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流千金一朝落魄

寒婵活了十五年也没想到，新皇登基第一天便杀了她父母，杀了许多王公贵族，更想不到的是新皇点名只留她一个人，左右看押上祁光殿面圣。

她看着身穿龙袍，骄矜自傲的新皇坐上龙椅，居高临下，心中忍不住忆起父母与她泛舟百花湖的时光。百花湖，是了，寒婵正是在百花湖参加百花节时得知双亲惨死，禁卫连悲伤的时间都不给她留，便将她抓进宫中。

寒婵狠狠咬紧了牙关，才忍住在这庄严肃穆的宫殿上悲泣。她不能在这时哭，否则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纵使亲者皆不在了，她也不能让这些杀了她父母的人有得意之时。

皇帝已坐在龙椅上许久，身边的大太监见寒婵迟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便高声喝到：“罪女寒婵，还不拜见陛下？”

寒婵跪地行礼：“民女寒婵，参见陛下。民女不知何罪之有，不敢妄称罪女。”她说话时，目光炯炯，直面圣颜，想从皇帝脸上看出些什么。

皇帝见她容颜娇艳，肤白貌美，目光明月般亮洁，即使此时被人押着，秀发因奔波而凌乱，仍是姿容昳丽，看得他心情大好，在心中给荐了美人的徐太尉记上一功。若非徐太尉提点，此般美人死于铡刀之下定会使他抱憾终生。

他狠狠剜了大太监一眼，转头对寒婵笑得春光明媚：“你自然是无罪，是这老东西胡诌。罪臣早已伏法，你虽是罪臣之后，但朕早已听说你自幼纯良淑慧，必不会与你父母一样。”

说罢，又邀功似的补充道：“朕已下旨，赦你无罪，你乃是清白之身，无人敢置喙你的身世。”

满口胡言，她寒婵自小在京中的“美名”，一向都是与美色风流沾边，都说她沉鱼落雁但不亲名流，不读圣贤，独独喜爱漂亮事物尤爱漂亮公子，说她眼波如秋水，天性风流，哪来的纯良淑慧？怕不是看着她的脸才想出这么些毫无根据的话吧，为了显示他君王的天威与仁厚，还把她与父母撇开，妄想她感恩戴德吧。

寒婵无语，但皇帝一句“罪臣”还是让她心中一颤，抖声说道：“民女斗胆，敢问陛下，民女的父母何罪之有？”说到“何罪之有”几个字时，她已经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几近质问皇帝。

大太监已然变了脸色，皇帝倒是一点也不生气，这下，寒婵忍不住猜疑，这皇帝留下她，还好声好气的，莫非是对她有所图谋。

“朕登基乃上天早有定数，罪臣汪池、寒政德等人却一再阻挠，差点令江山易主，有违天命，当然有罪。”

寒婵冷笑一声，好一番蛮横无理的辩驳，好一句有违天命的谬论，“如此，民女倒该为父亲庆贺，庆贺他不必听命于一位颠倒黑白，满口胡言，乱杀忠臣的君王！”

大太监掐着嗓子喝道：“大胆寒婵！如此不敬，当心陛下一道口谕就要了你的脑袋！”

皇帝登时沉了脸，“不许这么对寒姑娘说话。寒姑娘定是太过思念父母了，才会口不择言，此乃寒姑娘孝心所至，朕不怪罪你。”

这下寒婵更加认定了皇帝想纳她为妃。她刚才太过冲动，如此都没激怒皇帝对她产生厌恶，肯定没让他打消纳妃的念头。

寒婵不愿入宫。她如今没有家世，没有双亲，皇妃个个贵胄出身，有权有势又有钱，宫中不仅贵人骄横，手底下的太监宫女仗着主人的权势也是个个跋扈张扬，日后皇帝还要迎娶功臣之女韦安玄入主中宫，她如今什么都没有，无法与她们抗衡。看来，她得想个法子，既能脱离皇宫，又不会被皇帝控制。

寒婵能屈能伸，当即转变了态度：“民女失言，求陛下不要怪罪。”

皇帝大悦，连忙说：“朕哪会怪你，朕疼惜你还来不及。”

殿内暗香浮动，美人如玉，把皇帝迷得晕乎乎的，竟趁着兴致把筹谋已久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了：“你一个弱女子，没了父母庇佑，就如浮萍无所依，朕有意纳你入宫，就封为淑妃，入披香殿。你若是满意，朕现在就下旨。”

一切果然如寒婵所料。寒婵闻言眼中却浮现了泪花，伏地哭泣道：“陛下万万不可，民女罪业深重，无德无能，不配入宫侍奉陛下！”

皇帝脸色大变，急忙问道：“何罪之有？朕不曾将你父母的罪怪在你身上。”

寒婵抽抽噎噎地哭着：“为人子女，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是为大罪。不从君令，是为不忠。民女的父母背负罪名，若想尽孝，就不能忠君，若要忠君，便不可尽孝。两者不可兼得，因此民女不论是忠君还是事父母，都是有罪，自然是罪业深重，不可饶恕！”

她年纪尚小，哭红了鼻子眼睛，皇帝哪还生得出旖旎心思，只觉得心疼，忙安慰道：“是朕考虑不周，让你陷于两难之中。这样吧，朕来替你想想法子。”

皇帝绞尽脑汁，“如今你爹娘去了，你觉得没尽到孝心，也只能替他们潜心祈祷祝福，打理身后事。不过他们是戴罪之身，你又是女子，这身后事你不大方便出面打理，不如朕为你在宫中找一清静的住处，让你在宫中为他们守孝。等孝期结束，你再封妃，这样你既可以全了孝道，又能入宫服侍朕。”

想出了法子，皇帝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哄了美人，日后艳福无边，得意洋洋地说：“朕觉得这个法子可谓是两全其美，你说呢？”寒婵笑了，皇帝更高兴了，她嘴角的微微颤抖则完美地被笑颜盖过。

这事就这么应下了。因着还没下旨封妃，皇帝便另外安排荣徽阁给寒婵住。

皇帝很重视寒婵，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楼阁，也布置得雅致舒服，寒婵刚到阁中坐下，便涌入一大批宫人，拿着精美绣衣供她挑选。

虽说要守孝，但在宫中除非国丧否则不能穿孝衣，便送了许多华服来。寒婵走了一圈，一件也不要。为首的宫女便问：“小姐是都不喜欢吗？”

寒婵摆摆手，“这华服很漂亮，但我还在孝期，不穿孝衣，至少穿素一点的。把你们尚宫叫来，我亲自与她说。”

一众宫人已被叮嘱过，立刻便去传唤了。寒婵坐下来，桌上放了一壶茶，正要去倒，忽然听到门口有窸窸萃萃的动静，立即警惕起来。

她自小五感灵敏，能辨常人所不能辨之物，听极为细小的声音。

门开了，进来一个宫女，手上端着个盘子。寒婵仍然谨慎着，寻常做事的宫女在门口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怕被什么人发现吗？

寒婵心中警觉着，脸上浮出笑意，“什么事？”

那宫女细看之下十分拘谨，寒婵更是怀疑了，“奴婢奉陛下之命来送东西，请小姐过目。”

说着便上前几步，寒婵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从盘子上的东西里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匕首直直冲寒婵而来！

五感灵敏连带着寒婵手脚也灵敏，一把抓住了宫女拿匕首的那只手腕，使出全身的力气与宫女抗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虽然很灵活但力气实在不够，等到她筋疲力尽就会被敌人一下了结，她不能沉浸在这个僵局里。

寒婵看准时机，膝盖猛地往上一顶，恰好顶在宫女的腹部，宫女吃痛，手一瞬间脱力，寒婵挣出右手去拿桌上的茶杯，直直击中宫女的天灵盖，那杯子是琅都最坚硬的玉石所制，毫不费力地打得宫女头破血流，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血流了一地，寒婵看了也害怕，她没杀过人。门外有宫人听到声响来敲门：“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寒婵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正常的语气说：“没事，我不小心撞了一下，不打紧。”

又问道：“尚宫来了吗？”

宫人答：“已经派人去请了。”

“等她来了，只让她一人进来，其他人都挡在外面。”

得到回应后，寒婵脱力倒下，她需要时间缓缓。

门外人没有怀疑，寒婵肯定这个刺客是趁着门口无人钻了空隙进来的，才没被怀疑在屋子里。她放心了许多。

许尚宫来时，便看见寒婵一人坐着品茶，旁边倒着一个满头是血的人。

正要细看，寒婵幽幽地开口：“皇帝说要封妃的话不过出口半个时辰，我到荣徽阁不过一刻，便有人想送我走了。”

许尚宫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便是寒婵母亲的姐姐，寒婵的亲姨母。她坐到寒婵对面，面上古井无波，“来之前一直在想如何安慰你，你倒是还镇定，还以为你会痛哭流涕呢。”

寒婵本来看着地上的眼睛转向许尚宫，淡淡地说：“本来会，在祁光殿当着皇帝的面差点不争气了，被这一搞，再没有眼泪了。”

“若照你说的，那么短的时间内，消息都还没传到宫外，就有人想来取你性命，那动手的人，必定在宫里。”

寒婵揉揉额头，“我现在没空去想这个人是谁，她来一个我杀一个，左右这双手已经沾了血腥，她休想取我性命。”

她直起身来，“若我留在宫里，这样子的事情只会一直有。我不能倚仗着皇帝一时的新鲜劲活着，也没有强盛的家世，更不愿意待在下令处死我父母的人身边。”

“你这性子，想来是不愿拘在这宫墙之内。可是，若不入宫，皇帝必然不会放过你。”

寒婵狡黠一笑，“姨母可知，旁边住着什么人？”

许尚宫细细思来，荣徽阁附近就是承武殿，承武殿是先帝特赐给昭王在宫中的住所。她正要确认，突然忆起一些事，话已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寒婵知道许尚宫想到了什么，便替她说出来了：“我要进昭王府。”

她说：“我仔细想过了，我既不要入宫，又不要被皇帝轻易控制或解决了，那我就得找一个能和皇帝抗衡的靠山，此人得不怕皇帝，手握重权，皇帝忌惮又不敢动他，思来想去，便是昭王最合适。”

“他是皇帝的皇叔，先帝驾崩前把一半的虎符交给他，禁卫军也曾由他管辖，有太皇太后为姨母，太后为表姐，且深得民心，府中虽有几位妾室但好在都不是显赫家世，若她们不与我为敌，我自不会去招惹她们。”

许尚宫说：“这昭王殿下温文尔雅，谦谦君子，虽然位高权重，是陛下唯一的皇叔，但也是个忠君之人，就算你与他曾有过渊源，未必能让他为了你与陛下作对。”

寒婵眉眼弯起，眸子黑白分明不掺杂质，似皎洁弯月，却笑得明艳动人，眼中掠过一丝寒光。

“忠君？忠的是先帝吧。贤君才得忠心。圣贤书读遍，若连贤君昏君都不辨，忠君重于爱民，那他高未珂未免太对不起先帝与两宫太后的栽培。”

杀父与杀母之仇，她这辈子铁定是与皇帝过不去了。连皇帝的脸都不想看到，更遑论委身于他。选中昭王高未珂，身份高贵万众归心是其一，其二便是如许尚宫所说，寒婵与他有过超越青梅竹马的情分，一度要议亲。不过早在一年前，一切就断了，百姓无不慨叹。

其实在寒婵心中还有一个原因是——高未珂长得，真真是好看。她寒婵这几年阅美无数，敢说高未珂的容貌无人能及。眉似剑锋，浓密乌黑，眼若星辰，只一眼便倾倒无数人，五官似神仙雕琢过，无一不精美俊秀，身材亦是颀长精瘦。

有这样的人做对比，从此寒婵看别的人，不是脸歪眼斜，就是过壮过矮，总之都不如高未珂。

赏心悦目归赏心悦目，但若说到情爱，寒婵觉得，她没到那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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