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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身无长物,唯有一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泽神情严肃望着老人的背影,对于这句话,早已深有感触。

        毕竟人间就是俗世的天外天。

        那么人间之外,又是否还有另外一座天外天?

        云泽收回目光,低头不语,忽然记起人皇陨落的原因,似乎就是因为强闯天关不成,最终落到一个身死道消的凄凉地步,并且因为当时太过孤注一掷,所以才会导致天道底蕴受损严重,时至今日,更是已经到了自顾不暇的程度,甚至还要损耗天地之间的精纯灵力用以稳固自身,而在日后,情况还会变得更加严峻许多,可谓是贻害无穷。

        至于人皇强闯天关的理由又是什么,云泽还从未想过。

        因为这件事太高,太远,就像书本上那些双脚离地十万八千里的大道理,就像南山君与文小娘激烈争辩的人性善恶论,不够实际,没有确切的作用,所以不必过分牵挂。

        但在此刻,云泽却是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的答案,始终不能让老人感到满意。

        天下是哪个天下?

        人间是哪座人间?

        云泽扯起嘴角,望向老人的背影,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  

        “你说的那个,太远了。”

        老人咧嘴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许是觉得云泽如今的见识还不算多,所以时机不对,也便最终草草了之。

        雨幕稍歇。

        老人话音一转,让云泽走出凉亭,重新练了一遍八卦诀,并且还在云泽出拳的过程当中,开口指点了一些其中的不足之处,道理虽然深入浅出,但却格外繁复,所以老人还曾亲自演示了一遍,未曾动用血气,却统共八式施展开来,仍是气势迫人,就算比起书中真意所能见到的人影也不遑多让,尤其老人施展拳法之时,罡气内敛于一小片天地之中,没有丝毫逸散,但仅仅只是看在眼中,就会让人觉得一阵窒息。

        收拳之时,老人再次强调,练拳与修行,本质上就是一件事,天赋、悟性、道心,缺一不可,而勤奋则在最下成。

        所以老人只练一遍,就已经算是还了之前的人情,而云泽究竟又能领会多少,就全看他自己的本事能有多少。再之后,老人就从凉亭离开,一步踏出,缩地成寸,已经回到山顶,又在山顶迎着雨后罡风站了片刻,之后再一步踏出,便已站在临山城的那座磨刀崖跟前。

        老人抬头望去,任凭利气迎面吹拂,就连衣角发丝,都是岿然不动。

        姒老汉第一时间有所察觉,急冲而来,带起滚滚风雷之势,轰然落地,极为突兀地出现在老人面前,稍候片刻,才有猛烈罡风撞散了磨刀崖逸散而出的利气激流,也让原本稳定流淌的利气一阵絮乱,好似无风无浪的河面忽然被人投入一块大石一般,掀起惊涛骇浪,牵连到周遭那些正在“磨刀”的剑修与武夫,好些人都承受不住絮乱利气的冲刷,立刻口吐鲜血,神情萎靡,更有甚者,一瞬间就已经变得遍体鳞伤,好似挨了上千刀一般,鲜血淋漓。

        一群人慌忙退出利气涌动的范围,留在周遭,敢怒不敢言。

        姒老汉对此视如不见,只仅仅盯着老人姒庸,能够看得出来,老人从那远在天外的武山,一步至此,其实并未动用任何气机,而是凭借一身雄浑无比的武道真意,在岁月长河中强行跨出这一步,所以表面看起来才会与缩地成寸的秘法十分相仿。

        其实大有不同。

        并且两者之间的差别,可谓天壤云泥。

        姒老汉神情严肃,暗自斟酌,一方面有些拿捏不清姒庸的来意,另一方面,则是正在判断倘若换做自己,又是否能够只凭武道真意,就在岁月长河中跨出那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最终还是要无奈承认,不行。

        甚至千年之内,都没有任何可能。

        姒老汉率先打破沉默。

        “你来做甚?”

        闻言之后,老人姒庸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同姓之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只隐约记得似乎身份不低,并且天赋不差,若非如此,也就不会被姒家委以重任,留在临山城中负责看守这座磨刀崖,只是具体姓甚名谁,却已经想不起来了。

        老人没有继续纠结对方的姓名,开门见山道:

        “接下来的一年之内,若有武山弟子来此砥砺体魄,就按一个时辰十枚灵光玉钱算,不能多要。”

        老人咧嘴一笑。

        “放心好了,武山弟子没有多少人,算上不知名姓的几个,也才堪堪八人而已,并且只此一年,一年过后,倘若再有武山弟子要来砥砺体魄,就还是原本的价钱,一个时辰百枚灵光玉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姒老汉闻言,当即眉关紧蹙,面露诧异之色。

        “你与族主说过这件事了?他肯同意?”

        老人微微摇头。

        眼见于此,姒老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身火热气机不受控制的逸散而出,搅动利气激流絮乱辗转,甚至已经能够见到许多雪白颜色的条条锋芒一闪而逝,缠绕在姒老汉与老人姒庸之间,偶尔撞在两人身上,发出阵阵铿锵之声。

        利气激流的范围之外,一群人看得胆颤心惊。

        那些利气激流絮乱而成的锋芒,无疑杀力极大,便是寻常灵兵都未必能够抗住这些锋芒乱斩。但在其中,无论姒老汉也或老人姒庸,却偏偏好似未有察觉一般,甚至就连衣角发丝都能始终稳如磐石,不曾因为利气激流带起的条条锋芒,出现丝毫摇晃。

        该是怎样坚韧的体魄,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外人当然不知。

        但姒老汉却是没有半点儿自得,只是眼神冷冽盯着老人,许久方才气笑道:  

        “姒庸,你莫不是已经老糊涂了,还要我来提醒你?这磨刀崖的利气,虽然看似无穷无尽,但其实利气逸散之后,便会化作千丝万缕,以见缝插针的形式,缓慢逆流回去,所以磨刀崖的利气逸散才会看似无穷无尽,但其实却是数量有限,用去一些,就会少去一些,若非如此,当年老族主将这磨刀崖搬来临山城的时候,又何必亲自开口制定了一个时辰百枚玉钱的价格?就是因为磨刀崖的利气一旦完全用尽,除非咱们还能重新找到一座磨刀崖,否则就会再也没有磨刀崖可用。它值这个价!”

        姒老汉忽然俯下身来,凑近到老人姒庸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别忘了老族主将这磨刀崖搬来此间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是你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寿元无多,就干脆破罐子破摔,连老族主也不放在眼里了?”

        老人姒庸神情平淡,缓缓言道:  

        “别给我扣这种大帽子,脑袋太小,戴不起。”

        略作停顿,老人继续开口道: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下来,所以我来这里,不是跟你商量,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倘若之后有人追责,哪怕老族主也好,让他直接来武山找我,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与你无关。”

        闻言如此,姒老汉眉头一皱,重新直起身来,细细打量眼前的佝偻老人,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原本意态萧索的姒庸,怎么就忽然重新“挺直”了腰板?并且还像变了个人一样,倘若放在以前,就凭老人的性情,便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难不成是什么人戴了一张人脸面具,冒充老人姒庸?

        姒老汉有些惊疑不定,退后两步,以便能够更好打量眼前的佝偻老人。

        但后者却是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僵持下去。

        “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可以如实上报回去,我不会拦你,但在你的密信当中,得帮我加上一句话,就说姒庸已是垂死之身,身无长物,唯有一命,可斩圣人。”

        言罢,老人重新抬脚,一步迈出,便已消失在原地。

        姒老汉愕然,猛地扭头看向天上那座武山所在的方向。

        肉眼能及之处,唯有铅云厚重,闷雷滚滚。

        姒老汉神情变幻,站在原地许久,一双眼眸精光闪烁,极为迫人,暗自斟酌揣测老人的具体用意,以及发生这种变化的根本缘由,却始终没有半点儿头绪,也便最终只能无奈放弃,转而脚步匆匆,去往自己建在利气激流范围之外的住处,迅速研磨,写了一封亲笔书信,阐明今日之事,不厌其详,而在书信末尾,姒老汉迟疑片刻,还是添上了老人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住处角落,有着一座灵纹阵法,以子母为名,可以转送各种物件,尤其灵光玉钱。

        姒老汉将墨迹干透的信纸折叠整齐,重新检查了一遍灵纹阵法的每个角落,确认阵法本身不会轻易发生任何意外之后,方才将那亲笔书信丢入其中。

        灵光一闪而逝。

        信纸也随之消失。

        但姒老汉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选择原地盘坐下来,一边守着阵法等待回信,一边继续揣摩老人这般做法的用意所在,但更重要的还是其心性变化的根本缘由。

        毕竟对于姒家而言,姒庸其实还是挺重要的,哪怕已经到了这种摇摇欲坠的境地,也依然如此。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

        垂死之身,身无长物,唯有一命,可斩圣人。

        ...

        临山城的某条巷弄中,黑衣小童趾高气昂走出其中一户人家的大门,手里比之来时已经多了一张地契出来,同时腰上那只原本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也已经彻底瘪了下去,随着黑衣小童走路时的动作,摇摇晃晃,依稀传出些许玉石碰撞的清脆声响。

        黑衣小童嘴里嘀嘀咕咕,不断埋怨夫人开的价格实在太高,毕竟只是临时住处罢了,何必非要花掉那么些玉钱将它买下来?而且还是这种只有三进的小院,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买也就买了,夫人有钱,乐得如此,他也不想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结,却又何必非得驱散所有仆从下人,便连婢女也是一个不留?

        黑衣小童扯起嘴角,露出上下交错的两颗獠牙。

        方才与那主家谈生意时,有个负责端茶送水的婢女,看似只有二八之年,模样娇俏稚嫩又可人,但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身段玲珑,小小年纪就已堪比丰腴妇人,尤其走路的时候还会颤颤巍巍,一抖一抖,实在是晃人眼球。

        所以这场生意谈了只有半刻钟,但黑衣小童却是喝了将近二十碗茶水。

        只可惜夫人有命,所以哪怕黑衣小童再怎么不舍,也只能咬牙含泪告诉主家,府上所有仆从下人,包括所有婢女在内,在他离开之前,就要全部遣散,一个不留。

        黑衣小童一阵唉声叹气。

        伸手抬起腰间那只已经干瘪下去的钱袋子之后,黑衣小童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夫人虽然还是那个夫人,不苟言笑,要求严格,但出手往往足够大方,就只是跑个腿、说些话的小事罢了,便给了整整十枚灵光玉钱的打赏,并且早在出门之前就已经给出承诺,带回地契之后,可以随他在这临山城中肆意闲逛,只要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麻烦,就直到泽哥儿离开学府,都不会再如以前那般画地为牢。

        这座临山城,黑衣小童以前从未来过,却也早便已经有所听闻,观山亭、仙宴阁、敬香楼、诛仙台、芝兰室、书香斋、御法堂、羊角房、灵芝苑、天宝殿、神隐塔、磨刀崖,统共一十二座极好的去处,并且除此之外,另有许多可以消遣寻乐的地方,远非姜家治下那座城中城能够与之相比。

        想到这个,黑衣小童立刻喜笑颜开,收起地契,便连脚步都跟着轻快了许多,心情大好。

        走出这条巷弄之后,黑衣小童转入一条宽阔街道。

        青楼的生意相当红火,许多娇艳女子浓妆淡抹,穿着打扮相当客气,趴在二楼靠街的走廊栏杆上,手里各自拎着一张香帕,与街道上来往男子搭讪调侃,招揽生意,其中一位样貌妩媚的女子,便在黑衣小童途径门口的时候直接丢了香帕下来,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黑衣小童的面前,被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那女子胆大包天,将胸脯抵在栏杆上,挤出一个夸张弧度。

        “俊哥儿,上来坐坐?姐姐请你喝酒,嘴儿对嘴儿的那种!”

        黑衣小童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将那香帕递到面前,深深嗅了一下上面的香气。

        然后脸色猛地一变,径直将那香帕丢开,捂着鼻子大声嚷嚷。  

        “你他娘的,接完客了也不知道洗一洗?迎奸卖俏的烂贱人!”

        街道上陡然一静。

        二楼那位丢了香帕下来的女子,一阵咬牙切齿,却也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容貌俊秀的小哥儿,竟然只是闻了闻香帕,就能知道这些东西?并且还是口无遮拦地直接嚷嚷出来,声音极大,莫说这座青楼,便是附近的几处勾栏,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生意做得久了,哪怕只是凡夫俗子,也眼力极好。

        所以那位丢了香帕下来的女子,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容貌俊俏的小哥儿,分明就是山上人才对,并且很有可能便是那种容颜永驻的老怪物,看起来好像还是少年人,实际上却是已经活了不知几百几千年。

        丢脸就丢脸吧,总好过丢了性命。

        更何况已经做了这种行当,又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女子悻悻道歉,很快就退回青楼里面,不再继续揽客。

        黑衣小童也没有计较这些,黑着脸捂着鼻子快步跑开,直到远离了那片青楼勾栏之所,这才终于暂且停下脚步,大口喘气。

        然后抬头看向面前逐渐走出人群,将他团团围笼起来的一群人,都是家丁打扮,所以黑衣小童理所当然左顾右盼了一阵,没有找见背后主使,便耸了耸鼻子,循着味道,扭头看向街道一旁的某座茶楼。

        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巧出现在栏杆后面,高高在上,冷笑连连,瞧见黑衣小童已经发现了自己,立刻嗤笑一声。

        “不光勾搭本少爷的女人,还敢当众辱骂,找死!”

        男子身后跟着一位气息内敛的老人,低眉耷眼,炼炁化神境修为,在临山城而言,一旦刨开那一十二处隶属北方各个庞然大物的风景之外,已经算是相当不低。

        在这方面,临山城比不了越门城,毕竟前者方才建成不久,而后者却是历史漫长。  

        至于男子本身的修为境界,则是不堪入目。

        黑衣小童从未来过临山城,有些拿捏不定男子出身来头是否“极大”,所以不敢轻易动手,当然怕的不是男子背后的势力,而是害怕一旦惹出太大的乱子,就难免传入夫人耳中,那么之后的两年时间,直到泽哥儿离开北中学府去往补天阁,想也知就要留在刚刚买下的那栋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继续如同之前一般画地为牢。

        按照夫人的性情,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黑衣小童伸手用力揉了揉脸颊,仍是愁眉苦脸,根本揉不开,索性放弃,左右环顾一圈,已经查清周遭共有一十二人,修为境界尚且没有脱离“凡人”二字,却也因为来头“极大”的缘故,趾高气昂,甚至刚才还为清出一片空地,方便动手,就随意推搡过路之人,其中一位躲闪不及的老人,凡夫俗子罢了,到现在也还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

        但周遭行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黑衣小童一阵唉声叹气,彻底看出来了,那年轻男子确实来头“极大”。所以略作思忖之后,他便抬头看向那位年轻男子,强忍性子尝试着开口解释道:  

        “是她先勾引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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