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少年乡愁
按照小狐狸的估算,顾绯衣是至少需要十天时间,才能将这化龙湖中的粘稠湖水全部淬炼成最精纯的龙气,用以修复气府深处那条大龙脉的致命伤势。只是化龙湖虽然看起来很大,并且这金光粼粼粘稠无比的湖水数量也很多,可一旦经过淬炼之后,能够剩下的纯粹龙气,就实在太少太少,对于修复顾绯衣气府深处那条大龙脉的致命伤势而言,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杯水车薪,便到头来,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但终归是个好消息,毕竟大龙脉的存在对于顾绯衣而言,是无比重要的本源,虽然顾绯衣不会因为大龙脉遭受了致命创伤,就连同自己本身也会一并遭受到致命威胁,毕竟大龙脉究竟是死是活,只与顾绯衣的修行进境有关,而一旦大龙脉所遭受的致命创伤无法修复,也就意味着从此往后,顾绯衣的修炼进境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落下去,甚至对于顾绯衣本身的实力手段,也会有着相当致命的影响。
而也正是因此,这条大龙脉能够出现修复的可能,就对于顾绯衣而言,是个很大很大的好消息。
负剑少年要比顾绯衣更早结束。
只短短三日,少年周身炽盛燃烧的金色火焰就逐渐息敛下去,继而少年一跃离开湖底,脚掌重重踏在一块城市废墟留下的石板上,声势很大,但落地却很轻,只在脚掌周围荡起一小片烟尘飞腾。而相较于吞噬龙气石髓之前,少年遍体上下纵横交错的伤疤,都已经全部愈合,脸色也变得格外红润,以至于如今方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原本看似二十多岁将近而立之年的容貌,都变得不再那么沧桑,展现出了少年本该有的稚嫩模样。
负剑少年样貌并不如何出众,只是周身一股格外冷冽的气质,尤为突出。
眼眸之中精光爆闪,游弋着粼粼金光。
直至许久之后,少年周身浮动不已的气息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湖水之中的顾绯衣,见到这位对他而言有着极大恩情女子,还在静心入定吸收淬炼着满湖湖水,而三日时间已过,湖水水面的高度,也只勉强下降了两成有余,便在大致估算了片刻之后,就已经心中有数。
继而,少年转头看向趴窝在不远处一块石板上,因为听见响动才终于回过神来的小狐狸,略微点头,以表谢意。
但少年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缓步走近,在小狐狸身旁坐了下来。只略作犹豫,少年便由自气府之中取出了一只枯黄颜色的酒葫芦,显然只是寻常凡物罢了,仅仅用来装酒,而没有其他任何特殊之处。
少年将酒葫芦递向小狐狸。
“喝吗?”
小狐狸坐起身来,并未直接接过,而是始终望着少年。
顿了顿,不善言谈的少年才终于想到自己应该解释一下,便将酒葫芦放在小狐狸面前,又另外由自气府之中取出了一个大小相仿的枯黄颜色酒葫芦。
“里面是,土窑烧酒,算是我家里的特产,出门前,因为知道出来之后就回不去了,所以就多带了一些。”
少年打开葫芦塞子,仰头灌下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开口解释道:
“那个,”
他指了指摆在小狐狸面前的酒葫芦。
“我没用过,是干净的。”
闻言之后,小狐狸才终于将目光挪向那只酒葫芦,毛茸茸的尾巴只轻轻一扫,便将葫芦打开,随后鼻翼耸动,嗅了嗅酒味,就只是非常纯粹的粮食酒罢了,带着一股近似于黄泥青草的古怪香意,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狐狸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晃了晃尾巴,又将塞子重新塞了回去,然后抬头看向因为生怕会因为自己的闷哼声影响顾绯衣,就爬上了不远处一座山头上,正在以一尺雪光之中锋芒毕露的杀性砥砺体魄与心性心境的云泽。
“酒我收下了,他应该会喜欢。”
少年抬头望了一眼云泽,轻轻点头。
因为少年出身的缘故,当然也有一部分少年生而心性稳重,太过老成的缘故,便早先还在桃源村的时候,少年就并不怎么受人待见,更没有什么能够玩得来的朋友伙伴,便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与人闲聊谈天的机会,久而久之,就变得不善言谈。但这其实并不能怪在少年身上,而真正要怪,就只能怪桃源村的民风其实并不怎么淳朴。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万年,因为最初被人皇亲手关押进桃源村的那些人,都是一些曾经犯下过馨竹难书天大罪恶的混人,就导致整座桃源村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一片乌烟瘴气的模样。尽管在一代又一代人更迭之后,这种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却也依然谈不上什么民风淳朴,尤其邻里之间的大人们,一旦遇见什么事,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可以烧香拜佛了,至于互帮互助,那根本就只存在于故事之中。
但在其中,却也有着两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第一个,就是那位凌姓老人,曾是人皇身边的仆从,而在桃源村建立之后,就被人皇留在其中,成为了那座市外牢狱的狱卒,负责看管被关押在其中的罪人,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秩序,以免桃源村在最初时候,就会因为这许多的罪人各自都是横行无忌,进而发生太过惨烈的厮杀,导致桃源村根本维持不了多少年,就会成为一处生灵灭绝的死地。
而除却这位凌姓老人之外,第二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就是被人皇选中的,少年祖祖辈辈一脉相承的这一支守村人。
相较于其他地方的守村人而言,桃源村的守村人并不痴傻,只是十分憨厚罢了,祖祖辈辈都只是居住在桃源村最角落里的一栋破旧老宅,从来都不需要多做任何多余的事,就只是经营好自家的一亩三分田,即可勉强维系生计。只是一旦对比那些村民而言,少年这祖祖辈辈一脉相承的守村人,就显得格外痴傻,也便导致少年自从出生之后,就一直被人瞧不起,哪怕尚且懵懂的同龄人,也都跟着各家大人有样学样,对于在面对任何事的时候都会选择闷不吭声的少年,总是喜欢闲来无事就取笑打骂,也便导致少年几乎每次外出,在最终回家时,身上都会多多少少带着一些伤势。
少年的父亲也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母亲则是被凌姓老人亲自选中的,村子里某家的姑娘,在下嫁给汉子之后,总是憋着一股气,虽然不敢忤逆身为狱卒的凌姓老人,却对少年的父亲从来没有过什么好的脸色。可即便如此,这位姑娘在最终成为人母之后,对于名为项威的少年还是能够算得上是很好的,而往往少年受人欺负之后,少年的母亲也总会掐着腰站在巷尾的地方,对着巷子里的人一阵破口大骂,直到骂得累了,也骂得够了,才会回去自家屋里没什么好气地冲着少年指责一番,说他不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是应该狠狠教训一下那群王八犊子,让他们知道守村人究竟为什么会是守村人,又跟他们有什么不同。直到指责得够了,少年母亲才会一边将剩下的怒气全都撒在只会陪着笑脸的汉子身上,一边多炒两个菜,甚至有些家庭境况比较宽裕的时候,还能见到一碟带有少许荤腥的肉菜,却又不许汉子多碰一下,自己也不吃,全都留给了少年。
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便在总体而言,少年的生活其实还能勉强算是过得去。
直到两年前,父母忽然染病身死,少年就成了桃源村新一代的守村人,而没有了母亲的庇护之后,周遭那些与他同龄的少年少女,就更加肆无忌惮,也就导致了少年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所以少年如今这幅闷葫芦的模样,其实不能怪他。
小狐狸闲来无事,问一句,名为项威又着实没有什么城府心机的负剑少年就老老实实答一句,但凡自己知道的,都不曾有过分毫隐瞒。而也正是因此,小狐狸才终于知晓了少年的来历,也终于知晓少年今年过了年才是十六岁,就对于少年如今的修为境界有些诧异,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毕竟小狐狸天生无垢道体,又勤勉修行,才在十五岁那年将六脏六腑十二桥全部筑成,又在年关临近之前,勉强突破灵台境,较之少年也只是快了些许而已。
但对于此事,负剑少年却一无所知,只说是从刚刚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农活之余,跟着父亲一起练剑,并且每次都会在一日三餐吃饱喝足之后,无论之前多么疲惫劳累,就立刻变得精力十足,有着使不完的一身气力,更会觉得如果不将这些力气用出去,就会非常难受。
闻言之后,小狐狸沉默良久。
那桃源村所谓的守村人与其他村民之间的不同之处,或许就在此间。
也很有可能,少年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其实是近古人皇在桃源村留下的药田?
只是不知人皇此举,究竟用意如何。
小狐狸想得出神,氛围也就忽然安静下来。名为项威的负剑少年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小狐狸不出声,少年也就很少会主动说话,只是远远望着桃源村所在的方向,暗自在心里想着那位白衣白裙的小小姑娘。
偶尔回神,就觉得桃源村外面的世界,其实根本不是母亲当初告诉他的那副可怕模样。毕竟母亲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桃源村。
少年忽然有些伤感,也忽然很想能够再回去一次桃源村,然后就能在母亲的坟头跟前亲口告诉她,桃源村外面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欺负他,欺骗他,坑害他,就像这次一样,刚刚走出桃源村没多久,就遇到了好人。
然后就再告诉母亲,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很好。
而接下来的这一辈子,也会很好很好。
少年继续闷声喝酒。
一口酒,一口乡愁...
...
以一尺雪光所蕴藏的杀性砥砺体魄与心性心境,对于云泽而言,可以算是生平以来遭受过的巨大苦楚了,尤其是对于心性心境的磨砺,尤为可怕,强烈的痛楚直接反应在眉心灵台所在之处,动辄犹似雪光杀性正对着自己头颅一阵刀劈斧凿一般,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可以容纳喘息。而也正是因此,云泽如今的每一次砥砺心性心境,最多最多也就只能勉强坚持一刻钟,再要坚持,就会过犹不及,反而会对自身灵魄与心湖造成难以弥补的创伤。
但究竟多长时间才是真正的极限,却并不是云泽能够决定的,便一旦开始利用那一尺雪光之中蕴生的杀性砥砺自身心性心境,除却一些十分紧要的时候,其余时间,就都是落在那一尺雪光的掌控之中。直至恰到好处时,这一尺雪光之中蕴藏的杀性,就会自从从云泽的灵台所在与心湖之中迅速退回,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云泽的痛苦就会彻底结束,毕竟其虽是心性心境不佳,可肉身却要远远强出许多,也就意味着能够在那一尺雪光的杀性砥砺之下坚持更长时间。而云泽唯一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是任由那可怖杀性裹挟着锋芒毕露的剑意,在他体内随意纵横驰骋,走遍四肢百骸,走遍经络血管,以至于六脏六腑都不能幸免于难,最终落到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下场。
但相较于最开始第一次使用这一尺雪光中蕴生的杀性砥砺自身的时候,如今的云泽,所能坚持的时间已经大大增长了许多,适应痛苦与成长的速度都是奇快无比,哪怕那一尺雪光已经因为剑身崩断,只残留了一些最为简单的情绪,却也依然能够让云泽清楚感知到它的惊诧与意外。
又一次砥砺结束之后,云泽一身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控制不住流淌出来的眼泪口水和汗水,模样实在是狼狈至极。但当云泽感受到那一尺雪光的诧异时,又会忍不住咧嘴而笑。
能被这一尺雪光也觉得诧异,应该很厉害吧?
云泽并不知晓如今的自己究竟能被算在什么程度,但肯定不会很低。而也正是因此,云泽才会一直都在坚持着只要留有闲暇,就会砥砺自身。尤其近几日与之后的几日,都会有着很多空闲,而云泽也已经考虑过,是不是在顾绯衣最终出关之前,都要一直留在此间,只要恢复了足够的气力,就立刻以雪光所蕴生的杀性继续砥砺自身。
毕竟这其中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不仅是自身根基与心性心境越发稳固,并且修为也出现了长足的进步,似乎是在体内剑气纵横踩踏一身血气气韵之后,虽然看似已经变得泥泞不堪,可一旦恢复过来,就无论血气也或气韵,都会变得十分充盈。尤其经络血管,也因此变得更加坚韧了许多,以至于如今的云泽在最大程度地鼓动一身血气气韵之时,也依然会觉得游刃有余,还可以更大程度地调动血气气韵。
同样的一件搏杀术,之所以在修为境界更高的修士手中,会显得威力可怖,而一旦落入修为境界更低的修士手中,就变得威力寻常,其中道理,便在此间。
只是经络的拓宽与磨砺,却并非轻易就能够做到,尤其是一旦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会因此落下难以弥补的损伤。
气府之中,一尺雪光重新收敛了一身锋芒,待在偏僻角落,安安静静享受血气气韵的温养。直至云泽一口气息终于理顺之后,那格外安分的一尺雪光,才终于轻轻一动,传递出些许情绪。
云泽不明就里。
直到那一尺雪光忽然在气府角落中转了一圈,锋利剑芒收敛在寸许之内,指了指气府更深处的方向,云泽才终于恍然大悟,以自身血气气韵包裹着一尺雪光,随其而动,缓缓沉入气府更深处。
金光粼粼之间,那篇貌似是生于云泽气府之中的灵决古经,周身金光忽然轻轻一震,而那一尺雪光则是立刻就停止不动,以至于变得格外小心谨慎。直到那篇灵决古经逐渐收敛了自身金光,在云泽气府最深处云烟浩渺之间,古字繁绕之中,腾出了不大不小正好三尺的空隙之后,这一尺雪光,才终于欢呼雀跃微微一颤,迅速飞掠至金光空处,任由古经金光将其缓缓包围,喜悦之情,更甚先前。
云泽有些诧异,坐起身来,忍不住更加好奇这篇灵决古经的具体来历。
只是无论云泽如何询问,都不过石沉大海罢了,得不到分毫回应,以至于就连那一尺雪光都不再理会云泽,安然享受着灵决古经的金光包裹,如沐春风。
眼见于此,云泽着实有些无奈,却也只好不再过问。
毕竟就只是温养那一尺雪光的位置换了换而已,在云泽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并不值得太过在意。便在继续休息了片刻之后,云泽就立刻起身,准备去往不远处另一片更大的空地修炼拳法刀法,是因为瑶光皇朝与火氏三座庞然大物带来的压力,而不敢有分毫懈怠之举。
只是当云泽方才站定摆开拳架之时,一阵山风,就悄然吹来了一丝为不可觉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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