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一口剑气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入夜,山崖石坪。
开春以来第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至此,终于雨后天晴,下边是云烟缥缈,上边是星河璀璨,好一副山野画卷。
只是云泽却无半点儿可以欣赏风景的心情。
略作调息之后,因为尉迟夫人无意波及带来的许多脏腑隐患,如今已经全部妥善解决,云泽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随后体内血气一震,便就立刻腾起大片烟雾。山间有罡风吹拂,呼嚎猎猎,很快便将云烟吹散,云泽一身上下也已经重新恢复干爽利索,便不再打算继续静坐下去,而是起身离开石坪,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沉腰落胯,双臂抬起,继续修炼混元桩功。
只是自身心境心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静极,自然也就无法思动。
勉强尝试了片刻之后,云泽一阵心烦意乱,便索性不再继续修炼混元桩功,而是腰杆拧转,肩背随同,带动手臂猛地一拳挥出,气劲之刚猛,轰然炸响,以至于拳风狂涌,陡然劈断了挥拳方向上的一棵古树,并且没有分毫迟疑的,整个树干从中炸裂,便就导致这一整棵古树立刻歪倒下来,沿着陡峭山壁滚滚而落,最终砸入下方的云烟浩渺之中,不见了踪影。
巨大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石坪上,包括老秀才在内的一众长老太上,大多都会下意识转头看来。然而云泽却始终对此视而不见,腰杆拧转,左拳再出,同样拳风涌动,轰鸣如雷,将回卷至此的一道山间罡风都打得倒涌回去,看得那一众长老太上满脸错愕。
阴阳手,自然拳分阴阳以相辅,阴手缠绵悱恻仿佛涓涓细流,阳手陵厉雄健从来一往无前。
然而云泽此番练拳,却全然放弃了阴手之柔,出拳之时,往往气劲刚猛足以开山裂石,声势极大好似滚地惊雷,便纯粹只是为了发泄满腔不平之气,便在拳法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讲究。也正因此,这许多长老太上只短短看了两拳之后,就已经大致知晓云泽此番并非真是为了练拳,只是碍于种种缘由,便不曾评判感慨如何,最多不过摇头轻轻一叹,而后便就重新望向那座古战场悬于虚空中的狰狞入口。
再有一日,便是古战场入口逐渐关闭之时,在那之前,进入其中的洞明弟子大多都要逐一离开,不会因为过分贪婪,就一直停留到入口关闭的最后一刻。而也正是因此,洞明圣地这许多长老太上,才会逐渐变得越发认真严肃起来,为的就是随时等待接应踏出其中的洞明弟子,以免会有修为不济无法踏空,便不慎坠下深渊的情况发生。
支撑古战场入口开启的,其实乃是掌握在那位洞明老太上手里的一件洞明圣地祖传法宝玉牌,需以洞明圣主代代相传的灵纹烙印与之呼应,方才能够开启古战场,并且维持入口可以存在整整一月时间,不会轻易关闭。
但古战场本身却与洞明圣地并无任何瓜葛,只是具体真相如何,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时至今日,就哪怕老秀才也不敢言说真正知晓,只据老辈所言,这所谓的古战场,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于人间之外另辟天地而成的古界小洞天,而是老老年间的一位绝世强者,以通天手段强行拘禁了十分广阔的一方天地,并且将之融入那件法宝玉牌而成。也便是说,虽然这座的古战场入口所在,只能开辟在眼前这座无底深渊的上方,但其实根本原因也就只是作为开启之法的灵纹烙印,其实本身并非这座古战场,也或该说这件法宝玉牌真正的开启之法,而是当初洞明老祖在偶然得到之后,靠着本身于灵纹之道的造诣颇深,另外钻研出来的残缺之法,方才导致古战场入口所在之处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变动,并且入口一旦开启,就会维持整整一月时间,而不能随心所欲随时将之重新关闭。
只是即便如此,这座古战场,又或该说那件法宝玉牌,也依然成为了洞明圣地最大的仰仗所在,并且还是洞明圣地最大的底蕴与根基所在,方才会有往古来今不知多少洞明弟子因其受益且裨益巨大,至包括老秀才如今最为仰仗的“道法自然”,其实也是这座古战场中遗留下来的种种机缘之一。
而也正是因此,洞明圣地才能靠着这座古战场中余留的种种机缘发迹至此,不仅最终成为人间十分有数的几座庞然大物之一,并且始终屹立不倒,至今犹存。
但云泽对于这些却始终没有任何兴趣,只将一拳又一拳竭力挥出,双臂之上拳意流淌,璀璨光明,往往一拳挥出,声势之大,动静之可怕,足够在这深渊山谷之间来来回回翻转很多遍,不求拳法会有多少提升,只为发泄满腔悲愤不满之情。
从夜色浓重,到东方天明。
云泽一身大汗,气喘吁吁,最后一拳轰然刺出,拳风轰鸣滚滚,拳意奔腾流淌,于山壁之上,生生砸出了一座极大的深坑之后,方才终于停下了练拳,而其周遭却也已经因为持续了整整大半夜的胡乱折腾,就彻底变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
云泽抖了抖手腕,回到石坪角落,坐下之前,顺便瞥了一眼整整一夜都在石坪边缘端坐不动的老秀才,而后方才取了两坛早先途经某座村镇时买来的烧口烈酒,一坛丢给穆红妆,一坛留给自己喝。
尉迟夫人瞧见之后,立刻挪了挪屁股凑上前来,用肩膀轻轻撞了云泽一下。
“我的呢?”
云泽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目光挪向尉迟夫人腰间的那只剑气葫芦,开口道:
“你没有?”
尉迟夫人当即咧嘴一笑,伸手摘下那只蓝底黑云纹的剑气葫芦,伸手送到云泽面前。
“有是有,但我想尝尝你的。我跟你换。”
云泽哑然,瞧见尉迟夫人殷勤的模样,又想到昨夜这位大圣之下真无敌的果断相助,便只得如其所言,将手中方才刚刚打开酒封,却还没能来得及喝的那坛烧口烈酒递了过去,顺便接过那只蓝底黑云纹的剑气葫芦。
“这酒只是我在来时路上随便买的,不是什么好酒,你可以先尝尝,喝不惯的话随时可以换回来。”
云泽晃了晃手里的剑气葫芦,一边说,一边眼神古怪地将那剑气葫芦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主要还是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葫芦,便想着仔细看一看,尝试一下能否看出这蓝底黑云纹的奇怪葫芦有什么讲究说法,但到底还是没能看出什么所以然,便索性放弃,抬手拔出了葫芦塞子,又将葫芦口对着鼻子闻了闻,想要率先尝一尝里面的酒味,瞧一瞧这位大圣之下真无敌的尉迟夫人,平日里喝得究竟是些什么好酒。
眼见于此,尉迟夫人虽然知晓云泽心中所想,却也依然装模作样地俏脸一红,格外娇媚地翻了个白眼。
“先前我还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再不济也能算得上是个真男人,却不想,原来竟是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小色胚!”
云泽还没嗅到葫芦里的酒味究竟如何,就这么举着酒葫芦在面前,脸膛黝黑,却是将葫芦放下不好,不放也不好。
穆红妆大大咧咧喝了口酒,不发一言,作壁上观,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好在尉迟夫人也没打算继续逗弄云泽,同样举起酒坛在面前嗅了一口酒味,随后口中咂舌,啧啧两声。
“酒气冲鼻,入喉之后还有些许灼烧感,该是不算太差的烈酒,但若放在寻常坊间,也能卖得到几颗铜板一两的价格,只是买的人恐怕不多,毕竟能够喝得下这般烈酒的,也就只有那些五大三粗的莽汉了。”
言罢,尉迟夫人微微一笑,忽然身形后仰,一只手撑着地面,一手拖起酒坛底部便就仰头长吟起来,红润唇瓣紧贴酒坛坛口边缘,喉咙连连滚动,身形也随着坛中酒水渐少不断后仰,但那酒坛中极其烧口的烈酒酒水却是一滴不洒,全都进了尉迟夫人口中,也似寻常喝水一般,到最后,竟是一鼓作气,一口便将那一整坛烧口烈酒喝得精光,末了还不忘提起酒坛,将最后几滴也全部滴入口中。
一坛烧口烈酒,便是整整一斤。
云泽与穆红妆都是看得目瞪口呆。
可整整一坛烧口烈酒饮罢之后,尉迟夫人就只俏脸微微一红,缓缓吐出一口酒气之后,便就立刻恢复常态,非但不曾显露分毫醉态,反而眼神更加清明。
云泽不是没有喝过这烧口劣酒,并且不是不能喝,却要做到如尉迟夫人这般一鼓作气一饮而尽,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便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发出咕咚一声。
尉迟夫人听见声响,美眸一转,随后一弯,重新直起身形扭头托腮看向云泽,仍旧托着酒坛的那只手手腕一扭,那挺大的酒坛便就立刻旋跳起来,被尉迟夫人一根手指顶住,随意把玩,面上满是戏谑笑意。
“这就看傻了?好歹我差不多也是跟你那厉害老爹一个时代的人,喝过的酒比你这辈子喝的水都多,比较杀口的烈酒罢了,这点儿本事根本不算什么。”
云泽闻言一愣。
“你跟父亲...”
不待云泽说完,尉迟夫人就已经笑着点头道:
“当然见过,而且不光见过,我跟你那厉害老爹还打过。”
尉迟夫人手指一挑,那还在指尖上旋转的酒坛,便就立刻被其抛过石坪上一众长老太上的头顶,从老秀才面前飞过,落下无底深渊。
老秀才一脸烦躁,瞥了尉迟夫人一眼,但最终还是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尉迟夫人也不理会,继续开口道:
“不过很可惜的是,我也只是勉强算是跟你那厉害老爹一个时代罢了,毕竟当我刚刚开始声名鹊起的时候,你那厉害老爹就已经可以手撕大圣了,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那厉害老爹忽然自废修为,选择从头再来,而且修行速度快得吓人。也是那个时候,我跟你那厉害老爹动过一次手,险些没被那家伙打死,尤其你那厉害老爹还比我低了一个大的修为境界,现在想想,也还觉得气死个人。”
尉迟夫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然而说完之后,尉迟夫人就忽然凑到云泽面前,伸出一只手,曲起手指,在云泽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然而尉迟夫人虽然用力不大,但修为境界的差距毕竟摆在那里,云泽就仍是忍不住痛呼一声,上半身后仰倒在穆红妆身上,吓得后者同样惊呼一声,好险手里的葫芦没有失手丢出去,但当云泽重新起身时,额头上被尉迟夫人手指弹中的地方也已经通红一片,疼得云泽一阵龇牙咧嘴。
尉迟夫人咧嘴而笑。
“打不过你那厉害老爹,就只能在你身上找找场子了!”
尉迟夫人一脸得意的模样。
云泽一只手捂着额头红肿之处,忍不住满脸怨愤地瞪了一眼没心没肺的尉迟夫人,只是一旦想到自家老爹曾经险些打死眼前这位尉迟夫人,便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摇了摇头之后,就举起手里的葫芦准备尝一尝这位大圣之下真无敌的尉迟夫人,平日里喝得究竟都是一些怎样的好酒。
穆红妆瞧见之后也满脸好奇之色。
尉迟夫人手托香腮,好整以暇在旁边看着,直到云泽终于喝了一口葫芦里那天底下最为甘醇的美酒之后,忽然脸色一变,这才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然后便是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云泽一口酒入腹,还没来得及品味酒香,便就忽然差距一股凶猛气机由自体内汹涌而上,甚至震动一身血气气韵也开始不受控制迅猛运转,尤其浑身上下血液好似忽然沸腾一般,变得灼烫无比,便立刻全身涨红,又两腮鼓起,死死咬住了体内翻涌上来的那股凶猛气机,使之不会轻易吐出。然而无论云泽如何努力,最终也不过只是坚持了短短片刻,就再也咬不住牙关,合不住嘴唇,张口吐出一阵浩瀚剑气,如同长风席卷一般,斩碎了迎面而来的山间罡风,连同远处一座大山的山头,也被这口剑气直接斩成齑粉,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看得穆红妆一阵瞠目结舌。
可云泽一口剑气吐完之后,仍是血液滚烫,全身通红,连同心脏跳动之声也如同战场擂鼓一般,声震四方,在深渊山谷之间滚滚作响,尤其体内血气气韵翻涌激烈,并且依然留有许多剑气四散乱走,需要云泽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掌控其流向,才不会出现如同走火入魔一般的凄凉下场。
石坪上许多长老太上都在扭头看来,满眼艳羡。
尉迟夫人的酒,可不是谁想喝就能喝的,甚至就连先天剑胚的卫洺,自从拜入尉迟夫人门下,迄今为止已经百年,也只喝过一次而已,就更不要说他们这些洞明圣地的长老太上,更是无福享受。
只是这些长老太上都不太能够理解,既然云温书当年险些就将尉迟夫人毙于掌下,尉迟夫人又为何选择以德报怨,给云泽喝酒?
君子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一众长老太上面面相觑,眼神询问,但最终也不过连连摇头,终究还是想不明白。
于此之时,古战场入口忽然一震,漆黑如同无底深渊一般的裂缝之中,陡然荡起层层涟漪,也似一片湖面一般,涟漪层层扩散,波及裂缝边缘,便就导致那些萦绕在裂缝周遭的晦暗气机陡然一凝。紧随其后,古战场入口便就忽然冲出一道人影,老秀才闲然静坐,手掌轻轻一抬,山野之间罡风便就陡然一缓,化作一缕清风,将其缓缓拖起,使之稳稳当当落在石坪空地。
这还是离开古战场的第一位洞明弟子。
此人面带喜色,落地之后稍稍冷静片刻,而后便就规规矩矩来到一众长老面前,作揖行礼,随后就转身走向其中一位洞明长老,面带兴奋之色与之低声言语,说话间,还曾由自气府之中取出了一株灰色果实的怪异宝药,果实足有拳头大小,表皮凝有格外浅薄的一层黑霜,死气沉沉,却又生机勃勃。
尉迟夫人也被惊动,收敛了笑声,扭头看去,当即黛眉一挑。
“鬼血生阳丹?运气倒是不差,竟然找到了这样一株延寿宝药,倘若放在外界,至少能值上千个灵光玉钱了。”
话音方落,那悬于无底深渊浩渺云海之上的古战场入口,又是一阵涟漪层层,大抵算得上是紧随其后,有一男一女两位名不见经传的洞明弟子一起闯出古战场。只是相较于之前那个洞明弟子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随后而来的两个洞明弟子都是遍体鳞伤,甚至其中那位女弟子更是已经命在旦夕,也让那位将其抱出古战场的洞明男弟子甫一落地,便连见礼之事都给抛之脑后,立刻慌慌张张跑去其中一位长老面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求其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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