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传杯弄盏还客舍 骤雨骑驴入咸阳(二)
卢麝云道:“这里还有一份讣告。”
孙少卿接过一看,上书:
“不孝男等何守礼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显考何先首尊恸于乾元一百三十四年六月三十日寿终正寝,距生于承颐三百七十一年九月初八吉时,享年二百六十一岁。不孝男何成筹侍奉在侧,亲视含殓,尊礼成服,遵父命谨定于乾元一百二十一年七月初八葬于华山落雁峰,十五日接三,二十二日唪经。叩在恭候,亲世友赐奠哀此讣,孤子何守礼等泣血稽颡。”
孙少卿抬头一望房梁,陷入了沉思。原来是何其芳殁了,他不死倒不正常了。文其风看中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何其芳贵为宗主,受尽他折辱。文其风能忍他十二年不动手,倒是莫大的恩赐了。
卢麝云道:“师尊有令,此番便由孙师兄代表我昆仑前去吊唁。一旦何掌尊下葬,师兄必须在中元节前回宗门祭祖,绝不能延误。时间紧迫,还望师兄好自为之。”
冯晋道:“我与师妹商量好了,我先归家,此处就在华山脚下,师弟你先去华山吊唁,等到七月初八我会派毕文轺车来接你。”
孙少卿叹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们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的弁服都准备好了吗。待我沐浴,这就动身。”
冯晋笑道:“这还用你说,师妹早就带来了,说着倒也饿了吧不如先咥饭罢。”
关中人都喜欢把“吃”说成“咥”,此说法自周已有之。当年沣镐二京的周人没给秦人留下什么,倒留下这么一句古话。说出来倒好像是回到了两千年前的镐京了。孙少卿自小南疆长大,第一次来长安,故而笑道:“那我等倒要掰个馍,啃个锅盔,才不虚此行。不然回到宗门,师兄弟笑话我白来关中了。”
冯晋笑道:“有的是有的是,来,还请孙三爷挪玉趾移步大厅。”最后那句话倒是在开玩笑了。孙少卿心情倒好,也开句玩笑道:“冯爷折杀我了,还是冯爷先请。”说到这里,他突然想了卢麝云。他问道:“卢师妹,为何师尊这次居然叫你来传话。”
卢麝云淡淡地说:“因为此番我要回家祭祖,师尊是同意的。”
孙少卿诧异道:“如此,你便不回去了?”
卢麝云皮笑肉不笑道:“哼,师兄,我是有家的人,敢问师兄父母安在?”
这句话说得不像人话了,几乎就是没有把孙少卿放在眼里。孙少卿顶过去道:“兴许是你家里死了人,师尊怕你伤心,没敢告诉你,只是要你回去呢。”
卢麝云一时气急,骂道:“你说什么!”
这时,江南春突然闯进来一行人。他门一行七人皆为身材颀长之男子,着一袭白色道袍,镶嵌在高高的天平冠上的无瑕白玉熠熠生光,气质非凡,明显大家风范。最后一人手里牵了一根牛皮绳子,牛皮绳子的另一头捆住一个身材十分瘦弱的女子,她头发凌乱,脸上一团一团的泥巴灰尘,一身衣裳又破又脏,明显是被那帮人折磨,许久未曾更换。她小腿上胳膊上脖颈上布满了淤伤,尤其双脚还带着沉重的脚铐,显得更为楚楚怜人。
冯晋瞟了一眼,轻声道:“华山镇岳祠的人。”
当年道门诸宗流行阴阳五行学说,无论服装制式,修葺殿宇,出行远游,婚丧嫁娶,都要契合阴阳五行等诸般规则。尤其是衣服制式,绝不能乱了套。例如,衡山祝融宫上至掌尊下至外门弟子一律穿红衣,契合衡山属正南方,是朱雀陵光神君管辖,是火命,故而全是红衣。西岳华山镇岳祠,属正西方,为白虎监兵神君管辖,是金命,所有华山宗人都穿白衣。还有洞庭君山宗,虽然属于南方却不是南方正统,而且背靠洞庭,水火命,穿紫衣。唯独昆仑的衣服制式是元始天尊传下来的,一切皆契合先秦诸侯士大夫制式,显得与道门其余诸宗不同,着黑色弁服,特立独行。如此种种,严格规定,不一而足。此地毗邻华山脚下,而且这行人这般行事,无惧江南春主人,直接就闯了进来,因此冯晋猜测,这些人绝对是华山宗的。
为首的那人看着身份要高些,他的道袍袖子上还滚着金边。他环视了江南春里面的人一眼,没看出什么好歹来,于是对后面的人说:“带上来。”那最后一人听罢,将此女直接就扯了上来,那女的被拉的疼了,只好轻轻叫了一声。为首的华山弟子没好气的踢了她一脚,正好踢中她腿肚子,她顺势跪了下来,那华山弟子怒道:“你叫春呢!不要脸的贱货。”那女的不敢答话。
正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孙少卿见罢,不忍心见她受欺凌,正想上去动手,冯晋拉住了他,道:“少卿莫急,你且稍待。”
那华山弟子道:“起来答话。”等那女子慢慢站起来,那耀武扬威的华山弟子指着厅内众人道:“看看,有没有要找的人。”那女子低头不敢看。这时那华山弟子彻底怒了,直接扯着他头发往下拉,硬逼她抬起头来,这一次她一声惨叫,还是扬着脸,环视了一圈,眼光直接落在孙少卿身上,她抬手指着孙少卿,那只手伸得笔直笔直。她说了一声:“就是他!”
那华山宗七人冲过去将孙少卿团团围住,孙少卿道:“列位这是何意?”
那袖子滚着金边的华山弟子道:“敢问阁下是否见过这位女子?”说罢指了指那被囚住的少女。
孙少卿道:“没见过?你等可是华山宗的人?堂堂五岳,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肆意凌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也不怕世人耻笑?”
那华山弟子道:“贵宗乃是天下第一显宗,却行这般小偷小摸之事,在湖广先手盗得四面鬼母魔像。焉知此魔像早被我五岳跟踪多年,本想在今年六月十五鬼母祭拜节一举拿下,歼灭魔国余孽,那知最后还被你们截了胡!你道她手无一兵,可曾看见我腰中宝剑?今日就要你试试此铁!”
说罢听得耳边破风声阵阵,宝剑剨然出鞘,孙少卿冷眼瞧着,这剑法不同寻常,他们宝剑拿在手上从未安稳过,不停的绕着剑轴打转,残影翻转,手中拿的不是宝剑,而是一柄四棱长锏在手中大使神通。
冯晋道:“华山剑法。”相传当年华山人多用长锏,到了后来五岳结盟,其余四大宗门自古传承剑道,因此要求五大宗门都主修剑道,故而华山弃锏用剑,且用剑旋转拟作锏态,威力难匹。冯晋接着说:“华山剑法虽然只有四十五式,在五岳中华山剑法却是排行第二。要知五岳排名不以招式多寡……”
“那以什么排名?”孙少卿抢着问道。
冯晋从嘴里挤出四个字,“杀人多寡,”当年魔教横行五疆,道门诸宗一同围攻莫洛陀国斩草除根,五岳约定,便以本次剿敌数目定五岳日后地位高低,华山剿敌四百万,仅少于昆仑一千二百万和恒山五百万。是故华山剑法排行第二,没有争议。
孙少卿道:“什么东西也配排来排去。且让我试试他的手段。”话音刚落,宝剑已然出鞘。那华山宗众人看去,这宝剑不同寻常,晶莹剔透染似墨,浑然天成坚如铁。尤其是为首的那位,见罢此剑,眉头都要拧成一股绳儿了,他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孙少卿持剑道:“报个姓名,我有道理!”说着丹田一股真气冲出,裹着宝剑起手就是昆仑剑法第十五式“七杀朝斗”,向他刺去。
那人不敢大意,迫于礼节答他的话:“华山宗二十五代弟子,刘其春。”这文其风,何其芳都属于“其”字辈,想来此人也是文其风的师弟罢。孙少卿全力对抗着刘其春,心思不敢乱放,倒是冯晋想得多一些,此人袖子滚着金边,还和文其风一辈,必在华山镇岳祠地位煊赫。想到这里,冯晋朗声道:“刘师伯贵为一宗长老,当众欺负小辈,当真好不要脸!”
那刘其春倚仗自己多修行几年,想着能在这里解决了这几个小辈,速战速决,哪里想的这孙少卿相当难缠,他已经一连使出“萧史弄玉”,“观棋烂柯”两招,却被孙少卿一记“七杀朝斗”全数接了过去,彼时还有冯晋在旁出言讥讽,让他脸上难看,更是雪上加霜。这时刘其春气急败坏,从一楼径直飞向二楼走廊,一剑对着冯晋刺去。正待他一跃而上,耳边忽听得有人高歌。那歌声甚是空灵清脆,歌曰:
“钱塘江畔是谁家,江畔女儿全胜花;”
歌罢,一道冷光闪过,直扑刘其春胸口,二者相击,只听得刘其春一声惨叫,再见此人倒飞下去,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他满目怨恨,却不知偷袭他的人是谁。正在这时,二楼走廊尽头拐过来一个人。此人淡妆素抹,半支步摇斜插,鬓上簪了几团牡丹,一袭白裙拖地,甚是素雅端庄。她轻轻挪步上前,一步生一莲花,只是衣角微微掀动,惹得满室生香。刘其春看的此人近前来,不顾刚才狼狈样,连忙起身擦了擦血,拱手道:“敛秋姑姑安好?”
那满屋侍女见罢,也都福了福身子,问安道:“婢子拜见主母。”
那位“敛秋姑姑”轻声笑道:“都起来罢。”旋即问道:“你是华山镇岳祠的?”
刘其春道:“回姑姑的话,山人确是镇岳祠前掌尊座下弟子,刘其春。”
敛秋心中暗自琢磨道:“云游仙师的徒弟我全都见过,没有一个姓刘的。许是我年老糊涂,记不起事了。罢了,何其芳刚刚作古,华山是多事之秋,随便打发他走便是。”于是正色道:“我问你,方才我唱的两句你听清楚了吗。”
刘其春:“听得真真儿的。”
敛秋:“你把后面两句唱完。”
刘其春顿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卖什么关子,只能顺着他道:“吴王在时不得出,今日公然……”
“今日公然闯入我江南春,还要动手打我的客人,你华山的本事也太大了吧!”敛秋厉声叱道,“今日不给老身一个交代,你想竖着走出我的江南春的门?痴人说梦!”
刘其春瑟瑟发抖体如筛糠,道:“敢请姑姑饶我等归去。”
敛秋这时已经坐在侍女们抬来的椅子上,她答道:“你刚刚动手时那般有恃无恐,我便想着你身后到底有什么人撺掇你。可是无论谁是你后面的人,你也得想想老身后面站着什么人。”说罢示意要他近前来,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今年过年里老身回潋滟天述职,上元节临走时,幽花神姆送了我两根姑寒针,教我今年过年前必须用掉,你说我该不该用呢?”
刘其春吓得面如土色,他想起他师尊的《天水洗心录》第三章所写:昔日魔教有五大分教,其中一分教便是“姑寒宗”,此分教有一独门绝技,叫做“姑寒针”,“所及之处,无不冰封万里;所中者立死,无药可解,化为冰霜。”后来魔教湮灭于西域滚滚黄沙之中,孔雀河畔三十六古国随之为其殉葬。姑寒针的制作方法只有独一份遗失不见,唯独剩下成品二十根倍道门瓜分。五岳、潋滟天、洞庭、峨眉、武夷、长白山等宗门都有,唯独昆仑并未得到。
刘其春是绝对知道这姑寒针的厉害的。不然那脸色不会白的那般可怕。刘其春一时吓得不轻,竟胡言乱语起来:“这……姑姑慈悲……还是……姑姑……”
敛秋见他这般语无伦次,随便吓了两吓就变成这般,又好气又好笑道:“饶你一条狗命,回你的华山去罢。”
刘其春不甘心,指着孙少卿道:“可是这四面鬼母……这四面鬼母我没有拿回去,我没办法交差。”
敛秋美目含煞:“要么留下命来。要么留下四面鬼母,你自己选。”话刚刚说完,起身就打算走,突然-她顿时身子猛地一震,回头诘问刘其春:“你说什么,不好交差?你的老主子尸骨未寒,你向谁交差?”敛秋双目微眯,看来华山上面已经有新主子了。只是山上的斗争形势如何,尚无可知。刘其春听罢此言,自觉说漏了嘴,故做充耳不闻拱手道:“姑姑这般说法,我定会原封不动上报宗门,到时自会亲自上潋滟天讨个公道,告辞。”
敛秋也不想和他废话,摆手道:“怕你?就怕你说不清楚哩。慢走不送!”
孙少卿道:“慢,刘长老留步!”
刘其春头也不回:“何事?”
孙少卿道:“我等正要去华山镇岳祠,还请先生带路!”
刘其春道:“我不回华山,要去,自己找便是。”说罢,大步跨出江南春的大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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