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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里送君


  我见积水多青色,原是当时,离人泪洗前人墨。
  如今又多可怜意,别离此处,十里亭外,肠断蹄声过。
  长安城外十里,风浅雨细,无名亭一座,只因在长安城南外十里处,故被时人称作十里亭。
  离别是一生中经历最多的事情,而今天来十里亭的人尤其的多,所有人都在亭里亭外等待,还有人忍不住去了道边翘首以盼。
  秋雨淅淅,细雨绵绵,只是亭子里的人,心早已经飘到了亭子外面,而亭子外的人,也都不想去亭子里避雨,甚至连撑伞挡雨的心思都没有,今日来十里亭的所有人心中,只牵挂着一个人,一件事。
  雨幕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条黑色的路,两匹棕毛黑蹄的黄骠马,还有一个人和一架车。
  那个人下了马,然后牵着马,慢慢地走。马车内的人没有掀开车帘,仿佛不想被打扰,只想安静地离开,对长安,这座大唐的西京,他们感到更多的是失望而非留恋。
  长安,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块伤心地,因为这是一个人、无数人的梦想葬送了的地方。
  当王昌龄走近的时候,唐一笑才知道,原来王昌龄是长成这个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声震一方的大宗师,仿佛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癯老人。可其实他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别说和唐清苦比,就算是和张旭、孙思邈比,他的年纪看起来也实在太大了些,就算说他已经年逾花甲,只怕也是会有无数人相信的。
  王昌龄用还牵着缰绳的手缓缓抱拳,视线看过每一个来为他送别的人,不知道是想要从人群之中寻找谁,还是在记忆着这些或新交、或旧友的朋友们。
  马车停在了路边,王昌龄一个人走到了十里亭内。
  石桌上摆的是极花心思和功夫的小菜,还有两坛还带着泥封的酒,旁边还有一摞堆得高高的碗。
  六角石桌对着六个石凳,此时却无人坐下。
  菜是唐一笑做的,酒是岑参带的,坐在亭子上面抚琴的是殷璠,用筷子敲击瓦片却将声音传得极为广远的是王之涣。
  没有歌声,只有乐声,因为还未喝酒,人还未醉,就不到唱歌送行的时候。
  人不醉,如何唱得出荒腔走板。
  柔美忧伤的“长亭外,古道边”,却不是今日的离别。
  众人与王昌龄一一道别说话,有让他保重身体的,也有让他切勿沉闷颓丧的,有要他注意沿路安全的,也有感叹朝廷失德的,其中最要命的是,还有想要为自家晚辈提亲不过十岁的小青的。
  轮到唐一笑的时候,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心下想的是,“当日若不是我献上了那张丹方,只怕皇帝也不会这么急切地向王昌龄索要……”又一想到她一直把小青视作自家妹子,小青之前的活泼和对她的崇拜,脑子里就愈发地乱了起来,想说的话有千千万,可到了嘴边,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大人此去江宁,该当……一路珍重。”可话里的意思和语气却又和旁人的不同。
  王昌龄对她笑了笑,神情中似乎露出了几分期许,“你到长安这么久,我这个师门前辈也没帮上你什么,还劳你照顾了小青。”唐一笑心中复杂难言,却待要推辞之时,便听见王昌龄继续说道,“现在的这局棋下得一点都不妙,气已经都紧住,唯有作两只假眼,成一明一暗才可盘活,你、明白吗?”
  唐一笑虽然围棋下得一般,可也听懂了王昌龄的意思,“您和他,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呢?”
  “哈哈……往日真假已不重要,今日之后,真假亦不重要。只要守住该守住的,待时机一到,这局棋自然也就活了。”
  王昌龄这话说得玄妙,唐一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却又好像懂了什么,再看向王昌龄,他却已经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了。
  唐一笑一直以为,只有像唐清苦那样的佛门弟子才喜欢常常打机锋,话里话外地绕得人糊涂又明白,没想到王昌龄竟然也是如此,不免再次感叹,古人真的都是吃着经书、喝着墨水长大的,不像他们这些现代人,都是吃着辣条、喝着汽水长大的,不仅肚子难受,而且把脑袋里喝得全都是汽水,蠢得冒泡。
  尤其是遇上有良心的还好,一旦遇上像李白那样毒舌而又腹黑的,唐一笑常常搞不清楚李白讽刺她的时候究竟拐了几个弯,用了多少个典故,那意思到底是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唉,实在令人头大。
  耽搁了半日时长,才算一一说完话,此时琴声、瓦声都停住,两个人从亭子顶上翻身下来。
  两坛酒,二百酒碗,手中这一碗酒饮罢,再见便是山水迢迢杳无期了。
  “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泽国从一官,沧波几千里,群公满天阙,独去过淮水。
  旧家富春渚,尝忆卧江楼,自闻君欲行,频望南徐州。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舟中饶孤兴,湖上多新诗。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
  琴声铮铮,瓦片铃铃,歌声空响,绕梁未绝。
  有人已经走了,而有的人还未离开。
  王昌龄打马行在官道上,身后不过只有两个亲信仆役,一个发妻,一个孙女而已,只是原本装不满一车的行李,现在拥挤得连马儿都在喘着粗气向他撒娇抱怨。
  这一条本就泥泞的路,在雨中更是被蹂躏得不成样子,马儿脚下打着滑,哒哒的马蹄声也不似以往那般响亮整齐。
  没有残电惊雷,没有阴风鬼泣,这场雨就这样几乎无声地下着,不急也不停,却叫人无端地发冷,呼吸间都是彻骨刺心的寒凉,呼出的白雾渐渐飘散,却好像并没有消失,而是弥漫在了远方,遮住了亭外的柳树,遮住了马蹄声响,遮住了黛色的远山。可总有一个人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仿佛一切都像是梦一场,这雨不是飘洒着的秋雨,而是狂风紫电,暴雨惊雷,哪怕处境再险恶,却总有一个人站在天下人的高处,站在风口浪尖……
  只可惜造化弄人,那样高的浪头都拍不倒的人,那样倾盆的绵延暴雨都击不垮的一个人,就在这样的一场小雨里,离开了所有仰慕钦佩他的人,弯曲了曾经挺拔的背影。
  人前的淡然洒脱,不过是不想去指责和抱怨,只因身旁的人都是朋友,若此时他蒙着面,身旁挤着一个陌生的人,情绪却未必还是如此。
  ……
  王昌龄这一行可谓是轻车简从,未尝没有想要避人耳目的意思,因此还可以选了一条极容易跟丢的岔路,人烟稀少,向前向后五六里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一连拐了四个岔路的王昌龄依旧能感觉得到,有人坠在他的身后。
  如果只有他自己的话,想必王昌龄也不在乎有人跟着,可现在的情况是,他的发妻和小青都在他身后的马车里,有人竟然心怀歹意,他又岂能饶过?
  可王昌龄又想到,唐一笑之前对他说,马车四周的车帘都被她用避毒药水浸泡过,车内还挂着几个驱虫退蛇的香囊,如果对方用毒烟袭击,可以避进车里再行反击。
  王昌龄沉吟片刻,还是没有动。他知道若是论单打独斗,天下间能胜他的人绝对是屈指可数,可若是对方用毒,他不能保证他可以完全不中招,更是无法保证他的发妻和孙女的人身安全。
  因此,王昌龄选择守在马车旁,伺机而动。
  可行过了约是一个时辰之后,王昌龄却奇怪地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了旁人的气息,转念一想,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而此时,在王昌龄半个时辰前行过的地方,正有一具具死相各异的尸体躺在地上,粗略看过去,也要有百具之多,而站在尸体中间的两个人却兀自在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哦,不是旁若无人,他们两个人的旁边的确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毕竟每具尸体的眉心处都被匕首重新捅了一遍,就算之前侥幸活下来了,这时候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殷先生以琴入道,之前听先生一曲本是赞叹先生琴技了得,可方才看来,先生以琴音杀人的本事竟是丝毫不逊色于卓然琴技。”
  殷璠一笑,将琴复又背在了身上,“姑娘的飞刀才叫出神入化,我殷璠活了四十多年,却第一次见到这般凌厉而又惊艳的飞刀。姑娘与我不约而同,却以银面遮面,暗中保护少伯兄又不想被人知道身份……殷某该如何称呼姑娘?”
  殷璠的话说了一半之后却又话锋一转,显然对唐一笑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可又不直接点破,为一个“杀手”留存尊严和面子,实在不得不说是位君子。
  “倒是要叫殷先生笑话了。在下姓唐,无名无字,只是区区唐门一杀手。师姐早就猜到会有人尾随少伯先生,大概会是人海战术,因唐门在长安的弟子中,我的暗器本事最好,所以师姐特派我前来,将这些人尽数解决掉,却没想到偶遇了殷先生。”
  唐一笑是用剑的高手,一身都是道门的功夫,所有见过她用暗器的人都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没有留下。而猜到对方会用人海战术,用暗器才是最方便的解决办法,所以她才换装成了“唐门银面侯”,只是没想到殷璠竟然是音攻群杀的高手,早知道就不必费这许多力气了。
  只是事已至此,只好当面解释清楚。
  “唐门?”殷璠微微一愣,“这么说,你师姐是……唐一笑?”
  唐一笑点头,“正是在下师姐。”
  “这倒是奇了……”殷璠感慨了一句,可最后也没说到底觉得奇在哪里。
  殷璠不问,唐一笑当然也不会主动解释什么,只是向殷璠抱拳示意之后,反身疾掠了出去,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唐一笑已经消失不见了,殷璠却还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背着他的琴离开的时候,还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事实上,唐一笑因为只想着赶紧离开,免得露馅,导致了【轻如燕】毫无保留地施展开来,如果能不让一直以深谙各派武学自居的殷璠感到大吃一惊?因为有殷璠的音杀在场,所以唐一笑并未将飞刀技巧完全用出来,杀人时用的也不过只是翻来覆去的【梅花三弄】而已,殷璠虽然对此感到新奇,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但【轻如燕】的出现,对于殷璠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惊奇,而是惊吓了。
  在旁人眼中,【轻如燕】只是速度快、腾挪灵巧的身法,可正是因为殷璠见过太多的身法,因此才会在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所见过的、所听过的各派身法武学中,竟只有南禅宗的【一苇渡江】和楼观派的【飞燕闪灵诀】才能与之相媲美。
  他原本以为唐门是以经商出身的门派,武功必然拿不上台面,或者只是脱胎于道门武学的粗坯,可现在看来……殷璠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如果这样的身法都是粗坯,估计天下间九成九练的都是连粗坯都不如的。
  殷璠在心里想着,回头一定要找唐一笑旁敲侧击地问问有关唐门轻功的事,他可是立志要编一本《河岳英灵集》,等到他死去、或是改天换日的那天,他一定要将这本书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人这一生都做了什么,写了什么诗,练了什么武功,杀了多少人。
  当殷璠见到【轻如燕】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绝对有必要将这门功夫记载下来,更何苦在听到王昌龄的一番话之后,他早已经决定要开始注意唐一笑了。
  就在殷璠还在心里想这想那的时候,唐一笑已经一溜烟儿地回到了长安城里,然后去找了一趟秦王翦,约好三天之后在阿城最大的酒楼见面,而在这三天之中,秦王翦需要处理好一些事情,而唐一笑也需要准备很多东西。
  如果那里真的是七星龙渊剑的所在之处的话,就一定会比阿房地宫要危险无数倍,因为那是王级boss和宗师级boss的区别,绝对是【武动大唐】里面所有人亲身体会过的血的教训。
  ……
  一驾马车行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两匹黄骠马到底不是千里良驹,只是毛长瘦马,禁不住接连一日的赶路,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马上的人也只好下来,牵着马慢慢地走在路上。
  没一会儿,黄昏就变成了黑夜,干草就成了黑石。
  或许是今天的月光太美,远处隐隐传来了狼的嗥叫,四周似乎还有狼在应和,几次长嗥之后,这些狼互相离的似乎越来越近了,离这人、这马、这车都越来越近了,在黑夜荒野之中,这样的狼嗥声足以令人僵直了脊背,屏息凝神地感受危险的气息和脚步。
  也许是这行人的运气太好,在狼群接近之前,身后隐隐地出现了数十名带着弓箭的猎人,橙红色的火光像一轮一轮的小太阳,让人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热度与光明。
  狼群似乎停在了一个地方,幽绿色的眼睛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没一会儿,所有活着的人都能闻见腥臭的气味,这是属于这群狼的,而其中夹杂着的血腥气使狼群躁动了起来,可四周除了危险的味道,依旧毫无动静。
  或许直到此时,这些人才会想到,除了对着月亮示爱以外,狼从来都是不叫的。
  天上的云懒洋洋地挪了个地方,抢过了月亮地被子,没处去躲的月亮只好露出了一点肩膀。月光透着阴暗的树木,照进森林里的时候,马车上面闪过了几丝寒光。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上面钉满了箭矢,原本拉车的马也早就倒在了地上,却因为这片森林实在太过危险黑暗,原本该是红色的血液此时竟会是淋淋的黑色。
  或许是野兽天生便有的直觉起了作用,狼群中的那匹头狼低低地吼了一声,然后群狼离开,除了那些拿着火把的猎人,这里就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这群猎人停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一挥手,就有另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向了马车。
  其余的人没有看戏的热闹和轻松,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奉命来杀的人是谁。
  大宗师,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对象,哪怕他们的每一根箭上都涂着剧毒,哪怕他们刚才已经将毒药涂在了火把上散发毒气,可他们的手心里依旧满是冷汗。
  那人掀开了马车门帘,将火把探了进去,然后登时大惊失色,直接滚进了旁边的土坡后面,一边高喊“车里没人!!”
  就在此时,一柄细窄长刀犹如银白线蛇近身,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原本扮演着猎人角色的他们纷纷身首异处,角色互换,猎物成了猎人,猎人成了猎物。
  只差最后一个。
  躲在土坡后面的人见到那人提着刀向自己走来,拼命地想要离开,可身上就像被点中了穴道一样,连半寸都动不了。
  直到那人走进,他看见那人苍白的面容,才真正吓得大惊失色。
  “你不是王昌龄!”
  那人手起刀落,收割了今晚的最后一颗人头,然后缓缓收刀归鞘,不去管那人死不瞑目的惊慌表情。
  “我当然不是王昌龄。到了阴曹地府要记得,杀你们的人叫岑参,可千万别报了他人的名!”
  银线苗刀岑参,长刀如银线,沾身即封喉。
  江湖人都知道,岑家兄弟五个,却唯有岑三郎将这家传的一手苗刀用得最好,不过只有二十五岁的年纪,内功修为尚算不得什么,可若论出刀之快、角度之刁钻狠辣,只怕同辈之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和他媲美。
  没了马,浑身杀气难收的岑参走出了林子,趁着月光,孤身一人走在官道上,只是并不是通向长安的方向。
  正如他同王昌龄道别时所说的,他要离开长安,去别的地方远游了。
  ……
  “这几天整日听你念些佛经,虽然听不大懂,可内力倒是真好上了很多,也许我离我的死期还没那么近呢。”
  唐一笑和唐清苦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还时不时地听唐清苦讲讲经,感觉晚上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比起起伏伏的白天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去。
  唐清苦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我虽然幼时便皈依我佛,可也不是没有见过旁的女子,若天下间的女人都像你这般将生死挂在嘴边,真不知要气倒多少爹娘。”
  唐一笑一愣,先是没做声,然后才笑着回道,“江湖中人本就过的是今天生明天死的日子,如果不常常把生死挂在嘴边,真到了要死的时候,岂不是要怕得连死字都说不出了?现在先多念叨几句,大家混个脸熟,到时候总不至于紧张成那样。”
  这次唐清苦可真是彻底地哭笑不得了,“你总有你的道理。你方才还说我讲的都是大道理,一个也听不懂,可现在要我看,你才是这天下间最会讲道理的那一个,谁也没有说得过你的道理。”
  唐一笑捂着嘴哈哈大笑,继续她的笑不露齿,然而又笑得自己全无形象,直到自己差点背过气去才忍住笑道,“我是你的好师姐,你是我的好师弟,师姐和师弟可要相亲相爱,我听你讲你的道理,你听我讲我的道理,这样一来二去才算是正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清苦只能无奈长叹,“你总是有这么多的道理,可道理多了就变成了不讲道理,你每每辩赢了别人,大多都是因为你从不讲道理。若真有一天,你这不讲道理遇上了另一个不讲道理,你还要不要讲道理?”
  唐一笑又是一愣,然后继续没心没肺地笑道,“难道这天底下还有比我更不讲道理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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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家里地震了,也是好心塞(唐一笑和唐清苦那一段不是我硬凑字数的废话,是有别的意思在的,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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