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见吉事惨变凶事 遇援手误作敌手（二）

华山落雁峰镇岳祠。

        历来红白喜事是最累的，忙了一天之后，镇岳祠每个房间都熄了灯安静下来。唯有一间小密室，没有窗子，大门紧闭，只能传出里面一点点歌声。这房间是何其芳掌尊长子何守礼的密室。他跪了一天，累得不行，瘫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还找了两个唱曲儿的江南俏女子，一个给他按按捏捏，一个就抚着琵琶唱小曲儿。唱的是《鲜花调》，正当她唱道“奴有心采一朵戴”时，门悄悄被推开了。何守礼见此岿然不动，该抽烟的抽烟，该唱曲儿的唱曲儿。只说了一句：“是阴守功来了嘛？”

        来者正是他的师弟阴守功。他反手把门锁好，道：“现下你父亲刚死，若是让外人见着你这幅模样，又要落人口实了。”

        何守礼满面愁云叹道：“我自身命都难保，留的这等虚名作甚？不若趁着还有命，先多享受几番。那孝子贤孙的美名谁要谁拿去。”说罢，换了一副嘴脸，故作神秘笑道：“你过来。”示意要他把脸凑过来。何守礼把烟一吸到底，全包进肺里，再慢慢吐出来，全部吐在阴守功脸上。此烟甚好。两人闻了之后都要飘了起来，阴守功不禁赞了一句：“恩，好烟。”

        何守礼迫不及待道：“你再尝尝这个。”说罢将桌子上的酒斟满一杯交给他。阴守功抿了一口，又赞道：“好酒。”

        何守礼听得夸奖，虚荣得了十分满足，心中更是得意。他问道：“守功，今日累成这样，怎么还不下去歇息，反而在我这里转转？”

        阴守功道：“昆仑宗的人说今天要来，都戌时末了，现在都没到。我奉命今日接迎，不得随意进出。”

        何守礼道：“你可知他们为什么现在还不到？”

        阴守功道：“许是路上耽误了。”

        何守礼道：“他们来不了了！目下，他们应该动手了罢。”他转眼一看，漏壶已经滴到了亥牌正刻了。他说：“已经动手了。”说的得意起来，摇头晃脑竟兀自唱上了：“且恁偎红翠，青春事，平生畅，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阴守功冷笑道：“还浅斟低唱？师兄这般做法我就看不懂了。”

        何守礼道：“你细想一下。现在文其风在宗门为非作歹，还没有当上宗主已经把持着宗门权柄。这时我要是替他杀了昆仑宗的来使，你想，昆仑宗这麻烦，该找谁？”说罢，嘴角微微一提，得意的笑了出来，这笑的开心，口水都流出来了，“到时候文其风难受昆仑责备，这个华山镇岳祠掌尊的位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阴守功急的四处乱转：“糊涂，师兄糊涂。你想想。天下人都知整个华山都是文其风掌管，他怎会作自绝生路的蠢事。再者说来他与昆仑无冤无仇。多想一想便知道，此事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再仔细想想，整个华山，也就只有你，师兄与他不共戴天。昆仑宗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会想不到这里。到时候，师兄莫说想扳倒文其风，能自身性命都难保。”

        何守礼听罢，直起身来，急的来回走个不停。何守礼道：“你去，你去我书房第三个书架第二列有一套《西溪丛语》。里面有一本空的被我裁掉内容，只留下面子，我把摄魂铃藏里面了。你拿摄魂铃去，把它们招回来。”

        阴守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居然敢动用摄魂铃去截杀他，这若，这若被发现是魔教遗留的魔物，道门上下都不会放过你啊！”

        何守礼赶紧把他推出去道：“你快去啊！”

        昆仑宗，玉梁峰。

        玉梁峰已经宵禁，四周一片漆黑。除了玉梁宫偏殿还点着灯，偏殿里一张桌子已经摆满了酒菜，王增礼坐在一旁等候，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因为这桌子上的菜差不多全凉了。逢赵延及密令，他叫了他手下的李如泊前往华山镇岳祠游说何守礼，何守礼昏了头才干这等蠢事。本来赵延及与何守礼想的是一般，以为能做掉孙少卿顺便嫁祸于文其风，一举二得的好事。可是今天他突然想到，文其风作为下一任宗主已经是板儿上钉钉，绝不会做截杀孙少卿的蠢事。姬延的心何其玲珑百转，一想便知定然是何守礼干的。再牵上来便能查出李如泊。李如泊要是牵出王增礼，王增礼牵出……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手书密令再发王增礼，要他莫留痕迹。

        白日里王增礼看罢此信，叹了口气，置于火烛上将信烧成灰烬。旋即教人去请李如泊，要他一回宗门，即刻来玉梁宫见他。

        已经是戌时三刻，这时有一人悄悄推门而入，他反锁大门，对着王增礼拱手行了一礼道：“六祖宗万年。”

        王增礼道：“不必多礼，坐了。”等得他坐了下来，王增礼道：“折返昆仑华山之间，几千里地啊，不容易。你辛苦了。”

        此人就是李如泊。李如泊满脸道：“不辛苦，都是为了宗门千秋万代，都是为黎民苍生谋幸福。若是六祖宗不吩咐我做些事，我便浑身不舒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王增礼道：“你心倒也好。只是，此事虽是为了宗门，然而终究需要隐秘。孙少卿蛊惑宗主，混淆视听。我等是为铲除宗主身边的小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李如泊心里很不好受，他违心说那般倒胃之言，为的可不是王增礼这几句不疼不痒的废话。王增礼又道：“解苦民于倒悬，扶大厦之倾颓，在此一举了。你这次回来没被别人发现吧？”

        李如泊：“没有。”

        王增礼：“这一桌子菜都是准备给你的，酒足饭饱后，你就回老家去，我给你一笔钱，你再莫出来。”

        李如泊猛灌了一大口酒，眼光变得炙热起来：“六祖宗的意思……六祖宗的意思是……这一桌子菜是为我践行么？”李如泊全都看出来，当她看见这满桌佳肴时候，就隐隐觉着不对劲，直到他说出让他回老家，他已经彻底的明白。这位二祖宗是不打算让他活着走出玉梁峰的大门了。他双目噙泪，起身跪下：“如此，请六祖宗照顾我老爹老娘。”

        王增礼满面春风，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那样子看着比他亲爹还要和气。他提杯劝酒，言语间满是关切与呵护：“瞧你说的什么话，尽管吃你的便是……”

        不等李如泊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只觉得心口揪一般的疼，然后倒地，不省人事。王增礼目光一冷，出了玉梁峰，进了玉熙宫。

        玉熙宫是陆伯秦的道场，今晚月色如水，倒也是个打坐清修的好时候。陆伯秦有一块上古寒玉做的寒玉台。吸取月色正好事事半功倍。只见得两一阵清气自寒玉台下涌出，汇成两股，自七窍以入，游遍全身，洗涤污秽，此之谓一个小周天；之后自后背从脖颈数第七节脊骨处汇成一股缓缓流出，散于天地间，此之谓一个大周天。平日里一晚最多三十六个周天。今天天色尚好，半夜下来已经做完了三十六个周天。做的再多于修为无益。于是他站了起来，打算安寝。这时，殿外檐上几声木铎轻敲，王增礼进来了。

        昆仑山人皆知，陆伯秦特立独行，喜怒无常，早在先宗主尚在人间时，陆伯秦都敢与先宗主直言争论，更何况与他平辈的各峰长使，那是从来不买他们的账。自姬延、林英楚、赵延及以至于蒋纾，除了逢年过节来玉熙宫祭拜先祖外，更是从来不踏玉熙峰一步。老死不相往来。今日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王增礼这个时候上山又是为什么。

        王增礼大步走进来，行礼道：“师兄多日不见，近来安好？”

        陆伯秦淡然瞟了他一眼，道：“你来做什么？这边儿请罢。”

        陆伯秦陪同王增礼一同走进了大殿。王增礼见得这大殿，果然不是一般的寒酸。画壁斑驳好似叹古楼，户枢生蠹陈旧不堪。一张老酸枣木桌子，桌面凹凸不平，朱漆剥脱。莫说什么古董字画装饰，连插花的花瓶也无。偌大一个宫殿门窗紧闭又闷又热，陆伯秦清平如此，看来今年年初玉熙峰上报的二百五十万，绝大部分还被手下人贪墨去了。

        王增礼问：“这般闷热的天，怎的不让手下人置些冰来，修行起来也心静的多。”

        陆伯秦讶异道：“什么时候宗门还有冰？”

        王增礼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连冰都被手下人贪墨了，这位陆师兄，当真可怜得紧。王增礼长叹道：“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师兄一向清贫如此，愚弟白用了宗门那么多钱，着实惭愧的紧。论理，师兄入门比我们早；论情，”说道这时顿了一顿，“伯秦你，可是最受恩师器重。师尊常在我们兄弟姊妹间说，我们这九个人里，最像恩师的还是你伯秦啊。”

        陆伯秦死死地盯着他，哪怕是说起他最敬仰的恩师，他的目光依旧毫无波动，就像一摊死水。陆伯秦最是恶心的乃当今昆仑宗宗主姬延，其次就是赵延及，两个人面兽心，寡廉鲜耻的东西。王增礼与赵延及乃是一丘之貉，好不到哪里去。陆伯秦死死压住心底里的恶心道：“有什么事情就说事，不用把师尊抬出来。他都殁了一百年了。”

        王增礼依旧是那副慵懒闲疏的模样，笑道：“你说要是孙少卿死了，他姬延要哭成什么样？”

        陆伯秦狠狠剐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王增礼看了一眼漏壶，还未至亥时，寅时末刻，道：“从西安到华山的官道上。快去吧，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陆伯秦听罢，从剑架上抄起那柄囚尸剑，迈步走出大殿，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王增礼，我告诉你，若是如此，师妹血脉断绝，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说罢才走了出去，直奔玉寒峰骐驷司走去。骐驷司是昆仑宗豢养坐骑之处，陆伯秦养了千里难寻的脚力在那里，一条有角的虬龙唤名“青龙骢”，今日趁好派上用场。那玉熙宫的侍者见状，即刻大喊道：“来人，备车，套马！”

        陆伯秦乜了他一眼：“套你妈！”也不管那侍者，一声长啸，一条虬龙从地底飞出，驾着陆伯秦破云向东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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