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之死
不才陆畅,芈疆宫的前正牌少宫主,现为一缕幽魂。之所以叫正牌,是因为这个位置只有我敢坐。倒不是说我有多少能力,或是多少本事,实在是因为,这个位置风险太高,三天两头就被人来报复报复,久而久之,但凡惜命者,必将远离这儿十步之遥。
据我爹身边的那群狗腿子口述,我名字的来历,纯属偶然。
传闻,那年我刚出世,我爹带着芈疆宫大杀四方,开疆辟土,可谓是一路逍遥,畅通无阻。于是,格外倒霉的,我被冠上了这样一个名字,寓意:一路通畅。
我爹取名字的嗜好总是有些清奇。例如,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个生僻字,顺手起名芈疆宫,整的别人读起来时,像是在喝米浆。不同的是,后者是吃的,前者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
作为□□的接班人,俗称女魔头,想必我该是武功盖世,豺狼野心,蛇蝎心肠。着实可惜,这些反派的优良传统,我一个也没继承上。
我是个和平爱好者,胸无一点大志,喜好文学创作,没事儿就看看小人书。我从不打架且倡导互相关爱,好吧,主要是因为我怂——打不过。
看来,我真是史上最平和的女魔头啊!有幸活过十六岁且尚未被人干掉全靠我师兄——玉溪。
玉溪是我爹唯一的亲传弟子,纵使是我,也从未被我爹教过一天功夫。这让我严重怀疑他俩是不是有一腿!
玉溪生得一副好皮相,或许是因为幼时受过重伤,导致他看起来总比其他男人羸弱些。
他的皮肤很白,皮层下,似乎泛着血管的微微青色。连同他的头发,也是银色的,在月光下,会反射出几丝冷光。
有趣的是,不论阴晴,他总是喜欢撑把伞。四十六骨的油纸伞,被染上棕黄的痕迹,莫名显得有些苍凉。
我曾听见无数人称赞他的武学造诣,说他早晚有一日,能再现芈疆宫当年的辉煌。可惜当时年幼,看着玉溪那单薄的身子,毫无察觉出一点英雄该有的气概,实在不敢苟同这个观点。
他几乎从未在我面前杀过人,久而久之,我就以为他同我一般废柴,不会打架。于是我又有些担心他,毕竟我是少宫主,哪怕混吃等死,也有人护着我。可他不同,他是我爹当年在苍茫野救的孤儿。
苍茫野一仗,是我爹扬名立威,一统魔界的旷世之战。他只身统领芈疆宫,屠杀三大仙门正派,最后抱着五岁的我,于苍茫野登顶。
那些被世人传颂的血海腥风,快意恩仇,在我眼里,不过是一群粗人,用不怎么漂亮的姿势,互殴。
苍茫野七月的凉风,携着野草与血液的淡淡腥味。爹抱着我,站在一桩断石柱前。打眼望去,那儿有好多桩石柱,约莫九尺高,聚在一起,摆成一个降魔阵。
阵中间,有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岁的男孩,浑身是血,银发缠着脚踝,屈身跪在青石地上。他的项上戴着枷锁,连同着手肘和下半身,都被手腕大小粗的铁链拴了起来。仿佛一只笼中兽,毫无生气。
明明,看着如此脆弱。
爹抱着我,看着他笑了起来:“畅畅,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人,你看,所谓的名门正派,其实也不干净。”他在我耳边轻语,顺带□□了我的头发。
男孩闻声看了我一眼,勾唇,无由的笑着。
混着血的容颜,于霞光中明灭。
七月末的苍茫野,成全了我和玉溪的初遇。
我有生之年,与玉溪最后一面相见的情景,虽不精彩,却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玉溪杀人,当然,杀我。
不得不说,他的手法很漂亮。
玉溪手持一把折扇,扬风时,能看见他衣袂间绣着的琼花图腾。他垂头看我,笑靥横生,满目温柔道:“畅畅,转过去。”
或许是被他的美人计迷惑,也或许是我混账了太久,忘记爹曾跟我说:千万别轻易把后背裸露在外。我很听话的转身,玉溪用折扇往我脊梁骨挫了几下,力度不轻不重,我却一阵酸麻……
再醒来时,我便成了一缕幽魂。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我死了的事实,于是开始纠结,玉溪为什么要杀我。难道是因为他嫉妒我的美色?不可能,我长得不好看,他可是江湖公认的第一大美人。
于是乎,我的死因和他为何七岁那年,被锁在降魔阵里一样,成了未解之谜。
死后,玉溪把我揽腰抱起来,他的身后突然蹦出来几个暗卫,跪在他背后齐声喊:“公子。”
玉溪顿了顿,抱着我,并未回头。
好家伙,我都不知道,他在我芈疆宫少宫主眼皮底下,养了这么多暗卫——当然,这也侧面反映了我有多混,任由别人在我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那都是后话了,毕竟我现在死了,很多事情也由不得我。我有想过把他也弄死,然后在阴间来一场公平的决斗,可惜,冥府有规定,不能私自篡改他人大限,否则罚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无奈啊,这个宏图大计只能放弃了。
但换个角度想想,我能跟在他耳边吹阴风,时时吹,日日吹,让他的脊梁骨永远感到一阵发凉,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成为一缕幽魂后,我看清楚了许多活着时看不见的事情。
比如,我以为我死后,芈疆宫一定会大乱,然后杀了玉溪为我报仇,可我等了好久,亦未见有谁反应过来,反而大家在玉溪的带领下,欣欣向荣,兢兢业业。
我想,一定是玉溪那阴人用了什么手段,把大家都诓骗了,于是乎,我刻意躲到半夜三更,给故人托梦,向他诉说我死后的哀愁,让他一定记得给我报仇。
我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他也听得泪直流,亦在我面前发誓,一定给我报仇。可恨啊可恨,那混账东西醒来时,打了个哈欠,把我俩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真想提笔把他和玉溪那阴人写下来,就写成百拙千丑,贼眉鼠眼的老山贼,最后被女主干掉了。可惜啊可惜,我现在是一缕幽魂,连笔都抬不起来。
我死后,玉溪把我的尸体抱入了一口白玉棺里,那棺材大小与我正好相符,躺在里面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呸!我的意思是说他杀我绝对是蓄谋已久,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这让我沉思许久,玉溪到底是嫉妒我什么,要杀了我?我不会武功,长得不漂亮,只能写写戏本……可我的戏本,也是经他手修改过的。
思来想去,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嫉妒我是女的。毕竟,他什么都比我好,除了——不是女人。
玉溪用手抚过我的脸,顿了许久,缓声道:“畅畅。”
“辛苦你了。”他眉眼如茶,白玉棺里渗出丝丝凉气,形成白雾,与他的银发融为一体。
我站在我的尸体旁边,恨不得掐死他:可不是吗!你都把我弄死了!
“我知道你怨我,”他伸出那葱白的指,绕我的头发:“我也是……无可奈何。”
把你的手拿开,离我头发远点!谁管你的无可奈何!居然敢谋杀少宫主,你个王八蛋!
显然,他听不见我的咆哮,并继续自言自语。他绝对有打算把我气得魂飞魄散,最好永世不得超生。
“今天你估计是不愿意见我了,我先走,你好好休息。”
可算是说了句人话……活着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阴毒的呢?!
当我以为他终于要走时,他却突然俯身,把指按在我尸体的唇上,轻轻的,凑了过去。
他在吻我的尸体?!
他疯了吗!!
他就这么想当女人吗!!!
我瞠目而视,怒火中烧,只想诈尸起来咬死他这阴人,却也不够解恨。
我要报仇!我要托梦给老爹!我要干掉他!还有他那几个倒霉暗卫!!
我堂堂芈疆宫少宫主,长这么大没这样被人欺负过。
在飘去找老爹的路上,我突然惊觉一件事:我不知道他在哪儿闭关。
当年,我沉迷于写作,无心练功,把老爹气得半死,跑进山里修炼,叫嚣着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很有骨气,很有尊严的无视他,继续我的艺术创作,连带着他的退隐大典,也没参加。
如今才发觉,真是后悔,连个送葬人都找不到了。
我一路飘着,碰上了许多同我一般的孤魂野鬼,寻思了很久,决定去问个路。
我拦住了一只正在啃香蕉的鬼,一道斜疤将他的脸一分为二。那道疤看上去十分干脆,仿佛是集气为锋,一划而过。
在芈疆宫,有这能力的,只有玉溪。
那鬼也看见我,停住脚步:“新人啊?啥时候死的?”
“刚、刚刚。”不知为何,同为鬼魂,他却显得如此中气十足。
那鬼恍然大悟:“为何?”
“……遇人不淑,被人挫脊梁骨挫死了……”我想了想,多嘴问了句:“大哥,你是怎么死的?”
“谋杀未遂,被大护法一扇子弄死了。”他把香蕉一口吞尽,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大护法是玉溪在芈疆宫的正经官职,我心一沉,没想到玉溪居然会杀人?!
“大、大哥,您杀谁?”身为一团气体,此刻我被吓得再无一点魂样儿。
“杀陆畅,就是那个少宫主。”大哥怕我不解,多加解释一下:“一个为非作歹的魔女,不拿她命,天理难容!”
我从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人恨我,要取我性命。苍天作证,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是好人啊!
“为、为何要杀她?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儿吗?”震惊之余,再开口时,嗓音是瑟瑟发抖的。
“芈疆宫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杀个少宫主,为苍茫野一战死去的兄弟报仇有何不可?”
“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儿啊!”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喊出口了。大哥莫名的看着我,我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听说她不学无术,只会写点不入流的东西,又怎会为非作歹呢?”
“呵,那个妖女!为了杀她,我们已经折了几十个兄弟!这还不算为非作歹?”
我正想反驳,却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说——你们杀了她几十次?!”
怎么回事?为何我从未发觉我的处境居然如此惊险?
我赶忙追问:“那你们有没有得手过?”
大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尚未。”
“怎会?”
“被大护法拦下来了……”
“被——玉溪?”我再次大惊。
我在芈疆宫逍遥自在,横行霸道的活过这么多年,从未想过,居然有人为我守着那份安枕无忧。
而那个人,是玉溪。是那个看起来,几乎有些柔弱的男人。
可我到底死在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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