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老桂树,阴阳手
渡难神僧带着性空小和尚走了,走得很快,只在将那还没看过多少的《白泽图》还给云泽之后,就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带上虽然满心不舍,却也依然强忍着装出一副冷漠样子的性空小和尚踏空而去,一转眼过后,没能听见什么很大的动静,可极远极远的地方,却已经被渡难神僧一脚踏出了一个极大的窟窿,阴森森的晦暗诡雾流淌于其中,再不多时,就消失不见,重新愈合。
云泽只觉得有些可惜了。
毕竟渡难神僧也是昨日才到,而今日就已经解决了那皇朝圣人,以至于云泽还没来得及好好利用渡难神僧身为大圣可以带来的方便,就被他直接带着性空小和尚横渡虚无回去大乘圣地。
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一问。
便如那半部《道经》,为何要叫半部《道经》;而既然云温书当初毁掉的《道经》就只半部而已,那另外的半部,又身在何处,是为何物。
渡难神僧可是和老秀才一个时代的人物,比云温书矛老二还要更长一些,并且大乘圣地在还没有成为圣地之前,也是历史久远,就很有可能会对这些事有着或多或少的认知。但其实话说到底,这些问题根本无关紧要,不过云泽一时好奇罢了,而真正让他有些在意的,则是性空小和尚既然天生慧眼,能够看穿一个人身上隐藏起来的杀气戾气,又为何会在见到那皇朝圣人的时候,不仅未曾觉得害怕或是如何,反而十分平静。
皇朝圣人的一身杀气,可是远在云泽之上,以至于只是一个满含杀气的眼神,就足够要了那性空小和尚的性命千百次。
渡难神僧对此同样心存疑惑。
行于虚无之界,横渡千万里之遥,渡难神僧始终双手合十,虎口处悬挂一串佛珠,低头看向闷闷不乐眼角尚且带着些许泪痕的性空小和尚,皱眉许久,可终究也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方才与文妙小姑娘分别,并且此一别,还不知是多少年,性空小和尚如今心情正十分低落,渡难神僧也就不愿打扰。只是佛门讲究六根清静,四大皆空,小和尚心里如此记挂着那道号文妙的小姑娘,不是什么好事,而要说得更严重一些,便是与佛门所求的心如明镜不染尘埃,完全背道而驰,以至于那道号文妙的小姑娘,很有可能便是性空小和尚命中很难度过的一劫,稍有不慎,便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其本身修为境界大幅跌落,甚至就连丢了性命,都未必不能。
渡难神僧忽然低头诵了一声佛号,随后口中念出《清静经》。
性空小和尚听得这般,抬起头来看向渡难神僧,正见到神僧宝相庄严,恍惚之间,如似佛陀一般,当即一愣,随后便立刻盘腿坐下,放纵身心随同渡难神僧,一边听着经文朗朗,一边身形随波逐流,在渡难神僧的气机笼罩之下,横渡虚无。
寒隐寺中。
高大道人安抚了哭哭啼啼的文妙小姑娘,随后便放低了身段,诚心诚意向着云泽与穆红妆致歉,毕竟最开始的时候,道号玉虚真人的高大道人虽然也曾对于外界流言有所怀疑,可在之后没能找见文妙与性空时,便当真以为外界传言并非虚假,而云泽也确实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道歉便就理所当然。
玉虚真人也是十分坦诚,哪怕云泽很有可能会因而不喜,却也依然是将实话尽数言来,并将自身身份地位放得极低,以求云泽可以原谅。
云泽懒得计较这些。
而在随后,玉虚真人便就盛情邀请云泽与穆红妆两人可以前去太一道做客,因为已经知晓云泽如今正在远行八千里的路上,言语之间,便就提到了云泽两人之后一段路需要注意的几个地方,包括规模极大的山贼恶匪,以及两处恶土险地,尤其其中一处,乃是一座怨气横生的古战场,就立时提起了云泽两人兴趣,便在略作斟酌之后,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身为太一道如今方丈,道号玉虚真人的高大道人,虽然口口声声侠义骨胆,却也并非是个迂腐不化的,深知倘若能跟云泽与穆红妆结个善缘,就等同是明里暗里搭上了洞明圣地这条船,好处自然极多。
洞明圣地辖下地界比不了其他圣地世家,却也占据由自洞明圣地所在之处,而至西边八千里之遥,其下大大小小门派家族,自然也就数之不尽。太一道虽然传承久远,却如今没落之后,在洞明圣地辖下地界之中,也就不过沧海一粟,而自太一道没落以来,每一任太一道方丈,生平最大的追求自然也是能将太一道重新兴盛起来,便其他诸如行侠仗义也好,道一观的以下犯上也罢,都要往后排一排。
下山之后再上山。
太一道道观规模不算很大,规规矩矩,几乎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只唯独道观后院栽种有一株桂花树,根据玉虚真人口中所言,这株桂花树的年岁之久远,甚至还在太一道之上,尽管栽种于此间于风水堪舆的方面来讲,稍有不妥,可太一道传承无数年,之所以没落至此,便是因其曾经遭遇过多次灭顶之灾,而每次灭顶之灾临头,也都是仰仗这株桂树,才能勉强躲过,便于太一道而言,这株通灵桂树虽然位置不妥,却历代以来,太一道也从想过大兴土木,将其挪至别处。
云泽有些好奇,便一路跟着玉虚真人前往后院一观。
方才见到桂树其实并不高大,虽然枝繁叶茂,却也不过堪堪遮住了后院天井,只极少数的个别枝桠,才勉强蔓延至墙外。而如今时至入夏,本不到桂树开化的时节,可这株在玉虚真人口中言来已经诞生了灵智的桂树,却也花开无数,正飘香四溢之时,沁人心脾,便只嗅上一口,就让云泽方才因为一场竭尽全力的大战,从而留下的诸多疲惫,一扫而空。
忍不住连连惊叹。
玉虚真人自然知晓这些,毕竟在某些层面而言,云泽究竟耗损了多少气力,玉虚真人要比云泽本身还更加了解,便当即笑道:
“本道已经命人前去准备了宴席,其中便有以此树所结桂花为主的几道菜品,以及此树所结桂花酿造的好酒,两位小友,稍后可以多吃一些,多喝一些,毫不谦虚地说,都是对你二人如今的修为境界以及日后到了洞明圣地的修行,都是大有裨益。”
玉虚真人仰头看向这株老桂树,感慨连连。
“我太一道没落至此,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确实已经位数不多,却唯独这桂花菜与桂花酒,乃是外人不知的非同寻常,其效用之强,便是许多有价无市的灵株宝药,亦远有不如。或可言说,我太一道至今尚存,乃至于门中传承太一三元法箓能够如此完整地传承至今,便是仰仗这位桂树前辈。”
云泽闻言,心神一动。
“是对于悟道修行有所帮助?”
玉虚真人面露笑意,并不避讳,点了点头。
“然也。”
老桂树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响,乃是其中一些枝桠无风自动。
穆红妆当即眼眸一亮。
“那我之后可要多吃一些,也多喝一些!”
言罢,又看向玉虚真人,开口笑道:
“前辈应该不是什么吝啬之人,便等我二人需要重新启程上路时,送一些桂花酒如何?”
玉虚真人当即洒然一笑。
“这是当然,我太一道传承久远,桂树前辈又是四季花开,观中自然有着许多采摘而来的桂花,大多都已经酿成了酒水,尽管平日里也会消耗一些,方便观中弟子修行太一三元法箓,却也库存极多。待到两位需要启程继续赶路之时,本道便带着两位前往库房,能拿多少拿多少,便是搬空了库房,也并无不可,最多不过再酿就是,也顺便劳烦两位能够代替本道,送一些桂花酒给洞明圣主。”
玉虚真人并不隐瞒。
“圣主平日里闲暇无事之时,也时常来本道这里喝酒。”
云泽眉头一挑。
“那老秀才经常来你这里喝酒,就没有照拂你们几分?这么不要脸皮的?”
玉虚真人神情一滞,旋即苦笑摇头。
“小友可莫要折煞了本道,圣主能来本道这里喝酒,已经让我太一道蓬荜生辉,又怎敢多求其他。更何况圣主也曾亲口说过,虽其并不理会这洞明圣地左右万里之内诸多门派家族的兴盛败落,却若太一道再有灭门之灾临头,洞明圣地可以出手一次。”
穆红妆闻言皱眉,小心翼翼看向那株老桂树。
对于这些已经诞生了灵智的老东西,穆红妆虽然见识短浅,却也还没短浅到胆敢不敬的地步,便一边盯着老桂树,一边小心翼翼开口道:
“你们有这老...前辈,坐镇,还怕什么灭顶之灾?我出身卑微,是个天生的泥腿子不假,却也知晓草木凡兽之流,一旦生出了灵智,就哪怕还未修成灵族,并未掌握什么搏杀术,却也已经等同修行中人,更何况这老...前辈,年岁要比你这太一道还更加久远,就哪怕不懂什么搏杀术,实力也肯定不弱,又何必要将这份人情浪费在这种地方?”
穆红妆小心翼翼说完之后,见到老桂树不曾因其两次险些失口而动怒,方才终于松了口气。
玉虚真人当即哂笑摇头道:
“小友尚且年轻,对于此中之事了解不多,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小友方才也是已经提到了,草木凡兽之流,一旦生出了灵智,便等同修行中人,却这所谓的等同,仍是有着极大的差别。便如眼前的这位前辈,诞生灵智之后,虽然已经有了修为,却毕竟还未修成灵族,依然需要扎根此间泥土之中,而其本身也等同一只器皿,所谓修行,便是需要将灵气如同泉水一般将其填满,只待器皿填满之后,量变以质变,方才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灵族修士。可在那之前,前辈若是出一次手,便会导致这只器皿中的泉水减少一分,而填满器皿所需泉水,又是百年方才仅有一滴,倘若减去一分,便极有可能就是平白丧失了千年万年的苦修。”
玉虚真人深深一叹。
“前辈已经照拂我太一道多次,实话实说,倘若不是我太一道拖累了前辈,时至今日,前辈也该距离化形不远,只是我太一道实在是亏欠了前辈太多。倘若能有机会避免前辈出手,本道,又如何能够拒绝?”
话音方才一落,那老桂树上几处枝桠,又是沙沙沙一阵晃动。
玉虚真人当即拱手抱拳。
而穆红妆也已经恍然明白过来。
然后大大咧咧伸手拍了拍玉虚真人的肩膀,冲着他比了个拇指。
“你这人,着实不差,等我以后到了洞明圣地,夺了那麟子麟女之位,肯定会回过头来照顾照顾你!”
玉虚真人重新直起身来,就要对着穆红妆拱手抱拳,以表谢意。只是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穆红妆从来都不喜欢,便当即抬手制止了玉虚真人,随后走上前去,双手叉腰,兴致勃勃看着那株老桂树,口中啧啧称奇,甚至口口声声说着,还想瞧一瞧老桂树究竟是怎么无风自动的。
老桂树自然不去理会穆红妆这十分可笑的要求。
云泽也当即翻了个白眼。
旋即上下打量这株老桂树。
穆红妆或许不知,但云泽却十分清楚,想要修成灵族,并非定要草木凡兽才行,包括其他诸如玉石、矿料,以及各种天材地宝,倘若机缘得当,亦是能够化身灵族。而在化身灵族之前,便如眼前这种老桂树一般,其实就已经脱离了其原本所在的范畴。云泽看得分明,老桂树理应不过一株八月桂罢了,却能做到四季花开,芬芳四溢,浓郁程度匪夷所思,沁人心脾,并且所结桂花甚至可以助人悟道,尽管说白了就是助人心神空明,可以更容易感悟大道,而并非真正助人悟道,却其能有如此效用,也已经足够证明,老桂树已经可以入得灵株宝药的行列之中。
并且还是极为珍稀的那种,或可言之千金不换一片叶。
只是此时的老桂树,尽管不曾掌握任何搏杀术,却也绝不好对付,若非如此,也就不能帮助太一道度过几次灭顶之灾。
于此间,云泽是万万不敢打它的注意。
却其日后一旦成功填满了器皿,随后器皿泉水合而为一,形成灵族肉身,就绝非今日可比,以至于那时的老桂树,会形同新生婴儿一般,不再具备任何实力,需要从头开始重新修行,才能一步步成长为许穗安那般的灵族强者。
而也正是那时,老桂树便会彻底脱离灵株宝药的范畴,与许穗安一般,成为真正意义上夺天造化的活圣药,一旦消息走漏,必然惹来天下人趋之若鹜。
灵族修行颇多艰难,故而数量及其稀少。
这世上出了一个许穗安,已经极为不易。
倘若再出一个老桂树...
云泽心思活络。
造化圣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绝非虚言。
并且圣药乃是夺天造化而成,一旦能够得之吞服,必然受益无穷,以至于哪怕只是凡人之身,倘若能够得到造化圣药,吞服之后,也可立地成就大圣之躯。
云泽不敢继续再看。
人老成精,树老亦成精。
倘若被这老桂树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日后一旦化形灵族,便第一时间遁地逃生,就哪怕云泽事后掘地三尺掀翻了整座洞明圣地辖下地界,也未必能够找得到。
玉虚真人看不下去,终于上前好言相劝制止了穆红妆的行为,随后便就带着两人前往别处,继续游览道观。
晚宴间,宾主尽欢。
穆红妆喝了不少桂花酒,脸色酡红,忍不住困意,早早便就起身离开,前往玉虚真人早已命人收拾好的客房卧榻休息,而云泽却是酒量不差,加上桂花酒其实酒力并不如何,便在连喝了三壶之后,虽然浑身酒气,却也依然眼眸明亮,非但不曾因为醉意觉得困顿,反而更加精神了许多。
便在蜿蜒之后,就在客房门前的空地上独自练拳。
再之后,玉虚真人又命人送来了几部拳法,虽然都是武功技法,却大多精妙绝伦,并且受命前来的那位太一道弟子也曾笑着言明,太一道中的许多搏杀术以及搏杀大术,根源皆在这些武功技法上,乃甚于太一道当初最为强盛之时,门中还有一部搏杀真解,也是由自这些武功技法推演而来。
闻言之后,云泽眼眸微微一亮,左挑右选,很快便就相中了一部名为《阴阳手》的拳法,其中以文字记述为主,虽然最后也曾附有一套拳招,却又通篇言之,此拳法唯有一双阴阳手而已,阴手化劲,阳手发力,乃是暗合阴阳两仪之道,并且阴手阳手随时可以相互交换,故而没有定招,修炼起来说难极难,说简单,却也十分简单,只看修炼之人悟性如何,倘若悟性足够,一日即可,而若悟性不足,便是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修有所成。
趁着桂花酒酒力未退,云泽立刻开始尝试修行。
...
寒隐寺,大雄宝殿上方。
秦姓读书人遥望太一道道观中正在修炼《阴阳手》的云泽,口中啧啧有声。
“云小子的眼光着实不错,竟然如此轻易就挑中了太一道当年那部搏杀真解的根源所在,只可惜,阴阳手乃是集阴阳学问之大成的武功技法,哪怕修行有成,也最多不过小成罢了,还得将阴阳学问理解通透了,才能算是勉强大成,却要臻至圆满...”
秦姓读书人连连摇头。
“若是杨丘夕,我当然信他可以将这阴阳手修炼圆满,以至于就连还原出太一道已经丢失的那部搏杀真解,都并非没有可能。但云小子的话,还是算了。”
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在其身侧,孟萱然置若罔闻,反而是低头透过大雄宝殿的屋顶破漏之处,看向其中那上百棺椁,眸光闪烁。
其实老秀才是不愿两人前来的,毕竟孟萱然与云温书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又是如何看重云泽,老秀才心知肚明,而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其间种种磨难,以至于还会途径两处险地恶土,便是为了能够磨砺洞明弟子,以便洞明弟子此行过后,能够身心壮大,是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意,自然不会太过轻松,以至于很有可能会险象环生。
倘若云泽遇险,孟萱然又是否能够袖手旁观?
老秀才说不好,孟萱然自己也说不好。
只是碍于孟萱然苦苦哀求,老秀才方才逼不得已,只能强迫孟萱然发下重誓,不会插手云泽此行八千里途中所遇种种不测,方才勉强应允。
也正因此,孟萱然与那秦姓读书人,才会现身于此间。
而在有所察觉之后,秦姓读书人便当即撇了撇嘴。
“尸骨入棺不入土,也不知太一道那些人与那小和尚究竟怎么想的。先前小和尚还在这里,其中佛蕴尚且有所凭依也就罢了,任凭这些尸骨还在此间,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可如今小和尚已经走了,佛蕴必然流失严重,长此以往,不消多久时间,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必然鬼煞横行。”
秦姓读书人忽然咧嘴一笑。
“那老和尚也不地道,明知此事,却只一心记挂着自己收了个好徒弟,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秦姓读书人抬脚走到大雄宝殿屋檐边缘,低头看向那座已经十分破败的观世音菩萨像,瞧见这尊观世音菩萨的面孔都已经出现裂痕,并且已经脱落了许多石皮,看起来有些瘆人,口中啧啧有声。
“菩萨面北而坐,鬼气暗生,第一个就会影响太一道。但也没事,太一道怎么也是传承久远,并且太一三元符箓也从未断去传承,门中弟子再怎么不堪,等到此地鬼气暗生之时,也理应会在第一时间就有所察觉。届时,鬼气尚且不成气候,随随便便几张符箓打出来,很容易就能将其破去,随后再让那些棺椁里的秃驴们入土为安即可。”
秦姓读书人回头看向孟萱然,开口笑道:
“不是什么麻烦事,而且这也能让太一道的那些道士因而得到一些功德在身,对于太一道而言,好处虽然不明显,毕竟功德这玩意儿能够带来的大道偏颇实在不多,却也聊胜于无。就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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