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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大雨垂帘


对于姜北,姜星宇,与景博文之间的吵吵闹闹甚至打打杀杀,老道人并不觉得感兴趣,也不想插手其中,更会因此觉得心情烦躁。毕竟云泽如今还躺在床上命在旦夕,哪怕只是珍稀丹药与灵株宝药少了些许,都极有可能救不回来。

        已经将家底都掏空了的老道人,眼神阴冷瞥了眼最先挑起事端的姜星宇,又瞥了眼最先按捺不住的景博文,冷哼一声,推门就走。

        而在老道人离开之后,破屋里也立刻安静下来。

        无论姜家圣人,也或席秋阳,尤其那位二十年来杀人不眨眼的乌瑶夫人,面上神情都颇多不善。景博文最是能够明白几人的心情,尽管姜家圣人并不在其中,可云泽如今重伤垂死,将其视若亲生的乌瑶夫人,自然不会在与人和颜悦色,更何况这位妖族圣人,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儿。再说席秋阳,则是与当年那位始终压他一头的云温书亦敌亦友,关系说不上复杂,但也不是很简单,毕竟天下最深是人心,哪怕席秋阳自己,也未必就能说得清自己对待云温书,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但对云泽,却是丝毫没有弄虚作假的师徒如父子。

        景博文已经冷静下来,合起手中那把司雷扇,转身在门口站定,通过门缝瞥见了隔壁院子里的杏眼少女正小心翼翼张望着这边,身边还跟着那位胸脯格外高耸的美妇人,正偷偷摸摸说着什么羞人的话,将那少女羞得满面通红,与身边妇人小声打闹。

        景博文眉头当即一皱,心中有些不喜。

        少女淳朴干净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而且模样也不差,尤其姑娘在身段婀娜的方面很随妇人,方才不过碧玉之年,就已经规模惊人,若是能够好生梳洗打扮一番,也必然会是一个暗中教君骨髓枯的美人儿。

        可景博文却着实没有心情多想这些,只觉得这些陋巷中的泥腿子,实在有些不懂规矩。

        却一旦比起身后桌子对面坐着的那人,这对虽然穿着厚实,但却十分养眼的母女,就显得好看太多了。

        ...

        出了木河镇后的木河上游,有一座南北两城建成之后,才终于修建起来的拱桥,模样规模比起小镇里面用来横跨木河两岸的一座又一座小桥,要强出不知多少倍。但也只是相较与那些石板桥而言,对于见惯了各种宫阙楼阁的老道人而言,这种多多少少带着一些赶工痕迹的拱桥,也就只能随便看看。

        一场滂沱大雨,在桥西正哗啦啦地下着,雨幕边缘正巧贴着拱桥西侧,又尚且留了些许距离,就让桥上的人,可以安安稳稳站在边缘栏杆旁,对着如同垂帘一般的雨幕一阵发呆。

        而在桥东的另一边,却是日头大好的晴朗天气。

        老道人默不作声,一路走上去,在正对着雨幕发呆的罗元明身边驻足。

        远在高天之外的两位大圣,一位是十万年前人间无敌的绝世大妖留下的一缕残魂,一位是而今之年坐镇一方妖城的妖族大圣,正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是在此间也能分明见到,偶尔会有天外星辰被打得炸碎开来,碎块陨落,带着滚滚流火,从远方天际一划而过。

        岁月长河激烈翻腾,大浪滚滚。  

        整座天下人间,都已经因为那百丈岁月长河水的剧烈翻腾,导致四时混乱,导致了与常理相悖的春实秋华,夏雪冬蝉。而眼前这幅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情况,也与百丈岁月长河水的剧烈翻腾有着很大关系,尤其抬头所见,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的这边,铅云厚重,绵延无尽,却临到拱桥上方就忽然像是被人一剑斩断一般,断面平平整整,铅云绵延至此便戛然而止,方才会有面前雨幕如垂帘,而身后艳阳高照的景象出现。

        可天外天的星海中,那一场不由分说就直接开打的激烈大战,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老道人是不敢随意观看的。

        大圣与圣人只有一境之差,却是天壤云泥的差别,倘若老道人胆敢随意窥探,就必然会被大道气机所伤,会如同那日陆家平不知好歹,以通幽眼窥探圣人之战的时候一般,甚至后果还要更加严重,很有可能落到一个神魂震散,忽然暴毙的下场。

        老道人深深一叹。

        罗元明听到声音,有些涣散的眼神略微凝实,回头看了老道人一眼,忽然咧嘴凄然一笑,比哭还难看,然后回过头去继续对着雨幕发呆。

        他将双手交叉揣入袖口之中,抿着嘴巴,发呆许久,忽然咬紧牙关,怒目狰狞,抬腿一脚踹在面前栏杆上,将本来就是赶工而成的拱桥栏杆,踹得碎石乱溅,用作连接栏杆之间空荡的寻常铁锁,也跟着哗啦啦一阵作响。

        老道人眉关微皱,却依然默不作声。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罗元明伸手抓住锁链,对着拱桥栏杆一阵乱砸,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暴起,格外分明。

        直到折腾得丈许之内再无完好之处,罗元明才终于喘着粗气,颓废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呆滞盯着大雨滂沱,一颗又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木河水面上,圈圈圆圆的涟漪阵阵扩散出去,水花乱溅。

        老道人蹲下身来,一点一点扫清桥面上残留的碎石,然后在边缘位置坐下,双腿悬空,心下暗自斟酌了许久,才终于轻声开口道:  

        “这事儿,不怪你。”

        老道人回头看向身边这位,在往日里一直对他没有丝毫敬重,甚至还动不动就会指着他这个师父的鼻子破口大骂的门下首徒,眼神复杂。

        并不怎么会开口安慰人的老道人,只说出了这句话后,就良久没有其他言语,一方面是能够深切体会到罗元明现下的心情究竟如何,就像当初云温书遭遇瑶光圣地联手皇朝围杀时,老道人回去宗门圣地搬救兵,却被早就已经有所准备的几个老东西,暗中联手布下灵纹阵法禁制,将他困于其中,让他被迫只能等着噩耗传来,却做不到任何事,也帮不上任何忙。而当时在心中生出的无力感,老道人至今也记忆犹新,是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的痛苦与绝望。

        而另一方面,则是老道人这一脉传承之中,唯一的规矩。

        简单来说,就是护犊子。

        可以不必登上大雅之堂,可以不必心怀广阔先于天下人,甚至可以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但为人师者,要护好门下弟子,门下弟子为首者,要护好同门师弟,便是唯一的规矩。尽管这种过分简单笼统的说法并不准确,毕竟在真正意义上而言,应该是修为境界更高者,手段实力更强者,应当护好一脉同门中的更弱者,但无论前者也或后者,真正重要的意义所在,并没有太大差别。

        但人力有时穷,天道自有定。

        就像当初老道人被困自家山门之中,只能被迫等待噩耗传来的时候一样,罗元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泽被那道剑气穿心而过,却根本无力阻拦。

        毕竟那剑气源头,乃是十万年前的一代大妖。

        只有区区十二桥境的罗元明,便是拼上了性命,也阻拦不住,最多最多,就是多死一个罢了。

        也像当初那个在老道人看来颇有些不着四六,只知道每日沉沦在烟花巷柳之中的云鸿仁,被那位实为青鬼,却化名青槐的魁梧壮汉强行带走的时候一样。尽管在后来的时候,云鸿仁曾经寄了一封书信到罗元明手中,是因为知晓老道人这一门脉之中的唯一规矩,就简单说明了一下青槐的身份与自家的情况,以免罗元明会在心中生出心结难解。可在当时,眼睁睁看着挚友亲朋被人强行带走,罗元明心中又该是何等的无力无助与绝望?

        老道人甚至还清楚记得,当时罗元明收到云鸿仁的书信时,又哭又笑的模样,究竟是何等的滑稽搞笑又令人心酸。

        这一门脉的规矩,是不是错了?

        老道人扪心自问,忽然对于原本那个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有些怀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只有一条规矩罢了,却就是在这仅有的一条规矩之下,已经诞生了太多太多令人绝望的悲哀——从当初只能颓然无力等候噩耗的老道人,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亲朋被人强行带走的罗元明,甚至就连老道人的授业恩师,与授业恩师的授业恩师,都曾如此无助无力地绝望过。而也正是因此,老道人才会对那个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心生怀疑,才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出现了某种偏差。

        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又出现了什么样的偏差,老道人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唯一能说的,就只有人力有时穷...

        若是如此就能发泄出来,也挺好。  

        老道人一张脸皱皱巴巴,不再去看罗元明,也不再多说,将双手交叉揣入袖口之中,望着眼前如同垂帘的雨幕,随着依稀水气逐渐弥漫开来,就让眼前的远山近水,都变得朦朦胧胧。

        好山好水,颇有些烟雨江南的画意诗情。

        只是大雨垂帘,不仅垂在了好山好水,还垂在了心头。  

        ...

        东海中,度朔山。

        那位在老道人看来颇有些不着四六,只知道每日沉沦烟花巷柳的云鸿仁,随着脸色的阴沉,那些狰狞纵横的疤痕,就变得更加慑人了几分,仅剩的一只独臂,把持着那柄七尺来长的黑玉长刀,刀锋流转着晦暗光泽,游弋而过,正架在青槐的脖颈上,寒意森森。

        “你刚才说的,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望着云鸿仁眼神中的阴郁与脸上刀疤的狰狞,身材魁梧的青槐,又瞥一眼架在脖颈上的黑刀。

        刀锋森然,采自鬼门之后的鬼玉铸造而成,阴寒凛冽,虽然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把仅在凡兵利器之上的灵兵,但却因为材质不凡,能够在相当程度上震慑阴鬼邪祟,对于诸如本体实为青鬼的这类并非活物的生灵而言,有着相当可怕的杀力。尤其对于还活着的生灵而言,一旦被此刀斩伤,哪怕只是些微的破皮见血,都会出现性命之忧。

        但青槐却始终面色不动,哪怕已经被黑刀上的气机压抑得十分难受,也未曾在眼神也或神情中表露分毫。

        “我留在泽哥儿身上的那道神念,被人打散了。”

        青槐重新将目光望向云鸿仁,毫无波澜。

        “他死了。”

        再次闻言之后,云鸿仁面上神情立刻变得无比狰狞,持刀独臂轻轻颤抖,锋利刀芒只差寸许就会轻而易举切开青槐脖颈皮肉,以鬼玉之中独有的杀性,哪怕不会要了青槐的性命,也会让他难受好些天,直至驱除了侵入体内的鬼玉杀性,才能逐渐恢复过来。

        可即便如此,青槐也依然平静得令人发指。

        “泽哥儿,死了,被人洞穿心脏而死。”

        青槐又重复一遍。

        云鸿仁瞳孔猛然一缩。

        “闭嘴!”

        这位脸上伤疤纵横交错,格外狰狞的云家仁哥儿,呼吸声格外粗重,死死盯着眼神平静的青槐,面上狰狞要比鬼怪更为吓人。

        略微僵持了片刻之后,云鸿仁忽然收刀回到刀鞘,猛地冲了出去,与身材魁梧的青槐擦肩而过,迅速奔向云府之中。而在云鸿仁走后,青槐回身看去,眼眸之中有神光悄然内敛,看不出心中想法如何。

        ...

        宁心院。

        每日都要将屋中陈设擦拭一遍的木灵儿,抹了一把额间汗水,然后叉腰站在房门出,望着屋中一切崭新的模样,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总想着有一天,自家哥儿会在每年夏天之外的其他时间,忽然不告而回,那么自己每天辛勤劳动之后的成果,就可以被泽哥儿看到,然后好好将她夸奖一番。

        最好是能够带上一些山下的碎嘴零食,就再好不过了!

        小姑娘想着想着,就十分得意地笑了起来。

        而在笑过之后,心思单纯也并非特别单纯的小姑娘,就丢开手里的抹布,趴在窗台上对着遥远的方向开始怔怔出神。

        院子每天都要打扫,屋中陈设也每天都要擦拭,而在做完了这些之后,小姑娘就总会这样将双臂交叉叠在窗台上,再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对着远处自家哥儿所在的北城方向一阵发呆。

        宁心院院落门外,青丝如雪长及臀部的雪姬,悄悄退后,最终还是做出决定,不将云泽已经被人洞穿了心脏的事,告诉这位每日都在盼望着自家哥儿忽然就回来了的小姑娘。毕竟在雪姬看来,自己留在那位哥儿身上的一缕用来确定其处境安危的神念已经被人一剑斩碎,却也未必就是意味着,自家哥儿已经身死魂消。

        尤其那道剑气在洞穿自家哥儿身躯之时,还连同其他能够隐约察觉到的神念也一并斩碎,似乎是有意奔着这些神念而去,而并无杀人之意。

        雪姬与青槐不同,心思要更加细腻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青槐没有发现。

        而其究竟目的如何,雪姬就懒得计较。

        ...

        云老爷子挥手扫了扫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收回望向极北之地方向的目光,施施然,重新回到那把藤椅上躺下,前后摇晃。

        佝偻老人捋了捋雪白长须,眯着眼睛暗自思量片刻,有些想不通其中的关键所见,但却见到云老爷子并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就只能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与脸色难看,方才放下手中之事匆匆赶来的陶老爷子擦肩而过。

        走到近前之后,陶老爷子怒气冲冲,抬头望向远在天外天星海之中的激烈大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指节发白,只恨受困于此间山上,不能亲自前往那天外高天的云海之中,亲口质问那早已身死十万年的绝世大妖,为何如此。

        便在看了片刻之后,只能愤然一甩大袖。

        “多此一举!”

        云老爷子略微睁开双眼,看了陶老爷子一眼,然后重新闭上。

        藤椅前后摇晃。

        “没死就行,何必在意。”

        顿了片刻,云老爷子又忽然轻轻一笑。

        “福祸相依。”

        闻言如此,陶老爷子斜着眼睛看了云老头一眼,眼神森森,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全部咽回去。只是不吐不快,便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婉转言道:

        “他毕竟是你的孙子。”

        前后摇晃的藤椅,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继续前后摇晃起来。

        陶老爷子神情一滞,眼神更加难看。

        “那瑶光圣地,与南城皇朝,可都在想着能够早日斩草除根!却在如今,你我二人留在泽儿身上的神念已经被他斩碎,就根本无法再知晓泽儿是否还会遭遇什么凶险!那席秋阳,乌瑶,徐老道,未必就能靠得住!”

        陶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沉声言道:

        “无论是你还是我,可都没有白泽那般能够耳闻天下事的本事。”

        “没有就没有。靠不住就靠不住。”

        藤椅依然前后摇晃,轻轻作响。

        云老头略微睁开眼睛望向天外天的星海之中,难得没有因为桃老鬼的冲撞而生怒,又重新说了一遍:  

        “福祸相依。”

        顿了顿,云老头面上笑意渐浓,缓缓开口道:

        “我可未曾说过,只在我那孙儿身上留了一道神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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