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山中小屋炊烟袅袅
宗霁反复想了许久,才缓缓道:“先前你吸走我体内阴气的事,还是要跟你道个谢。”
应戌一愣,随即把面具丢给了宗霁。
宗霁稳稳接过,欲将其放在脸上,片刻后,他还是挂在了腰间。
应戌笑道:“宗下使倒不如来点实在的。”
不消多想,宗霁也知道应戌会说出什么,他本等着应戌开口,然后自己再一通反驳,这些日子向来如此。
然而应戌却什么也没说。
宗霁反倒跟自己赌气起来,眼睫盖住了璀璨如星辰的眼眸。
其实应戌讨厌他,也都在情理之中。
宗霁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掀起眼皮,目光灼灼:“我知道我自己很讨厌,说的什么道谢的话也很廉价,你是临沧海的应二爷,什么宝贵东西都见过,我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表示谢意。”
应戌微微低头看着他,头顶的阳光透过叶缝,零零散散落在他的脸上,若凝脂般细腻白净的肌肤因闷热而泛起出薄红,眼角似有若无的微波在荡漾。
应戌也皱起了眉:“这太阳也太毒了,宗下使脸都被晒出汗了,我给你擦擦。”说着,他便伸手去擦宗霁额角冒出的薄汗。
对于这个回复,宗霁是懵的,懵得那只手抚上他额头时,仍在心猿意马。
应戌擦去了他额角的冷汗,温热的指尖拖起他的脸颊,下一刻,指尖痴缠着风光旖旎的脖颈。随即宗霁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在宗霁耳边,轻轻说:“脖子也红了,我给你挡挡炎日。”
虽嘴上说着挡下炎日,实质上一点都没挡住,他本来就比应戌矮了半个头,突然被抱住,自然是抬着头观察情况,但由于身量问题,他只能看见应戌的后颈。
二人离得极近,甚至能闻到应戌身上那股淡淡幽幽的龙涎香,而他旁边的应戌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
宗霁神魂飘荡不定,他能听见应戌胸膛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跳得极快,像是被什么灼烧了,烈火焚心,烧得一干二净,烧得片甲不留。
应戌说道:“你不讨厌,我很喜欢。”
什么不讨厌,什么喜欢?
应戌不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令宗霁慌了神,他是害怕的,怕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胸膛止不住的颤抖,胸膛之下的东西如浪潮般,一波强过一波,再继续下去,他会被冲垮。
他觉得受不了,猛地推开了应戌,说是推开应戌,实则是自己退开了身子。
须臾之间,面具覆在他的脸上,似乎是为了掩住他因羞怯而变得滚烫绯红的脸色。
宗霁正声道:“应二爷不是知道宣国怎么走吗?时辰不早了,带路吧。”
见他戴上面具,应戌哂笑道:“戴面具作甚,难不成宗下使羞红了脸?”
宗霁避而不答:“带路,废什么话。”
应戌语气不容置否:“卸了,我不希望宗下使在我面前藏着面容。”
事实上,他知道宗霁为何会戴着面具。
这种时候,宗霁不可能摘下,他嗔怒道:“应二爷到底带不带?”
应戌好笑似地瞅着他:“宗下使又见外了,我说了,不要唤我二爷,唤我应郎。”
方才听见应戌说他不讨厌,心中的喜悦莫名涌现,这下又提到什么应郎,他连连乱了阵脚,往后又退两步,脚踩在了杂草上,再退,就要倒在荆棘丛中了。
他强压住心尖抖动带来的那分慌乱,道:“不想和你扯这么多,我要去宣国。”
应戌笑意不减:“那我自己来动手了,宗下使可别怪我下手重。”
宗霁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面具下的脸有多红,怎么可能会卸下面具,若是被应戌看了去,指不定又要笑话。
他不为所动看着应戌:“你敢动面具,我就……”
“就什么?”应戌向前一步。
连宗霁都没想到就怎么样,忙不迭捂住面具:“不许过来!”
应戌顿足,玩味一笑:“那好,我不过来。”
见他听话,宗霁心神松弛不少,岂知忘了金苍这个东西,他人是没过来,可是金苍已经捆住了他。
宗霁惊道:“我说了,不许动,把你这东西收了!”
“哦不好意思,它今天有点不听话,不过我没动,宗下使看清楚了。”说着,又一根金苍主动从他腰间卸下,金苍在烈日的照射下,更为光彩耀眼,身上环环流动的金色灵流奔向了面具。
面具之下一双恼羞成怒的眼眸泛起微红,面上羞怯的樱红仿若秋日里的硕果,惹人发馋。
他的唇色素来红润,因为羞恼不由抿起嘴,自我舔舐一番后,唇上立刻湿润,更添香艳。
烈日灼灼,应戌觉得有些燥热,热得心口有熔岩要迸发,他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清楚得很。
近乎沙哑的声音溢出嘴角:“宗下使……”
方才还立在原处不动的应戌突然瞬移至宗霁面前,捆着他的金苍换成了一双手臂。
应戌抱得很紧,哑着嗓子道:“你什么样都好看,不用藏起来。”
怀中人微微一颤,被那句“不用藏起来”击溃。
藏?是了。
他藏了九百余年。
宗霁攥紧拳头,没了方才的羞恼,薄唇止不住地颤抖着,他在害怕。
应戌双臂不自觉用力,他粗喘一声道:“别怕,今后都不用怕了。”
宗霁猛挣扎,却无法挣脱,他近乎震怒道:“你知道什么?”
应戌抚慰般拍了拍宗霁的后背,并未言语。
怀中人红了眼,他想跑,应戌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令他痛苦。
那种痛苦是突然被人掀开了凶狠面具的痛苦,狼性的面具下,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白兔。
这个人在他心门处不停敲打,原本坚硬如铁的心门,在他不停地敲打下,变成了一张薄纸,只要用手轻轻一戳,便被破开了门。
宗霁喉头滚动,似有若无的呜咽被他压下:“放开我。”
应戌放了,他正视着宗霁,宗霁却怒视着他。
“今后都不用藏了,我会护着你,谁也动不了你。”应戌再次出声。
仅此一句,溃不成军。
宗霁败了,他想推开应戌。
应戌却忽然变了脸,说起了正事:“好了,不说这些了,先忙宣国的事吧。不过我要提醒宗下使,你去了宣国后,切莫管多的,拘到太子的魂魄就回冥界。”
不必他提醒,宗霁也懒得多管,才十万阴德,管那么多作甚?
宗霁茫然点头,遂而问道:“宣国是不是要出事?”
应戌哂笑道:“宣国的太子都要死了,宗下使觉得这不是大事?而且太子的魂魄七日内是留在王宫里的,不想办法进王宫,这缕魂魄就拘不到。”他叹了口气,“宗下使还是好好想法子怎么混进王宫吧。”
宗霁:“……”
经应戌一提醒,宗霁这才觉得被苍世敖给坑了,拘太子的魂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且不说王宫内戒备森严,就拿眼下的宣国来说,宣国国主敬重道家修行,太子都要死了,王宫中必定到处都是请来的修为高深的道士,国主说不定会想方设法让这些道士多留太子的魂魄几日。
人界的天子从出生便有星辰护体,若是耽误了最佳轮回的时机,这缕魂魄极有可能误入歧途。
半晌后,应戌缓缓道:“宗下使应该也捋清楚了,此去宣国,实乃不易,宣国国主注重道家修行之术,他的儿子快死了,王宫中必定到处都是道士,你的身体阴气极重,就算逃得过将士的兵器,也逃不过那些修为高深的道士。”
宗霁蹙眉道:“你有什么办法?”
应戌道:“我倒是可以委屈一下,替宗下使吸点阴气出来,不知宗下使意下如何?”
宗霁:“……”
方才他还觉得应戌正经不少,这下又如此玩味,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
太可笑了,说不定应戌方才说的喜欢他也只是开开玩笑,他却因为那些话心猿意马,天旋地转。
宗霁冷冷道:“不必委屈应二爷了,到了宣国我自己想办法。”
应戌好似有些失落:“真的不用吗?”
宗霁咬牙道:“不用,赶紧带路!”
应戌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看天,眯起眼睛:“好罢好罢,不过太阳太毒了,若是飞的话,岂不是会被暴晒,还是沿着山里的路走,山里凉快点。”
宗霁还是第一次见不愿晒太阳的,也是,金贵的应二爷怎么能经受日晒。
“……”宗霁道,“那得走多久?”
应戌道:“又没说要一直走,等日头靠山后,我抱宗下使飞去宣国,保证宗下使这一行比去雍都时还舒坦。”
宗霁:“……”
好在时间宽裕,听从他的也无妨。
于是他两就在深山里开出了一条小道。
虽然应戌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宗霁的脑子却仍旧一团乱,乱的是应戌说的那些话,他想深嚼下去,却又害怕嚼出什么不能接受的结果。
应戌一定是认识他的,但他根本没了什么印象。
未身死时,他曾是所有海域的龙族缉拿的对象。
那时他的修为与真正的龙族比起来没有太大差距,但他并不打算飞升为真龙,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却因为北冥海一事强行被联系起来。
龙族缉拿他的原因仅有一个——他们怀疑宗霁与羌蒙有过来往。
当年羌蒙与应九棠一战后,所有海域的龙族合力寻找羌蒙的龙魂,未果。原本龙族放松了警惕,但宗霁突然出现在了北冥海,仅他一龙,撼动了北冥海的结界,所有龙族当即下令缉拿。
羌蒙当年是北冥海的龙主,北冥海的结界除了与他能力相当的龙族外,谁也动不了,然而宗霁却触动了,哪片海域的龙族都不可能会放过他。
宗霁被所有海域的龙族轮流审判,却没有得到结果,那场大战后,他根本就没见过羌蒙,怎么可能审判出结果。
龙族审判未果,只能将他释放,可宗霁知道,他们不可能放过他,北冥海域更深处那个半神半妖的凰族帝君也不会放过他,他只能去人界隐秘修行。
无奈天意弄人,三百年前梨白山的动荡还是将凰族帝君引来了,他死在了凰族帝君手里。
重生后,他不想与龙族有来往,其中最为害怕的,是被凰族帝君再次找到。
他与应戌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自然是他在前,应戌在后。后者嫌弃烈日暴晒,又嫌弃山里杂草丛生,所以要求宗霁在前面开路。
翻越一座山头后,宗霁闻到了炊烟味,定睛一看,是身前的山头冒出来的,竟有户人家。
宗霁指着那座山:“去看看,说不定能歇歇脚。”
应戌却道:“不去。”
宗霁本打算去人家户歇脚时,顺便打听宣国的路,那样就不必再与应戌多待了,岂知应戌看透了他,直接开口拒绝。
宗霁才不管他去不去,他只是通知应戌,又不是一定要他去。宗霁自顾自收回勾魂链,道:“那你自己走吧,我去看看。”
应戌欣然点头,笑道:“宗下使慢走,不送。”
这一笑,诡谲至极。
宗霁却犹豫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应戌装傻充愣道:“我能知道什么,宗下使要去便去。”
宗霁想了又想,道:“那你呢,你去哪儿?”
应戌道:“宗下使管我作甚。”
宗霁一愣,心想:“是啊,管他作甚,知道宣国的位置后,他便什么用也没了。”他道:“懒得管你,爱去不去。”
应戌默然不语。
宗霁甩下这句话便真走了,他可不怕什么太阳晒,直接在山间跳跃,不消片刻,精准落在了那户人家的不远处。
还未走近,他便警觉不对劲。
这户人家虽然燃起了炊烟,但是冒出的戾气比烟火气更重。
准确来说,这是有鬼待着,只是不确定是否是厉鬼。
正在这时,屋子里又传出了人声。宗霁一惊,躲上身侧的树枝枝头,借着高视野,俯视着这间屋子里的情况。
小院内,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有一中年女子衣着朴素,在后厨忙活,看样子正在做午饭,丈夫在院内劈柴,身旁劈碎的柴火堆了好大一堆,手上的斧头仍旧不停下。他褪去了上衣,浑身汗津津的,汗液从他精壮的背上滑落,不多时,厨房里忙活的妇人拿出一张帕子,笑意盈盈去给丈夫擦汗,一旁的子女约莫六七岁,是一对龙凤胎,他两正趴在一个破旧的竹筐里玩闹,看起来家庭极为和睦。
女子见丈夫汗流满背,不忍道:“周郎先歇会罢,午饭快好了。”
周郎长相粗糙,看起来极为老实,他憨笑两声:“得嘞!昨日的那些剩菜便给我吃了罢,你和阿平阿安吃新鲜的。”
女子道:“昨日的剩菜剩饭我已经倒给后院的鸡了,这天气越发炎热,一日还没到便有了怪味。”
周郎却道:“哎呀,无事的,往年间不都这样的吗?”
女子皱起了眉:“可是都倒掉了……”
周郎眉心一拧,想说点什么却又卡在了喉间。
他们本就是贫苦人家,大人素日里都是吃五分饱,让两个孩子吃饱便够,所以每次做饭都是尽量少做一些,不余剩饭剩菜,实在是剩了的话,第二日也会将就撮合一顿,只要能温饱,一点异味也还能吃的。
女子察觉到周郎的顾虑,温声道:“好了,周郎先吃罢,一会饭菜都凉了,阿平阿安,快过来吃饭了!”
阿平和阿安屁颠围到了饭桌上,女子打开盖在盘子上的小碗,阿安看见盘子里的肉块,喜悦道:“阿娘今天有做肉诶!咦,还有面!”
周郎摸摸他的头,笑道:“阿平阿安许久不曾吃面了罢,这是阿爹一早去集市买的,阿平阿安要吃饱啊。”
阿平馋虫躁动,吞了口口水:“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是阿娘的生辰!阿娘要多吃!”
女子微微一愣,转而看向周郎,眸光中满是温情,笑道:“阿平阿安也要吃得胖胖的。”
普通人的情感向来含蓄,生辰之日想让心爱之人过得不那么普通,也不愿直言。
这碗面,便是最普通的长寿面了。
油盐不多,却含着无限不可言说的浓情。
四人拿起筷子吃起了面食,周郎囫囵吞下一大碗,连汤汁都没剩下,却没见他动过桌上的肉。
女子同样。
两个孩子吃得乐滋滋的,两个大人脸上也乐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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