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柳树妖

前方是一片平整的石面，石面数丈大小，后方连接着大片的陡峭山岩，岩石的中部横长着一颗枝叶枯黄的柳树。柳枝根根垂落，悬在石面上。

　　平整的石面上空无一物，只有峭崖上的颗柳树引人注目。

　　陈山水自觉发现了宝地，跑到柳树下四处张望，对陈风说：“这颗柳树上树皮缺了一块，应该就是画藏宝图的。”说着就穿过柳条，往里探去，寻找可能存在的宝藏。

　　陈风不敢大意，四处张望着，小心地向柳树走去，走到近处，仔细打量着这明显突兀的柳树。

　　柳树从岩石中横生出来，躯干扭曲扎结，干裂枯瘪，模样怪异。

　　陈风心中警惕万分，便喊道：山水，赶快出来！”

　　他不喊还好，喊了之后柳枝顿时颤动，根根柳条摇摆，一边卷向陈山水，一边卷向陈风。

　　陈风大惊，吼了一声，果然还是遇到妖物了。他一直心有警惕，离柳条较远，因此向后躲去，逃过了席卷来的柳条。

　　陈山水则没那么幸运，他就在柳条中间，听到陈风的喊叫，刚想有所动作，便被柳条缠绕卷起，顿时发出一声惊喊，口中哇哇直叫，手中木剑乱舞，打向附近的柳条，想要挣脱出来。

　　陈风心中又惊又急，失去了平时的镇静。他手持竹刀，想也未想地便直冲过去。

　　柳条飞舞，缠绕向陈风。

　　陈风没有丝毫武艺功底，身子长久瘦弱，腰躯臂膀毫无力气，只一个照面同样被柳条缠绕腰间，提了起来。

　　他慌了神，手中竹刀四处舞动，抡成半扇密影，正巧打在缠绕着陈山水的柳条上。

　　那根柳条吃痛，左右轻轻摇摆，一下甩开陈山水。

　　陈山水滚落在石面上，痛呼出声，抬头看到陈风也被绑了起来，又冲了回来，欲要救他。陈山水本身就体格较好，动作灵敏，现在有了准备，绕着柳条乱窜，虽说仍是没有半点章法，但仗着木剑修长，也打的有来有往。

　　陈风悬挂半空，深深呼了几口气，强按下心里的慌乱，沉静下来，总觉得这事情确实有些古怪，好像他们是被人刻意引过来的。看到陈山水在下面上窜下跳，还未被抓住，安心了不少，至少能跑掉一个就好。

　　他口中大喊，“快回去叫人！”手上也不停，想找到机会给柳树来一下，让他吃痛受惊，把自己甩下去。

　　陈山水知道自己力量微薄，救不了他，便想按照风哥儿的意思退去，再寻他法。柳树似乎听得懂他们的话语，数根柳条伸展，加紧攻击陈山水。陈山水顿时手忙脚乱，躲闪不及抽来的柳条，不几下便被抓住木剑，不及甩开木剑，便被数根柳条缠绕住手腕，呈大字形吊起。

　　陈山水被吊起来，破口大骂：“你这妖怪，快放你家大爷下来…”

　　一声沉闷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应该叫我大爷才对…”

　　陈山水眼珠乱转，顿时服软，叫道：“柳大爷，放我下去。”

　　“放你们下来可以，但是不要再打本大爷了。”

　　陈风怒道：“明明是你先动的…”

　　柳条轻轻摇动，丝丝颤动，发出沙哑的声音，“是你刚才说话吓到我了。”

　　陈风沉默不语，明明是这柳树妖缠绕过来吓到他们了。他看了看陈山水，想到还没比这更坏的情况了，便说道：“可以，我们不动手了。”

　　“那你们也不能立即跑回去喊人过来。”

　　陈风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柳树精没有立即杀了他们，说明还是可以进行交流的，不管怎么说先脱离困境，再做打算。

　　柳条轻轻一荡，将陈风和陈山水安稳放下，枯黄柳条如细蛇般昂起柳尖，团团围绕指向他们腰间和胸口，柳条轻轻颤抖发出细微的丝丝声，似细蛇嘶鸣。

　　陈风拍拍陈山水，示意他不要说话。

　　陈风忍住对蛇鸣的恶心感，紧紧盯住带着恶意的柳条细蛇，冷冷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树精肯将他们放下，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的心慈手软，他总是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陌生人或者陌生妖怪。

　　柳树妖并不答话，数支柳条轻轻晃动，卷出来藏宝图树皮、古旧小册子、一把木剑和一把竹刀，是刚才陈风和陈山水被抓住时搜得的。

　　他将木剑和竹刀扔至石面上，又把小册子扔给陈风。说道：“本大爷并没有恶意，先前擒住你们是为了自保，怕你们伤害本大爷。”

　　“你能不能别本大爷，本大爷的喊了。”陈风小心试探柳树精。

　　“上一个来的小娃娃就叫本大爷为柳爷，你们俩小娃娃也可以叫本大爷为柳爷。”柳树精似憨似傻的声音传来。

　　陈风问道：“上一个小娃娃是谁？我们没有见过。”

　　“哦…我也没有看到那小娃娃了…不知道多久了。就是和你们一样拿着这个木片来的人。”

　　陈风心思微动，转首看了一眼陈山水，应该是他搜索的那家屋子的主人，已经失踪十多年了。

　　陈风低头放下面上的警惕，放低姿态言语恭敬地问道：“柳爷，能放我们回去吗？”

　　如蛇般的柳条齐齐摇荡似在反对，不答反问：“你们俩娃娃来这里干什么？”

　　陈风看了看柳条上的树皮，不好随意扯谎，坦诚相言：“我们看这树皮像是个藏宝图，便来寻幽探秘，不想是柳爷的东西，惊扰到你老人家了。”

　　“不算打扰，本大爷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看到人了。有两个小娃娃给我解闷儿，也是不错。”

　　说着数枝柳条缠绕在一起，如揉成一团乱麻，在乱麻中显现一张由柳茎组成的人脸，看不清面容，只能大致分辨出哪个是眼睛，哪个是嘴巴。伴着细滑的柳条，那旋绕纠结的面孔直如无数细蛇纠缠。

　　陈风看得一阵惊悚，胃中翻涌，不忍直视，简直是精神污染。

　　那柳条人面嘴巴微微张合，似在模仿人类说话，诡异至极。“本大爷显出人脸，你们是不是觉得亲切了许多。本大爷并无恶意，只不过好久没看到有小娃来，想要捉弄一下罢了。”

　　陈风斟酌一下问道：“柳爷，做那张藏宝图就是想引我们过来？”

　　柳条人面上下摇摆点头：“你们要是不拿本大爷的藏宝图过来，本大爷也不会现身攻击你们小娃娃。”

　　陈山水在旁边忽然问道：“柳爷，那宝藏都是假的？”

　　柳条人面上的嘴巴似乎张开大笑。“当然不是假的，本大爷这边就有宝藏。不知道你们认识不认识以前的那个小娃娃，他就在本大爷这获得了宝贝。”

　　“柳爷，你有什么宝贝？”陈风却是低着头，不去看那狰狞的面目。

　　柳条人面下方突然伸出两根柳条，各卷着一本书。得意地说道：“这是本大爷成名的武功，一本是柳爷剑法，一本是柳爷刀法。”

　　陈风心中吐槽这肯定是他自己起的名字，不过这柳树妖有人类的书籍，肯定有些奇怪，也不知是谁写的。

　　陈山水却大喜，望着两本秘籍，眼中闪闪发光。言语无比渴求，问道：“柳爷，可以教我吗？”

　　柳条人面似乎很开心，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沙哑低沉，说道：“当然可以，每个拿着藏宝图来这的小娃娃，只要心底不坏，本大爷都会教的。”它顿了顿说道：“只要你不把本大爷的存在透露出去就好。”

　　陈山水就想磕头拜师，陈风急忙一把拉住，示意他稍等片刻，向柳条人面问道：“柳爷，真心想要教我们习武？”

　　柳树精有些不满地说：“当然是真心实意的。”

　　陈风诚恳地说：“那请柳爷先放我们出去，我们也会真心诚意地向你拜师习武。

　　柳树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这个小娃娃心思真多，本大爷真的是好心好意的。”说着便扯开柳条，放开一条通道。

　　陈风急忙扯过陈山水，向外走去，走的远些，才回头向柳树精致鞠躬，“谢谢柳爷放过。”

　　柳树妖伸出两根柳条，卷着秘籍，似在炫耀，也似在诱惑，问道：“那个小娃想学吗？”说着伸出一根柳条指着陈山水。随后又指向陈风“这个小娃心思太重，本大爷不教。”

　　陈风尴尬一下，转头低声问陈山水：“你想学吗？要拜一个妖怪为师？”

　　“想学。”陈山水看着秘籍，用力点头。

　　柳树妖好似意料到一样，笑道说：“本大爷看好你，快来拜师吧”

　　陈风却拦着陈山水，认真说道：“柳爷，今天天色不早了，我们明天再来。放心，肯定不会把你透露出去的。”

　　柳树妖愤怒的摇摆着柳条，张牙五爪，怒道：“你这小娃娃自己不学了，还要拦着别人。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小人。”

　　陈风笑了一下，小人就小人了，总比莫名其妙地死去更好。他要回去仔细思考这柳树妖所做所为，还需要问一下师傅，这妖是不是个祸害。

　　陈风捡起木剑和竹刀，又打开怀中的古旧小册，观察一下并无破损，才拉着陈山水往来路走回，嘴上安慰道：“别莽撞，小心驶得万年船，回去再多考虑考虑。”

　　“谢谢风哥儿，我会仔细考虑的”陈山水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陈风在前，陈山水在后，一路回到密林。陈风拿出驱蛇粉，小心地洒好，仍旧是平安无事。

　　出了密林，陈风长出口气，露出了笑脸。之前虽然是有惊无险，但那是妖怪并无恶意或者没有显露出来恶意。但他还是心惊胆战，身无长处和别人打交道，非常难堪，处处受制，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他看着红霞原野，心情变得开阔，对身后陈山水笑说：“终于出来了，你的心愿也算满足了。”

　　陈山水露出笑脸，又舞了舞拳头，仰头说道：“我会成为绝世高手的。”又对陈风说“谢谢风哥儿。”

　　陈风点了点头，又交代道：“你回去考虑好，要知道习武是一件很吃苦的事。你需得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明天和我说说你的想法，我再陪你过来。”

　　他嗯了一声，答应下来，开心地在小路上奔跑。

　　陈风笑了一下，又寻了些枯柴，背在后面，才慢慢悠悠地往回晃去。

　　……

　　陈风刚走到青石板桥外，便看到陈汐月望向这边。

　　陈山水在一旁低垂着脑袋，看着手中木剑竹刀，寻思自己是不是要给竹刀换个名字。

　　陈汐月看到陈风回来，忙转过身，低头看着溪中的秋鱼。

　　陈风来到桥上，放下枯柴，拍了拍陈山水，让他先行回去。之后又找了块较为干净的石板，扇净尘土，坐了下来，休息一下腿脚，毕竟忙碌一个下午，还是有些疲惫。

　　他坐在石桥上，低头看了看干瘦的双腿上破旧的裤子以及破烂的鞋子，叹了口气，脱下鞋子，将脚放入水中，冲刷着灰尘，抬头看向远方欲坠的阳光。

　　陈汐月一身淡黄色罗裙，齐腰的长发束起，精致俏丽的面容略现犹豫，也坐在石桥上，白嫩的双腿与陈风的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风转首看了看她，起了话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远方起伏不定的山峦，陈汐月说道：“我看到山水不在家，又去了师傅哪里，发现你也不在，料想到你们是去找那藏宝了，我便一直在这等着。”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陈风点了点头，也问道：“山水没和你说？”

　　“我问了他，他不肯说。”陈汐月有些无奈地说。

　　陈风倒是没那么多顾及，当下便把自己发现的东西和盘托出。他对于陌生人是完全的猜疑，对于自己认可的人是极为的相信。

　　陈汐月思索了片刻，露出笑容。她笑着说：“这个柳树精看似憨傻却也精明，要说聪明却也有些蠢笨。我先整体梳理一下，你看看对不对。”

　　“这个柳树精可能存在已久。它有一块画着藏宝图的树皮，不知道是自己画的还是别人帮他画的。它用这个树皮去吸引小孩子过来，据它说是为了陪自己解闷，并且教他们武艺。”

　　“这里有这几个问题。第一，它是怎么成精的，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它又会剑法和刀法，也不应该是自己悟出来的，所以它肯定是有高人指点过的。第二，它用藏宝图引诱小孩子应该不是第一次，之前就有过一次，而且最关键的是那个人失踪了，不知道是不是它所为。”

　　陈汐月轻轻笑道：“为什么说他聪明呢？它用藏宝图引诱，大多是小孩子去的。它能抓住小孩子的天性好动，喜欢冒险和有自己的小秘密，又用武功秘籍诱惑，颇为诱人。它说只会在持有藏宝树皮的小孩子面前现身，说明它还是对人类有很多警惕的，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是妖怪的身份。它起先先控制住你们，一来是为了让你们不直接逃跑，二来抓了你们又放了你们，表示自己是真的心存善意，要伤害你们就不会放过你们的。”

　　“为什么说它蠢笨呢？可能就是他不懂得人心的复杂与反复。它敢放你们回来以及之前确实教导过一位小孩子，表明他确实不相信别人会出卖它。可能他觉得别人已经答应过它了，就不会出尔反尔地告发它。”

　　陈风沉默少许，低声应道：“山水就是这样的人，而我如它所说是个小人。”

　　陈汐月轻轻摇头：“不，应该说山水是个小孩，而你我都算是大人了，所以才会想这么多。”

　　陈风默然无语，心思烦乱亦复杂，失了童心真本性。

　　“你相信它是好妖怪吗？”

　　陈汐月轻轻点头：“应是好的。”

　　陈风吐了一口闷气，又沉默下来，盯着夕阳慢慢落下。

　　陈汐月从旁边抓了几粒石子，轻轻投入溪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波光荡漾中秋月渐现。

　　陈风看着波光粼粼的溪水，扭曲摇摆的明月，心中也有些犹豫，转头看着陈汐月娇美的面庞，看着她犹自低垂的眼眸，轻轻问道：“你想要修仙吗？”

　　“我…”清澈的眼睛盯着水中月，逐渐变得朦胧迷茫“不知道。”

　　陈风转回头，仔细斟酌半晌，还是决定推她一把，从怀中掏出小册子，放在石桥上，轻轻推给她。

　　“这是师傅给你的一篇练气法门，你可以拿着，自己决定要不要修炼。上面的文章比较复杂，现在看不懂的，所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清楚，不用急于一时。”

　　陈汐月怔住一下，开心地笑了起来，月光都好似更加明亮。她闭上秋水般的眼睛，笑脸如花似月，转向陈风这边，轻轻柔柔地说：“谢谢小风儿。”

　　“哈哈”陈风呆了一下，似被她的称呼逗笑，笑着问她：“你决定了？”

　　她轻轻摇头，依旧笑容不减：“没有，但有得选择总比没有的强。”

　　陈汐月心情愉悦，脱了鞋袜，将白嫩小脚伸入溪水中，冰冰凉凉，舒缓心神。她低头看着水中的小脚丫，轻轻踢动，恢复了俏皮可爱的女孩心性。问道：“小风，你是一定要修仙的吧。”

　　陈风也不计较石桥上多有灰尘，仰头躺下，望着天上明月、疏星点点，肯定地说道：“是的。”

　　他也恢复少儿本性，一手指天，脱口而出豪言壮语：“渡天河摘星，跨九天揽月！”

　　陈汐月惊讶万分，笑道：“平时看不出，没想到你还有这豪情壮志。”

　　陈风笑道：“倒不是豪情壮志，天地无穷，变幻万端，若只是困于一地，碌碌一生，实在可惜！”

　　陈汐月瞟了一眼，觉得自己确实与他差距极大，心境开阔远远不如。

　　“你可知月是何物？星辰是何物？天上是什么？天外是什么？”陈风心中知道答案，也自问自答：“纵使现在不知，可我想知道，是为求知。”

　　她低头轻语：“人生有涯，而知无涯。”

　　“吾将上下而求索。”

　　陈汐月沉默片刻，将白玉小脚从水中提出，双手抱膝，轻轻说道：“你看的是远方，我落的是近处。亲情割舍不掉。”

　　陈风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陈汐月放开心神，笑着说：“不过，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崇高的目标。”

　　她起身，收起册子，弯腰向陈风鞠躬，轻轻说道：“谢谢你，风哥儿，你是我的引路人。”

　　陈风急忙起身，让过这一礼，笑道：“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觉得比较正确的事。现在还看不出结果，只希望你以后不要记恨我便好。”

　　“不会，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陈汐月轻轻摇头。

　　陈风穿好鞋子，背上枯柴，对她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颇为自嘲。

　　两人从青石板桥走下，相互告别，陈风往西，陈汐月往东，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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