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吾妻亲启
宋北溟专门了解过玉关, 依着玉关城门外葫芦口地形,他便能判断交锋地就在城门外的一段距离,他听炮声已寂, 铁骑汹涌,便知城门危险。
因出战仓促,汉家军和踏雪军来不及磨合, 他此行带的三万人,以踏雪军为主。其中五千骑兵是当初跟着他打过娘子关的, 士兵对那奇袭之战至今热血难忘。
悲风的刀身浑厚锋利,出鞘之时划破风声。
士兵们完全信任着宋北溟, 当宋北溟在箭雨停下那刻冲向漠狄帅旗时,所有人整齐拔刀,铁骑轰鸣,银甲如浪, 苍龙怒吼着咬向漠狄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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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捷在箭雨来之前, 还信誓旦旦自己能把玉关收入囊中, 他派高手专盯着杜铉, 看杜铉腰上挨了一刀, 血流如注,他阴鸷地笑起来,拍掌称快, 凶恶地喊:“往他脖子再上来一刀,我要杜铉的脑袋,挂在我王府的门前,叫那些曾经被他吓到的人看看!”
杜铉受了一刀,漠狄人想把他拉过去,他咬牙往后退, 刀头划着皮肉出去。
漠狄的弯刀可怖之处就在于此,硬拉出去,会拉出比刀口长数倍的口子,那弯刀在血肉里搅一圈,血哗啦浇了满地。
锦衣卫小旗奋力逃出包围,踢掉漠狄人,飞身扑过来,拿手按着杜铉的刀口,可那血根本止不住,从他指缝间涌出来。小旗红着眼睛喊:“大人!”
另一个锦衣卫兄弟,跟着护过来,挡掉了漠狄人又一记重刀。
离得近的玉关兵,也围了过来。
杜铉的血那么红,刺痛了将士们的心,这些兵在他手下没打过败战,见着主帅倒下去,全都悲痛地红了眼睛。
小旗把杜铉交给其他人,他提起绣春刀,大喊道:“援兵已至,各位与我一同守住这座门,只要这里不破——”
就在此时,南边传来了急促的战鼓声。
这熟悉的音色和节律,是大靖的战鼓!
是援军!
小旗激动地大喊:“援军已至,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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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猛在城墙上也听到了,那特殊的鼓点是合围的意思,玉关的城门大开,李猛一骑飞出,早就激愤不已的士兵们嘶喝着杀出来。
李猛路过杜铉,想要停马,眼泪大滴的掉。
杜铉躺在血泊里,朝他摆摆手,虚弱地说:“走。”
战场上没有时间说旁的话,李猛听话地扭头往前,他用力挥舞着刀,顾不上抹泪,发誓要找漠狄算帐。
战士们路过杜铉身边,也不被允许驻足,他们被那血色刺痛了神经,燃烧起愤怒的恨意,在刀光中大骂漠狄,要漠狄拿命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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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后方的的战鼓和铁蹄时,狄捷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靖的援兵不可能来,他把玉关围得那么死,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才两天多,怎么援兵就来了呢?
玉关城里的战鼓应和而响,狄捷鄙夷地对身旁的将士说:“就玉关剩下的三四千人,充门面都不够,还敢冲出来受死?”
漠狄的将士们猖狂地扶着刀,露出吃人的笑,看向玉关打开的大门。
军师比狄捷更了解大靖,他从方才的疼痛中缓过来此许,死命咬牙喊道:“王爷,撤兵!西境若有援兵来,必是汉家军和踏雪军之一,这两只军队都不好惹,咱们快走!”
眼看到嘴的肉就这样吐出去,狄捷不甘心。
他对玉关城门举起了刀:“本王不可能撤回漠狄,要撤也只能撤到玉关城里去,给本王冲,踏破玉关!”
漠狄的兵非但不退,反正对玉关城发起了总攻。
骑兵首先交锋,步兵紧随,刀光交错在一起,地上的血又厚了一层。
狄捷像中了邪般,就是想杜铉的脑袋,他自己也冲了出去,对准杜铉拉满了弓。
就在他的箭要离弦之时,一支天外飞箭直冲他后心而来。
他周围这么多护卫,其中也不乏高手,竟是无人提前感知到危险,待听到飞到近处凌厉的破风声时,最近的护卫已经来不及出手相救。
那枚箭穿过后心,箭尖露在狄捷胸口。
狄捷不可置信地低头,看那箭锋上滴着自己的血,他震惊地伸手握住胸前还有余势的半截箭,“哇”地吐出血水,从马上摔下去。
一箭穿心之后,疼痛晚了几许才被身体感知,狄捷骤然间被死神揪住了心神。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生命已被人夺走。
大靖的男人瘦弱矮小,都像杜铉那样弱不禁风,绝不是强壮的漠狄男人的对手,他不可能会死在大靖的战场上。
狄捷自大地挣扎着,然后听见格外凌厉的马蹄声在疾速靠近,他侧头想去看看是何方神圣,还来不及动作,眼前便显出放大的雪白马蹄。
那马蹄上有铁掌,竟是照着他的脸踩下来。
狄捷已经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了,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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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惊风踩烂了狄捷的脸,狄捷的亲卫被冲散,宋北溟的马过去之后,更多的铁蹄奔涌而来。
绣着“宋”字的帅旗给玉关吃了一颗定心丸,锦衣卫率先高喊:“苍龙军已至,小王爷到了!”
将士们一浪高一浪地喊:“小王爷到了,玉关有救了!”
杜铉失血过多,他看到那个宋字已经躺着动不了。可他那么高兴,极力露出个欣慰的笑。
宋北溟在战场上特地绕到他身边,算是送别。
杜铉用最后的力气,用尽了余力,很轻却很清晰地咬字说:“新节已至,我……甚慰。”
宋北溟听到了。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对杜铉说:“放心罢,玉关安全了。”
杜铉缓缓地闭上了眼,嘴角含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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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
燕熙坐书斋里,四周的窗子都开着,门也敞着。
三郡主官都来了,温演坐在燕熙身后的小案,摊开笔墨。
燕熙叫人上茶,对卫持风说:“着人去把董正甫请来。”
董正甫到总督府等了一日,才等来了自岳西军营归府的燕熙一行。
他站在客院的门边探头张望,看外院那边人头攒动,又听说三郡主官都在候着了,便想着燕熙方回府,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自己大约还得等一等。
未料他才往回收脑袋,便听身后急步声,来人施礼喊他“董大人”,说,“书斋里总督大人有请”。
董正甫略愣,连忙回礼,掀了袍角快步跨出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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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正甫到了书斋外,停住步子,等人通传。
他看外院只是寻常的装璜,唯一特殊之处便是在院里移种了一排青竹,风过处有细细的竹叶声,竹影下阴晾惬意,很是舒服。
他闻着竹香,努力回想靖都几次远远看到燕熙的模样,记忆中是几抹清减丽雅的姿仪,再多的他没近处瞧过,实在无从想起。
他这边方想个开头,便听里头温润的声音说:“见晦请进。”
董正甫进了书斋,压着脑袋行礼,正要跪,燕熙抬手叫他免礼,他被卫持风引着坐到位置上。
这是董正甫第一次正面见燕熙,他飞快地瞧了一眼,仓促地垂下头去,在那逼人的美貌下不能免俗地怦怦心跳。
太漂亮了,比传闻形容的还要漂亮许多,难怪有人说太子殿下的姿容是文写不尽、笔画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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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命人给董正甫看茶,在那茶水缓和的声中说:“见晦来得好,给咱们西境开了好头,紧跟着朝西境投帖的人便多了。西境百废待兴,有人才能办事,见晦给境帮了大忙。”
董正甫对燕熙还停留在弹劾上司、当朝打人的印象里,乍一听这么温和的声音,自己先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羞窘地回话:“实在是不敢当,该是卑下谢督台大人知遇之恩才是。”
燕熙离开一日,府里便积了许多事,案上满满的文书,他没有费口舌继续寒暄,开门见山地说:“知晦,你对任职有何想法?”
董正甫虽没入过仕,在靖都呆久了,习惯了文人见面先要文绉绉地来往几句,他听说过燕熙实干,没料到这般直截了当,又紧张地站了起来说:“卑下做什么都成,听督台大人的安排。”
燕熙手指点在厚厚地文书上说:“眼下西境最危的还是战事,这两天玉关正在打战,到现在还没消息。战火一旦烧起来,三郡各种处也安生不了。西境大举招兵,这事捂不住,漠狄必定会抢先为难我们。”
董正甫坐得笔直,听这话不像是只对他说的,便聪明没有接话,侧着耳朵恭敬地听着。
周叙如今代执西洲巡抚,任命虽然还没下来,担子已经挑起来了。
他对玉关的事情有主官之责,从玉关打战的消息传来起便寝食难安,他没打过战,且西洲也没兵能救,燕熙比他更早的听到消息,宋北溟已经去救了。
他在这场战事里像是个隐形人,自知无能,连忙起身请罪。
燕熙抬手示意周叙坐下,说:“思礼不必自责,此番战事意料之外,你给玉关存了足够的粮,刀箭和战马也都添了,不然玉关也支撑不到梦泽去救。你刚接手西洲几日,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
周叙如坐针毡地擦着汗。
旁边的贾宗儒愁眉不展。
他如今升了岳西布政使,再往后升巡抚只是等日子的事,燕熙给他如此恩宠,他很想做出点成绩。
西洲的事,他前思后想,帮不上什么忙。加上他不懂军事,也不敢轻易出对策。
他今日来,原还想要诉苦,岳西供养着苍龙军主力,吃力得很。方才听了局势,见燕熙和宋北溟先行做了许多事,好多安排都没有来找他,他惊觉自己履职有愧,又在燕熙对周叙的宽容中更加羞惭。
他握紧了拳头,不给燕熙诉苦,说:“岳西与西洲相邻,岳西已着手修检官道,确保往来交通通畅,相邻的城乡也都专为西洲留了安置的地方,大夫名录也收上来了随时能到西洲支援。眼下西洲要什么,只管开口。”
燕熙点头:“季璋于民生上想的充分,就照着你的安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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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川是西境的粮仓,近来梅筠雷厉风行地打倒了一批当地官绅,又整顿了粮行,手头存了一些粮。
梅筠只在进书斋时飞快地瞧了一眼燕熙,见燕熙面有愁容,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梅筠精通官场,听着旁人的话,便知自己该说什么。他在各有心事间开口:“西境三郡唇齿相依,必当守望相助。岳西和西洲有什么难处,平川便是勒紧自己的裤腰带,也要帮衬的。”
“平川是粮仓,凌寒这么说,本台就放心了。”燕熙目光从梅筠身上轻轻转过,向董正甫说,“西境三郡正逢战时,当以战时来管。我观西境卫所之所以毫无战力,根子还在军需供应上。各地卫所,由当地衙门供养,郡、府、县各级摊派,各自运送,乱成一团;且时间不保,若哪个衙门欠了,卫所当年的粮饷就不够,一年一年的赊下去就成了坏账。当兵的在卫所里肚子都吃不饱,回家去军户的田又被占了,自然要跑。眼下最重要的是,统一军需。”
这是要改西境的制度,而西境的供军制度是照着大靖的祖制来的,燕熙这一改,就是要翻了大靖的卫所制。
燕熙前头改编苍龙军,已经叫许多老臣心中忌惮了,现在又要改制,怕是靖都里会有别的声音。
这事太大了,贾宗儒和周叙对视一眼,不敢回话。
梅筠想的更深,他看燕熙端起茶杯抿水,又看周叙和贾宗儒额头冒汗,便知道燕熙在等什么,他接过了话锋:“下官斗胆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熙这才抬眼,正视梅筠。
他从梅筠沉着的目光中知道对方已经上道,蔼了声说:“凌寒请说。”
梅筠难得获得燕熙的注视,他心中直跳,好在要说的内容他这几日都在想,当下只要照着燕熙的意思定个方向即可。于是流畅地说:“督台大人说的问题,各地卫所也有此患,不仅是西境之难,也是大靖之弊。急事从权,西境试着改成例,是另辟蹊径,也是不得已自救。行军打战,粮草先行,必得管好粮草军饷,将士才能打得胜仗,我建议三郡的军需统一调配,统一运输,由三郡共建军需处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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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筠说的正切燕熙所想。
燕熙读过不少明史,对明朝卫所制和军户制败落略知一二。这本书里大靖的制度是照着明制来的,军事从鼎盛到荒废,可以参照一些明史专家给出的研究来理解,对策也有现成的。
燕熙亲自经历了,有了更深的体会,加上自己的琢磨,抓住了最关键的军事组织混乱无力这一要害,便有了当下的改制之法。
打仗是典型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后备组织不行,前方打仗必定畏首畏尾。
燕熙对自己的对策很有信心,因为已经有人先行给出了答案——宋北溟就做的很好。
踏雪军战无不胜,是因为后面有北原王府在供应,宋北溟的暗中筹备,是踏雪军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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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满意地点头说:“凌寒说的甚好,思礼和季璋怎么看?”
贾宗儒和周叙都是一点就通之人,他们如今对燕熙是五体投地、言听计从,当下听明白了各中利害,立即表态。
贾宗儒说:“岳西驻兵多,又有着连接三郡的交通,可在军需中作为中转,一切听凭督台大人号令。”
周叙说:“西洲的战马多,几处马场供应了西境一半的战马,可以在西洲建战马司,也纳入军需处管理。”
燕熙面色越来越温和:“齐心协力,必成大事。温演,你就军需处的运作拟个章程,两日后三郡主官再来议定。”
温演立即行礼应了,在纸上写下方才议到的要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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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正甫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这些事都与他无关,可燕熙偏偏让他听了个全,便知燕熙有深意。
他不由往某个方向想,可又觉得那职位牵扯重多,做好了极是出彩,燕熙未必会把这种要紧的职位给他这么一个未经事的监生。
董正甫心中七上八下,忽觉得斋内一下安静下来,几双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缓缓抬头,正对上燕熙柔和的目光。
燕熙说:“见晦,军需处草创,连个编制没有。往吏部去报,能否批下来,或是多久批下来皆没个准数。可眼下事情千头万绪,事事紧急,立刻就得做。我在总督府里安排个从六品经历,办的是军需处的事,你可愿意?”
董正甫眼中升起光来,他一身壮志,竟然这般奇迹地有了用武之地。激动之情翻涌,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他跪到中央,磕头诚挚地道:“谢督台大人抬举。”
燕熙说:“往后往各群、府、县去要粮必有各种扯皮,送粮到军营又要事事周全,马场的事涉利不小,每一样都不好办,又都要事无俱细地办好,难为你了。不够人,你只管问我要。”
董正甫听燕熙句句都切在利害上,又句句都在照顾下官,闻名不如见面,他总算知道为何执灯者会选中这样的储君。
优秀的储君,是执灯者的希望,更是大靖的新生。
董正甫心中澎湃,强忍热泪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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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的议事一开,连着两个时辰都没散。
紫鸢是得了宋北溟死令的,要盯着燕熙吃饭和休息。
眼看午时都过去了,她硬着头皮在书斋外说:“主子,北原王府送了要紧的东西来。”
靖都的北原王府?
燕熙一时摸不着头脑,再一看日头,便猜到是宋北溟叫人催他吃饭,他嘴角不由含了笑,在沉闷的屋子里说:“今日暂议到此,还有要我定夺之事,下午再议。不急的,大家都累了,便各自回去,后日再议。”
他率先起身出去,紫鸢便跟着他往内院走。
穿过了内门,紫鸢在他耳边小声说:“三爷着人从靖都把账本和钥匙都搬来了,今日上午刚到。共有账本二百四十册,各地商号铺子的钥匙一百二十把。各堂口主事人这些日子分批来认主子,今日有几位在客院住下了,主子有空时随时能传。”
紫鸢现在贴身跟着燕熙,改口叫燕熙主子,为了分辨宋北溟,便改口叫宋北溟三爷。
燕熙没料到北原王府当真送了东西来,而且送来的还是宋北溟最要紧的身家。
颈上戴的那枚金钥匙升起热意,贴着胸口烫得燕熙心中千回百转。宋北溟就是有这种本事,人不在跟前,也能把他心里搅得天翻地覆。
燕熙停步在自个的房门前,看到里面整齐排开的檀木匣子,贴着红纸,绑着红绸。
中间躺着一枚描了红色吉纹信封,上头烫金的字迹刚劲有力——吾妻亲启。
是宋北溟的字。
要命,宋北溟给他下聘了。
作者有话要说:哇,100章了!这章很长吧~虽然无法保证日更,但我真的有在努力写。
已经凌晨了,今天是1016,热烈庆祝二十大胜利召开!
感谢在-14 17:43:-16 01:1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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