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消化不良-2

那里虽是很多人一起游玩的地方，我却私自认为，是专属于我的，也可以说是你的。喜欢那里的草木，绿油油的，让人开朗。我很少开朗。喜欢那里的风，轻轻的，像爱抚的纤纤玉手。谁都不曾知道，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臆想，或许更为贴切。其他人只是组成背景的元素，尝试将他们删除，变成留白。也尝试过将他们虚化处理，营造景深。但我的纠结令我又恢复了原本，我喜欢那一瞬间，正是因为被抓拍的瞬间，是自然的、单纯的、美的，打败一切摆拍的形容词。

        我的心肯定不会像我的外表，干干净净。我每天洗澡，但却洗涤不到心灵。久了，落尘也使得它污染。善良，有时候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缺点。侵略性会传染，一传十十传百那样。二楼厕所里倒数第二个间隔，是最肮胀的。那里是与恶魔谈判的交易场，那里是人性本质的展览台。各种液体，混杂着眼泪和笑声，腐朽在一起。烂出来的，正是濒死和献祭的味道。哭和笑好比男和女，不同的情绪表达而已，怎么看都是合适的。而当它们完美地二者合一，以一个展示出现时，就好比看见了人妖表演。明知道很奇怪，却不得不看下去，而且充满了好奇和兴奋，过程简单而快乐。

        每个人都经历过婴童时代，每个小孩都是可爱至极的。所以，即便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也至少曾经可爱过。成长不见得非得向好。植物有喜阴喜阳之分，人的成长保不齐也一样。本性无善恶，像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倒进红色的水，它就呈现出红色；倒进蓝色的水，它就是蓝色；倒进透明的水，它就是无色。无论什么颜色，它的本身都是单纯的。而单纯面临的不单是站队于善与恶，而且要保持住对时间的惊醒，时刻警惕、坚持。在本色中加入其他颜色的诱惑，始终都在——只是我们不知道或不相信。一不小心，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混了其他颜色。颜色多了，绚烂吗？却成了黑色。逐渐混成黑色之后，谁也无能为力再恢复到原来单纯的颜色。倒掉重新来过的可能，至今至多停留在信仰的宗教里，还没有成为大众心里显而易见的事实。已发生的事情，就不可能推到重来。

        人生就是无限熵增的过程，人们的所有努力，不过是在抵抗熵增的速率而已。完全不懂或洞悉之人，都不会深受困惑之苦，都会只觉幸福。也许幸福的感受或层次有些许分别，但如果根本无人去对比，无法去对比。那所谓的分别，只能是所谓的了。因为人生根本没有机会体验另一种生活之后，再来评述原本生活的优劣。幸福源自内心的综合感受，谁都无法代替自己、都无权代表自己，说出幸福。对幸福的感受，在敏感的程度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具有唯一性。大体上可以理解的幸福，不是幸福感受的程度，只是方向或趋势。譬如，小朋友吃到糖果，都是高兴的。而高兴的程度每个人只能体会各自的，不能被描述，不可比较。完全不懂或洞悉之人，在抵抗人生熵增的过程中，也许恰是最早放弃抵抗之人。

        也许我应该放弃抵抗，在我走错那一步的时刻。我的愚蠢就在于，当时不敢承认自己是错。一味找寻各种理由自我安慰，像填补墙上的裂缝一样，将理由塞进去。白色的墙上，一道道黑色的裂痕被填满泥巴、碎石、杂草和棉絮，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吗？那裂缝不见了吗？我不断地问自己，骗自己。但事实让我见识了它的真诚，并且，它是个顽固的家伙。按着我的头，让我直面我的所作所为、我的错。终于，我败了，我承认了我的错。

        那一刻改变了我的人生，如果我还有人生的话。但当时，我没有意识到，那其实同时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所有在那个时间点上关系交集在一起的人，对于产生的影响，都将以不同的程度、以各自的角度去面对和应对。一个在时间轴上的动作，其产生的，自然也是时间轴上的影响。不会点到为止，会随着时间蔓延而一直蔓延。看似一个简单的动作，实际上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在别处产生巨大的影响。

        我好像看到了自己被人从背后袭击，细想这是不可能的，但我却觉得看得很清楚。这可能是我又一个不着边际的幻觉而已，大可以不用理会。但时不时出现的频率，显然是在强调它的客观性和重要性。至于为什么重要，现在也说不明白。既然现在说不清，那就放到以后再说吧，以后会说得清楚的。如果以后也说不清，要么根本没有说的必要，或者不配被说；要么可以放到再以后去说，可以痛快说明白的时候再说。对时间而言，最不怕的就是没时间。

        时间传承的除了爱与恨，还有空虚。空虚如同爱与恨，一样可以让人渐变为疯狂。

        如天敌般仇恨的眼神，依然令我肃然起敬。不是对暴力的恐惧，而是与生俱来被威严笼罩惯了。所以，养成了每天仰视看人和问题的习惯。看什么都是伟大的，久而久之，自己变得渺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渺小被伟大正视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更别提被动用手脚、亲自施加的锤炼是何等神圣之事了。我要歌颂委屈，是它，让人对脆弱保持敏感和反应。时刻在发出声音，像闹铃般提醒：被奴役的只是人体，而非人性。我蜷缩着身体，努力地写出这样的字句，正是为了说明这字句代表的意义。

        像极了此刻的我。身体之于我，已经没有意义。而我混沌的所思所想，是否就可以代表我？我不敢确定；我说过的话，写过的字，是否可以代表我的所思所想，我也不敢确定。空气里到处漂浮着细菌，一定已经潜入了我的脑子里。我能感觉到，它们在那里面蠕动、啃噬。咬吧，反正那些思想也快没用了。记忆？真的存在过吗？如果芯片里的信息不能被识别、读取、破译和理解，芯片里有没有信息，谁又知道呢。重要吗？一切都会继续下去，甚至，不会有一刻的停顿。

        那些过往琐碎的声音，好像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自以为从未在脑子里停留过。风吹着，树顶的枝条伸展；露水凝结，滴至底层的草叶；雪花融化，似水似冰混合；太阳问暖，光与影在交涉；手指搔痒头发，滑过耳边；睡着前的那一刻，眼睫毛颤动。好像都有声音，只是我没有注意。为什么现在却都回响于耳边，愈听愈清。

        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字都叠在了一起。我一定是病了，为什么脑子一会儿空白，一会儿混沌？手不停地抖，想写下所有。

        我躺在那里，周围晃动着，我像是漂浮在半空。有光，有水，在不远处。恐惧瞬间变得安静，像要即将睡着时的那种情不自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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