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上门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一些心气高傲的好事儿主喜欢没事找事之外,平平淡淡。
云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将双臂微微一提,随后缓缓放下,做了个收势,结束了修炼整整一晚的混元桩功,再瞥一眼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与另一边床上还在呼哈大睡的怀有俊,云泽微微摇头,转身洗了把脸,随后径出门去,一边双手揣袖缓步行走,一边目光扫过道路周遭。
时候还早,只有极少数还算勤奋的学员已经起床,站在弟子房外坚持练拳。
确实只有横练体魄的武夫才需要如此刻苦。
云泽忽然记起,其实无论山下人还是山脚附近的人,都在很大程度上看不起横练体魄的武夫,尤其纯粹武夫,认为那是没有练气士天赋的人,为了强行走上修行之路,被迫无奈方才选择的道路,所以都是一群蠢笨之人,并且这样的念头似乎已经根深蒂固,至少在云泽走入这座学院之前,见过的那些练气士,几乎全部都或多或少有着类似的想法。
所以武夫早起练拳,也被他们认为是“笨鸟先飞”。
殊不知,道无高下。
因而一旦走出山下,走过山脚,便很少见到这样的情况,至少自从云泽进入这座学院以来,还真没见过会有哪位练气士,在所走之道的方面将人区别对待。
反而是山下的人,在这种方面的认知已经根深蒂固,并且俗世中人尤为明显。
或也与“无知”有关?
云泽哂然一笑,没有再在这件是上继续多想,一路来到卷云台。
一切如旧。
只是要比往日多出一人。
项威所走的路子,其实也是剑修的一种,与宁十一大致相同,是以横练体魄、修炼剑术为主的剑修,与人厮杀之时,往往以近身缠斗为主,不会十分在意剑气如何。在此之外,像是尉迟夫人与卫洺那种剑修,就反而是以体魄为辅、剑气为主,自然也就十分在意剑气的强弱,故而与人厮杀之时,往往一指点出,也或一剑飞来,就会剑气横生,如臂使指,杀力极大,于千里之外斩人首级,不在话下。
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像武夫与练气士之间的区别,不可谓不大。
其实云泽真正见过的剑修,为数不多。
项威是一个,卫洺是一个,尉迟夫人是一个,除此之外,就只有宁十一与剑气小镇的老人卫熵,甚至是在进入剑气小镇之前,云泽从不知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一说。
但剑修一道没落至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毕竟单单只是一个本命飞剑的温养与修缮,就足以吓退不知多少修士。
云泽目光望向项威手中那件大如门板的飞剑镇狱,知晓这把剑其实比之穆红妆的那杆钢枪要差出不少,重逾五千钧左右,所以相较之下,飞剑镇狱就不免落了极大的下风,毕竟两者之间的块头差别显而易见,再加上飞剑镇狱本身重量又比那杆钢枪轻了不少,就不消多说也能知晓,至少两者之间的材质有着近乎于天壤云泥一般的差别。
项威的剑法,大开大合,虽然没有什么花哨可言,但也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韵味。
比之当初化龙湖相遇之时的蛮力吓人,显然是要强出不少。
云泽只看片刻,便不再机会,点个头便算打过了招呼,独自去往一旁,练拳练刀。
卷云台上空间不小,项威独自一人占去了大半,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飞剑镇狱的威势太大,一旦施展起来,便往往风暴回旋,倘若不是在这卷云台上,就还要掀起一片飞沙走石的光景,只是云泽对于这些并不在意,剩下的空间也已经足够施展,两人各自修炼,便泾渭分明,不犯秋毫。
云泽一直待到了黄昏日落之时。
这还是自从回到学院以来的第一次,之前几日,往往都是连过半日拳法,再随便练一练着实有些不成体统的刀法,之后就返回弟子房,修炼混元桩功,只因孰轻孰重,云泽心里清楚。毕竟那把寒光映月刀的刀式着实古怪,与云鸿仁的玄玉长剑相仿,所以云泽之前修炼的刀法,也是从云鸿仁的剑法之中推演而来,如今忽然换了一把制式寻常可见的骨刀,之前的刀法也就不再适用。
尤其云泽一直以来也并不是那么注重刀法,自然也就没有“一法通,万法通”的说道可言。
项威早已满头大汗,练练听听,如今已经是第三次盘坐恢复,呼吸吐纳时,于口鼻之间有着肉眼可见的白龙之象来往出没,一身血气滚滚震震,轰鸣有声,显然所修之法并非寻常。
云泽从未探究这些,而项威体内传出的巨大声响,也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仍是缓慢出拳,一身气机尽数内敛,正如迟暮之年的老人一般,也似一日将近,黄昏落幕,便往往一套拳法练下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然而个中道理,云泽自己知道,便哪怕项威偶尔投来好奇不解的目光,云泽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就像那日还在仙宴阁时所讲一般,你是你,我是我。
所以人间才有气象万千。
黄昏日落,云蒸霞蔚。
云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做了个收势,忽然开口道:
“偷看别人练拳,很不礼貌,这可不是什么江湖上不成文的小规矩。”
盘龙立柱顶端,忽然传来一道细腻嗓音。
“奴家才只看了半套拳法,项威却是在这儿看了一整天,怎么云公子不去说他,反而要来与奴家说明这些道理?”
云泽抬头看向那位青莲妖族所谓的圣女,时隔多日未见,没曾想,竟然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喜欢赶在黄昏日落之时,独自跑来这边喝酒。
前几日与怀有俊闲聊时,听他提起过,这位青莲妖族所谓的圣女,似乎是被好事之人评为学院中的第一美女。
倒也所言属实。
云泽最近几日待在学院,偶尔随便走走,倒也见过了学院中的不少女子,或是清丽出尘、或是婀娜多姿、或是风华正茂、或是妩媚妖娆,毕竟都是修行中人,并且还是走的修行正道,而血气气韵又最是养人,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不堪入目的,可真正能与青雨棠一较高下的女子,却着实不多。
哪怕如同顾绯衣、青竹这般的女子,也要较之稍差些许。
当然是在没有任何偏袒的情况下,方才如此。
所以只在云泽看来,无论顾绯衣也或青竹,比之青雨棠就该说是各有千秋。
毕竟两人关系虽然浅薄,却也不算太远,着实没有必要恶意诋毁,言说青雨棠的模样哪里不好,身段哪里不妙。
云泽笑了笑,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继续多说,忽然记起一件事,便手掌一拍气府,取出了当初青雨棠在这卷云台上送给云泽的那壶莲花宝酿,至今也还未曾喝干,毕竟这所谓的莲花宝酿,滋味儿甘甜,还是更加适合女子饮用,所以云泽不太喜欢,但这莲花宝酿毕竟也是青雨棠的一番好意,所以云泽就始终未曾将其随手丢掉,可若换成另外一个更加准确的说法,就是忘在了脑后。
如今又见青雨棠,方才记起,气府中还有半壶莲花宝酿。
青雨棠面露意外之色,旋即恍然一笑。
“莲花宝酿这般酒水,确实不太适合男儿饮用,尤其不太适合云公子这般的男儿。”
云泽微微挑眉,在最习惯的那根盘龙立柱旁靠坐下来,举起酒壶,喝了一口,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滋味儿甘甜,唇齿留香,却相对于“酒”之一字而言,略显寡淡了一些。
所以云泽就连酒气都懒得再吐。
“你知道的事,不少。”
青雨棠微笑道:
“近两年以来,天下风云几乎都在云公子身上,便是奴家不想知晓,也难免要从他人口中听说一些。”
云泽又喝一口莲花宝酿,果然还是觉得滋味儿寡淡,便索性重新收回气府,取了两坛烧口烈酒出来,随手一抬,便将其中一坛烧口烈酒丢向还在一心盘坐恢复的项威,后者无动于衷,像是并不知晓青雨棠的到来,也并不知晓云泽丢了一坛酒过来,所以酒坛落地之后,只轻轻一晃就稳稳当当立在那里。
当然不是项威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每日在此练剑,对于青雨棠每逢黄昏日落之时,都要来此喝酒一事,早已熟知于心,以前不曾理会过,如今自然也就同样不予理会。
至于那坛烧口烈酒,云泽当然自有分寸。
掀开酒封之后,云泽仰头看向就在这根盘龙立柱顶端的青雨棠,笑问道:
“尝尝?”
后者轻轻摇头。
“多谢云公子美意,只是奴家已经嗅到酒味了,太烈,实在喝不来。”
云泽不曾强求,仰头灌下一大口,被那烈酒酒气呛得面红耳赤,随后胸膛高高隆起,张嘴徐徐吐出一口浓烈酒气,满脸爽快。
青雨棠苦笑不已。
“常常听人说起臭男人,奴家原本还道该是男子大多不拘小节,所以身上总是带着汗臭甚至酸臭,却不想,原来说的是酒臭。”
云泽挑起眉头,随后洒然一笑,也不辩驳。
酒臭这东西,还是得分人。
那尉迟夫人一口气喝干了一坛这种烧口烈酒,口吐酒气之时,不也没有半点儿酒臭?
莫不成这也算是男女有别?
云泽没再多说,一边安静喝酒,一边望着远处云海翻涌。不多时,项威也已睁眼醒来,并不多说,也不动身,随手抓来身旁的酒坛之后,便一把掀开其上酒封,仰头灌下一大口。
要比家乡的土窑烧酒更有滋味儿。
但还是家乡的土窑烧酒更好喝一些。
云泽眯着双眼,忽然轻声哼唱起来。
“人间几度春与秋,云起云落江上明月流。
功名利禄身后土,一帆一桨乘风泛中游。
...
草木枯盛,四时忙走,柳陌桃蹊,世事悠悠。物换星移过几度,百尺高楼。手摘天上星斗,二十八宿!
风情张日,巍巍高岳,处处不安,沧海横流。文人舞墨不加点,一挥而就!章来万般诗愁,尽逐水流。
...
独上高楼,独上高楼,赞一声天上星河转月钩。
爱上高楼,爱上高楼,叹一声人间悲欢春与秋...”
以前不懂,后来懂了点儿皮毛,如今依然不敢言说全都懂,却也是感触颇深。
青雨棠眸光明亮,低头看向扶着酒坛靠坐在这根盘龙立柱下的云泽,好奇问道:
“云公子的这首词,可有名讳?”
云泽睁开眼睛,开口笑道:
“这首词的词调,老家山上的老人都会唱,最初时没有什么名讳,随意哼唱的小曲儿罢了,后来被大伯改了一些词篇内容,就成了这首《人间词》。”
青雨棠轻轻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按照云泽方才唱过的词调,重新轻声哼唱了一遍。
嗓音细腻,轻柔婉转,比之云泽当然强出许多。
青雨棠对于这首《人间词》,似乎相当喜欢。
所以日落之后,青雨棠离开之前,又给云泽留下了一壶莲花宝酿,言说身无长物,只能以此聊表谢意,倘若云泽不太喜欢,可以送给仙宴阁的那位青竹姑娘,但顾绯衣还是算了,毕竟无论是那女人的脾性,还是对她的看法,都注定了不会喜欢这种莲花宝酿。
云泽没再计较青雨棠竟还知晓青竹的事,只坦然收下。
两人之间的相处,从最初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如今虽然已是许久未见,却也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习以为常。
更何况身边多出的那人,并无影响。
云泽与项威一起离开卷云台之后,先是一同去了饭堂,买了些酒菜,之后便各自打道回府。
再有两日,便是学府考核,项威还想再看几遍云泽已经仿制出来的舆图,尽管已经熟记于心,却也依然不免担心会有什么疏漏之处。得知此事之后,云泽倒也未曾强求项威再去自己哪里,三人一起闲聊放松,只叮嘱了一遍,不可轻信舆图的内容,项威答应之后,两人才各自离开。
回到弟子房时,却是意外发现,有人在此等候已久,甚至已经备好了酒菜,虽然还未动筷,却也正与怀有俊聊得兴起。
怀有俊这人,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八面玲珑,只要钟乞游的目的并非恶意,就哪怕两人之间的修为境界差距极大,却要怀有俊应付钟乞游,也依然能够算得上是手到擒来,也正因此,云泽进门之前,途径窗扇附近时,才会忽然听到弟子房中传出的爽朗笑声,并且还与怀有俊兄弟相称。
云泽径直推门而入。
笑声随之一顿。
钟乞游扭头看来,面带冷色,却也很快就神色变换,最终满脸无奈,只得起身抱拳。
“云兄弟。”
云泽哂然一笑,原来要找自己的,竟会是那素昧谋面的钟婉游,也难怪怀有俊能够应付得来,毕竟钟婉游的目的并无恶意,所以这人虽然听得出怀有俊心思如何,却也没有开口提醒钟乞游不要得意忘形。
并且钟乞游这人,似乎很听钟婉游的话。
云泽手中拎着酒菜,不太方便,就略作示意,微微点头便罢。
“有事?”
钟乞游神色复杂,待到云泽在旁落座,开始整理那些打包带来的酒菜之后,方才开口道:
“是我妹妹找你。”
云泽瞥了钟乞游一眼。
“我知道。”
后者神色一滞,似是觉得云泽看轻了自己,当下就要拍案而起,只是手掌还没落下,就忽然一顿,随后变作满脸苦涩,将手掌收回,在鬓间发丝之中随手一捋,手中便就多出一根青丝,递向云泽。
“这是我妹妹的头发,上面有我家太上长老修改过的千里传音阵,挂在耳边就能听到。”
云泽面露意外之色,难怪上次相见之时,没能找到钟乞游身上的千里传音符也或同作此用的灵纹阵法,不曾想,竟是一根纤细青丝,便在随手接过之后,搁在掌心眯眼细看,方才勉强见到,原来上面当真有着些许刻画痕迹,端的是巧夺天工了。
钟乞游神色紧张。
“你小心一些,这东西很容易坏的。”
云泽瞥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弄坏几根了?”
钟乞游一愣,忽然有些面红耳赤,目光转向云泽方才打包带来的那些酒菜,干笑两声开口道:
“这菜,挺好,酒也香,怀兄弟,他们二人还要说话,不知需要耽搁多久,咱们两个先喝几杯?”
怀有俊哑然,只得苦笑点头。
云泽也没再继续纠缠,看得出这人其实是个相当耿直的,就像当初云泽第一次撞上钟乞游时,这人甫一开口,就是在问“打不打”,倘若换个不够耿直的,又怎会如此直接。
所以云泽原本还想问一句,令妹绿云尚且安好?但最终还是没再开口,只如钟乞游方才所言,将这钟婉游的一根青丝,按在耳边鬓角处,忽然面露古怪之色,总觉得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云泽沉默良久之后,还是没有把手拿开,只试探性问道:
“喂?喂?是我,云泽。钟婉游对吧,听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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