕竟空了,柏石苦笑之后,还是重新添了一碗茶水。
秦九州呵呵笑道:
“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头秀牛。”
景家族主没听懂,皱眉狐疑。
秦九州笑意更盛,大方解释道:
“我在说你是头长得清秀的老牛。”
景家族主还是没懂,眉关紧蹙,却也并不妨碍他能听出秦九州言语之间的讥讽之意,神情难看。
柏石原本还想解释一句,秦九州这家伙是在说你牛嚼牡丹,只是瞧见了景家族主的脸色之后,就立刻闭口不提,转而打了个圆场,说起了有关那位木河镇少女的事。闻得此言,景家族主立刻便可此事抛之脑后,目光望向坐在对过的秦九州,冷声言道:
“你将谢安儿收作弟子,意图如何,本族主心知肚明。多余的废话不必多说,那谢安儿本就是个木河镇出身的泥腿子,且不说她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在博文手中得到了那部《御雷真诀》,事已至此,再说那些也已无用。本族主并非不近人情之辈,可以退让一步,不必谢安儿自裁谢罪,就只一点,让她立下道心血誓,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外泄露《御雷真诀》的经法内容,并且再也不会继续纠缠博文,随后自斩修为,本族主便可当作无事发生。”
秦九州立刻嗤笑一声。
“若我说不,你待如何?”
景家族主神情一愣。
“杀。”
砰!
秦九州冷着脸拍案而起,桌上茶壶茶碗,随之一跳,茶水也溅得到处都是。
秦九州一身气势压迫而去,犹如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姓景的,你敢动她一个试试?”
方桌对过的景家族主,怡然不惧,一双眼眸立刻化作银白颜色,有着道道雷弧激烈横生,将秦九州压迫而来的气势尽数搅碎。
凭空之中,轰鸣炸响不止。
连同两家太上也随之各自上前一步,只是碍于修为境界差距极大,一瞬间,两人便高下立分,那景家太上跌跌撞撞后退数步,最终一脚踩在芝兰室的门槛上,满脸涨红,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张嘴喷出一口逆血,身躯颤抖,面如金纸。
柏石以手扶额,另一只手沾了沾面前碗中茶水,随后屈指一弹,便化作一团水雾将那景家太上包裹起来。短短瞬间,神情已经十分萎靡的景家太上,就立刻重新振作,龙精虎猛大跨步上前,显然是不肯落于人后,还要与那秦家太上继续一争高下,却被柏石随手一点,就被迫退到景家族主身后。
这两位太上长老倘若还要继续争斗下去,难免死人。
但肯定不会是秦家太上,毕竟两人之间虽然只有一境之差,却是天壤云泥之别。
身为东道主的柏石,无奈起身,一只手虚压一下,以儒家神通,暂且分开了暗中出手争斗不休的秦九州与景家族主,随后略作思索,开口言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关于这件事,景兄也好,秦兄也罢,其实都不好过多插手,倒不如就让两个小辈自己决定。至于景兄方才所言,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御雷真诀》也是景家家学,确实不好轻易外传,但那木河镇出身的谢姑娘,也未必就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方才在景公子手中得到了这部《御雷真诀》,倒不如听一听景公子究竟如何言说?”
景家族主冷哼一声。
“小儿之言,何关紧要?”
秦九州随之嗤笑道:
“谢安儿之前还在木河镇时,不过凡夫俗子罢了,就连世面都未见过多少,若是如此也能骗得了你家那位景大公子,让他乖乖将那《御雷真诀》拿出来...子不教,父之过呀!”
“你...”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柏石头疼不已,只得出声安抚景家族主。
读书人牙尖嘴利,绝非虚言,又岂是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俊俏莽夫能够说得过的?
柏石一手虚握拳印,轻轻扣在另一只手上,略作思忖之后,方才缓声言道:
“不如咱们双方各退一步,谢姑娘自斩修为不必,只需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外传《御雷真诀》即可,秦兄也不再继续插手两位年轻人之间的情爱之事,一切顺其自然,如何?”
景家族主立刻反对。
“不可能!《御雷真诀》乃我景家秘不外宣的家学之重,岂可落入外人手中?更何况那谢安儿还是个小地方出来的泥腿子,天赋平平,前途堪忧,倘若真要任其修行《御雷真诀》,困死于低微境界之中,传出去岂不就是堕了我景家名声?!此事断无可能,柏兄也不必再提!”
秦九州撇了撇嘴,这件事倒是无法反驳,否则为何言说天赋才是修行一事的重中之重?就是因为一个人在修行方面的成就高低,虽然牵扯众多,但天赋却是占了这牵扯众多的十之八九,倘若一个人的天赋不足,就哪怕灵决古经品秩再高,所遇机缘数量再多,也无济于事,最终难免因为境界提升太过缓慢,寿元太短,就最终抱憾而死。
至于颜面一事,秦九州是不太看重的,秦家如今也已经不再看重,毕竟早些年前已经因这父子二人闹出了太多幺蛾子,早就已经没脸没皮,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但包括景家在内的这些大家族,但凡能够叫得上名的,甚至很多叫不上名的,都对颜面一事看得极重,一姓家学绝不轻易外传,一方面是因这些一姓家学乃是家族传承以及鼎盛与否的重中之重,另一方面,也与景家族主方才提到的那些有关,只是两者轻重有别罢了。
但无法反驳,却也不是无话可说。
秦九州喝了口茶水,不急不缓开口道:
“天道底蕴受损如此严重,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崩塌。就连天都要塌了,还守着面子这种虚有其表的东西死死咬住,不肯放松,果然是个只知打打杀杀的莽夫,没什么脑子。一姓家学?这东西能让你在天道崩塌之时侥幸得来一线生机?”
景家族主眼神凌厉。
“天无绝人之路,万事皆有可能。”
秦九州呵呵一笑。
“这话说得漂亮,那你怎么知道,这覆巢之下的一线生机,就不能是个泥腿子?”
景家族主神情一滞,一阵欲言又止。
秦九州继续问道:
“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景家族主仍是闷不吭声。
柏石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已经大抵猜到了秦九州想要如何诡辩,从而说服这位景家族主。然而秦九州却是将面前碗中茶水一饮而尽之后,便忽然起身笑道:
“姓景的,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想一想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尽管那一线生机就在谢安儿身上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你能说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倘若那一线生机真在谢安儿身上,如你今日这般做法,后果又会如何?”
秦九州指了指东边。
“从这儿往东走,第三家客栈,就是我现在的落脚之处,我给你三天时间,慢慢考虑,想明白了再来找我。但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你还没有出现,我就会在城东千里之外等你一天,再不出现,那我就只能去你景家所在了。”
说完,秦九州便不再理会神情复杂,不停变幻的景家族主,径直抬脚离去。
但在出门之前,秦九州又忽然止步,回过头来开口笑道:
“还有一件事,谢安儿不会对外泄露《御雷真诀》,这一点我现在就可以替她答应你,但你让她自斩修为一事,没得商量,绝不可能。所以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你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此让步,然后滚回你的景家继续作威作福去,要么咱们两个出城打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
言罢,秦九州便不再逗留,施施然开门而去。
柏石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就是被人找上门来说了两句?如此阴险记仇,哪里还有半点儿读书人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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