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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逆血罗刹 第一章 光阴荏苒


我跟着严一,上了一辆没有车牌号,也没有标志的宽大商务车。有一个同样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男子,一言不发地坐在驾驶座上。我和严一上车后,这个司机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便发动了汽车,疾驰而去。
不得不说这辆汽车内的豪华程度令人咋舌!虽不是珠光宝气,颜色素雅,可接触到的每一寸地方,都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细致和名贵。我一坐上宽大柔软的皮质座椅,这个座椅便轻轻地倾斜,让我非常舒服地躺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车辆运行时的震动。耳边随即有轻柔的音乐传来,车顶上慢慢展开一套视听设备,手边亦升起一套小吧台,吧台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细长酒瓶,连瓶盖上也镶嵌着拇指大的宝石。
我有些受宠若惊,坐在座椅上不敢乱动乱摸,也不好意思问严一什么。
严一坐在我侧对面,他同样不与我解释,只是从车厢一侧拿下一个电话,按了几个按钮,说了声:“已经接到了。”便挂了电话。
一路上,严一除了介绍我身边各种设备的使用方法,别的什么都没有说,看他的意思,也不会回答我任何问题。
汽车飞快而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超越着一辆又一辆的汽车,没有片刻停滞。司机的驾驶技术一流,我能感觉到。
天刚好蒙蒙亮的时候,汽车驶入了沈阳市区。
尽管我一直听老爷子讲奉天奉天,也就是过去的沈阳,可我这辈子才第一次来沈阳。
很快,汽车停在了一间大酒店前。严一拉开车门,带我下车。
可能是清晨的原因,这座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大堂里,几乎空无一人。严一带着我快步而行,酒店服务生远远地站在一旁,向我们点头示好,也不敢过来。
严一带我走入一部电梯,伸出手指,在手腕的一个手表一样的圆盘上按了一下,也没有见到他还有其他动作,电梯便向下降去。
等电梯再打开,严一带我走出,我尽管想象了很多场面,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颇为吃惊。
电梯外是一个巨大的大厅,必须说明的是,这个大厅是木质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好像是将一个古代的建筑,整个地装了进来。
我再往前走了几步,一抬头,便见到头顶门梁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青云客栈!
我瞪大了眼睛,几乎扭不开头去,老爷子所说的青云客栈,居然在现代,在这么豪华的五星级大酒店的地下就有一间?
我再也忍不住,失声叫道:“青云客栈!是木家的!”
严一平静地说道:“已经没有木家了。”说着笔直地向里走去。
我不好久留,赶忙跟上,眼前的一切,仿佛让我迈入了老爷子所说的那个时代。
这里真的就是一个老式的客栈!毫无现代科技的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严一穿着现代的衣服,真的像穿越了时空!
我和严一走进了大堂,一侧跑出一个穿长袍大褂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着笑容叫道:“客官!你们来了!快请快请!我是店掌柜,有事请吩咐!”
这店掌柜看向我,笑眯眯地说道:“这位是严郑先生吧!欢迎来到青云客栈!在这里就和回家了一样,千万别拘束啊!我是店掌柜,也叫店掌柜。”
我慌慌张张地回礼,简直不知是该与他握手,还是抱拳、鞠躬。
只听前方二楼,有女子的声音说道:“严先生,一路辛苦了。请上来吧!”
我抬头一看,二楼的围栏处,那位在重庆见到的老妇人,还是穿得和重庆时一样,清淡素雅,干净整洁,正微笑着看着我。
严一向老妇人微微一鞠躬,对我说道:“严郑先生,请。”
我进了房间,局促不安地坐在桌边,严一早已退下。
老妇人给我递上一杯茶水,坐在我的侧面,说道:“严先生,觉得这里怎么样?”
我连忙说道:“挺好挺好!特别好!就是没想到真的能来到青云客栈。”
老妇人微微笑道:“青云客栈已经不多了。”
我说道:“阿姨,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老妇人说道:“请喝茶吧,不着急。”
我哦哦连声,喝了几口茶,立即想起一件事,便一把将电脑包提起,将电脑取出来打开,颇有些兴奋地说道:“阿姨,这几个月我把老爷子和我说的事情全部写下来了!请你看看!我没有给任何人看。”
老妇人摆手道:“不着急,我知道了。”
我为之语塞,不好意思地盖上电脑。
老妇人看着我说:“严先生,你还愿意听五大贼王的故事吗?”
我就是等着她这句话,立即说道:“当然愿意!我一直等着你联系我呢!”
老妇人说道:“很好。你是愿意现在听我讲,还是睡一觉起来再听。”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现在!现在!我现在很精神,一点都不想睡觉。”
“那好吧。”老妇人一低头,从身旁拿出一柄黑色的长刀,摆在桌上。正是我在老爷子家中见过的密刀乌豪。
我低念道:“乌豪,伊润广义,是他的刀。”
“这把刀老爷子说了送给你,只是你在重庆的时候,不方便带走。等我把后面的故事讲完,这把乌豪就正式属于你了。”
我知道这把刀的来头不小,绝对不是我这个平常人所能持有的,所以我推辞道:“阿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想我不能接受。”
老妇人呵呵轻笑,看着这把刀出神,说道:“天下最贵重的又是什么呢?让人可以不惜一切?”
五大贼王的故事,便在这一刻继续燃烧下去,可能结局在人的意料之中,但从发生到结束,这里面曲折的过程,才是最让人唏嘘、感叹的……
……
……
……
1937年9月某日,奉天郊区,关东军军用机场。
本应热闹的军用机场,今天却异常地冷清,连四处奔波的地勤人员也不见了踪影,各式汽车全部停放在一角,不见开动。放眼看去,似乎这个硕大的军用机场,被突然间荒废了一样,所有人都不翼而飞。
隐约间,有汽车的轰鸣声传来,从机场一侧,五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入,嘎嘎嘎连声刹车作响,这几辆轿车整齐地停在了机场跑道旁边。
轿车车门迅速地打开,从几辆轿车上,一共下来五个穿着武士服的日本男人。他们一言不发,不苟言笑,表情沉稳,行动迅速而整齐,排成了一排,站在轿车一侧,抬头向天空看去。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烈日高照,远处的天空中闪出几个黑点,嗡嗡嗡的螺旋桨声远远传来,响声越来越大。
一架硕大的军用运输机,在另外两架战斗机的护航下,正向这个机场飞来!
飞机降落,缓缓地滑行到等候在一边的五辆轿车前,停了下来。五个武士跑到机舱门旁边,笔直站稳,纹丝不动。
机舱门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舱门口。
五个武士立即齐声大喝,齐刷刷地鞠躬。
舱门口的男人稳步走出,一身赤红的和服。他并不着急走下扶梯,而是站在舱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遥望着远处的群山,低声说道:“我终于回来了。”
这个身穿赤红和服的男子,正是离开中国已有七年的火小邪!
火小邪低头一看,见舱门下几个武士毕恭毕敬等着,丝毫不觉得别扭,他在日本甲贺孔雀山学习忍术七年,同时对日本文化中的尊卑之分亦有深刻了解。火小邪也已认可自己日本忍军少主的身份,而且在日本见识颇多,所以再有类似恭敬迎接的场景,再不会忐忑不安。
火小邪稳步走下扶梯,随即宫本千雅、土贤藏丰从机舱内尾随而出。
有武士赶忙上来迎接火小邪,用日语说道:“火邪大人,请这边走。伊润大人正在车内等你。”
火小邪对日语虽不敢说熟悉如中文,但听懂和简单交流已没有任何问题。
火小邪同样用日语答了声好,回头向雅子和土贤藏丰点头示意一下,由武士领路,快步向一辆轿车走去。雅子和土贤藏丰则被恭迎到其他轿车乘坐。
火小邪坐入车内,伊润广义一身素白的和服,早就端坐在后座等候。
火小邪赶忙用日语问好:“父亲大人!”
伊润广义点了点头,说道:“平安到达就好。”说着手指轻轻一摆,副驾驶位置上的武士见到,立即指挥司机发动汽车,疾驰而去。
五辆轿车先后发动,平稳而急速地驶出了机场,奔驰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向着奉天城方向行去。
火小邪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道:“父亲大人!您这么辛苦,还要抽空来接我,真是太感谢了。”
伊润广义呵呵一笑,反而用地道的中文说道:“火邪,你日文的水平提高得很快,非常好。但你既然重回故土,在中国的土地上,你和我说话还是直接用中文吧。”
火小邪连忙正色用中文说道:“是!父亲!”
伊润广义说道:“火邪,你离开七年,今天回来,高兴吗?”
火小邪很平静地说道:“高兴,特别高兴。”
伊润广义问道:“那怎么看不出你有高兴的表情?”
火小邪说道:“因为要忍,要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伊润广义哈哈大笑,说道:“火邪,你已经学得很好了!这几年我和土贤藏丰是对你要求严格了些,现在你学成归国,可以放轻松一点。”
火小邪仍然很严肃地答了声是,可是话刚出口,就察觉到伊润广义右手向自己的胳膊肘闪电一般抓来,无声无息。若是持械,就算能避开手肘,这么近的距离,肋部也无法躲过,必然中招。
火小邪来不及细想,只是条件反射一般,身子前移,手臂后撤,胳膊一弯,避开了伊润广义的先势,接着猛然发力,用臂弯将伊润广义的手腕夹住。这一夹,将伊润广义的劲力引至了侧面后背,避开了向肋部的攻击。
火小邪毫不慌乱,低声道:“父亲大人!你是考量我吗?”
刚才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只是眨眼工夫,而且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如果没有人亲眼看见,很难猜到刚才他们两人做了什么。
伊润广义呵呵一笑,一松劲力,将手收回,说道:“火邪,你两年前就已经学成了忍术,但你又花了两年时间,领会火盗双脉,结果如何?”
火小邪说道:“父亲,火盗双脉我已经能够驾驭了,但现在还是不能随心所欲。主要是副脉的劲力杂乱,时强时弱,更麻烦的是,出力的方向经常是以为是向左,其实是向上、向下,与意识到的不一致。”
伊润广义点头道:“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火小邪说道:“父亲,我母亲的火盗双脉到了什么程度。”
伊润广义说道:“收发自如,身意合一。甚至能够将主脉停止,只以副脉行动。”
火小邪略微吃惊道:“能将主脉停下?以副脉行动?这会是什么样的?”
伊润广义点头道:“行为上与常人并无太大区别,但对事物的感受完全不同,很难形容,你母亲也描绘不清楚。”
火小邪说道:“到我母亲的程度后,能够做什么?”
伊润广义说道:“能盗破五行,金木水火土五行世家,均可盗入,故而能做贼王之王。”
火小邪沉默片刻,沉声道:“我母亲去偷过五行世家吗?”
伊润广义说道:“你母亲珍丽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火小邪曾经在日本多次问过伊润广义母亲珍丽的具体死因,伊润广义从不细说,每次都显得悲痛莫名,所以说到此时,火小邪也知道不好再问下去,以免触动了伊润广义的伤心处。火小邪在日本学习的时候,在甲贺孔雀山中主要由土贤藏丰教导,伊润广义则通常是每个月会来四至七天不等,第一是检查火小邪的修习情况,第二也是将他的忍术心得传授给火小邪,第三是尽父亲的义务,时不时教导火小邪一些人生的道理。
火小邪对伊润广义的感情,在这七年内积累颇深,伊润广义虽然不苟言笑、气质肃然,其实不断地接触下来,觉得他通情达理,坚毅豁达,举重若轻,颇有些旧时评书演义中的大侠风范。伊润广义在火小邪看来,严肃而又亲切,威严而又平易,居高而不自傲,可秉烛夜谈,也可嬉笑玩闹,更重要的是很有主见,一言九鼎,言出必诺,绝不摇摆,所以伊润广义非常符合火小邪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只有在谈到珍丽的时候,浅谈几句尚可,若谈得深了,伊润广义就会有点失态,想必珍丽之死,对他而言是不堪忍受的痛苦回忆,无法释怀。时隔七年,火小邪尽管坚信了伊润广义就是自己的父亲,但对母亲珍丽之死,还是云山雾罩一般,难以理清头绪。
火小邪不再说话,可心里却想道:“虽然我不知道母亲的性格,但我也不愿去偷五行世家,没什么野心,这点应该像她。”
半晌之后,伊润广义才又慢慢地说道:“火邪,你看外面的景物有什么变化吗?”
火小邪向窗外略一打量,马路边的田地中麦穗金黄,小山上果林密布,田间地头沟渠齐整,远远能看到农人在忙碌着。更让火小邪吃惊的是,有许多电线杆,拉着电线,这可是在城市里才能见到的高科技,不是郊区的农民能享受的。火小邪不禁说道:“山山水水都是老样子!很熟悉!只是多了不少东西,比如这条路就修得真好!以前哪有这么平整的。”
伊润广义说道:“1932年,也就是你去日本修习的那一年,东北三省被我们和平占领,没有费一枪一弹。现在东北是我们的大后方,占领的这7年间,做了许多基础建设,开荒地、办学校、兴水利、建法制,让耕者有其田,穷者有其屋,所以东北这几年发展得很快,老百姓安居乐业。等你到了奉天,会觉得变化更大。”
火小邪欣慰道:“早该如此了。”
伊润广义说道:“东北地广人稀,资源丰富,有太多肥沃的土地可以开垦,目前东北已经有上百万的日本移民,许多日本人已经把东北当成了故乡。天皇陛下打算在战争胜利后,把大多数日本人搬迁到中国大陆来。到时就可以共享太平了!”
火小邪说道:“啊!中日已经宣战了?”
伊润广义说道:“是的,为了再建中华,实现大东亚共荣,战争无法避免。我们已经与中华民国政府宣战,希望尽快打赢这场战争。”
火小邪说道:“父亲,我回来可以帮到你什么?如果我能够帮到天皇陛下尽快结束战争,避免生灵涂炭,我什么都可以做。”
伊润广义轻轻一笑,拍了拍火小邪手,说道:“现在你还帮不上什么忙,我让你尽快从日本回来,就是想让你亲眼见证我们问鼎中原,统一天下的过程。”
火小邪点了点头,坚决地说道:“一切听您的吩咐!”
奉天城内僻静处,一所戒备森严的大宅内,五辆轿车相续驶入。高大的院门随即紧闭,停车场四处又是没有人迹。
车门打开,火小邪、伊润广义、宫本千雅、土贤藏丰等人相续从车内走出,由武士带路,向大宅内走去。
起初还是中国式的建筑风格,穿过一段房舍后,推开一扇木门,眼前便见到一个日本式的庭院,闹中取静,颇为雅致。
火小邪在日本已经住惯了日本式的宅子,习以为常,而且以日本忍军的能力,在奉天修建一套供自己休息的宅院,并不奇怪,欣然享受就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比起七年前,火小邪早不是那个缩手缩脚,感觉地位卑贱,处处抬不起头的小贼了。
进了内屋,早有四五个日本女佣等候着,武士、司机将火小邪、雅子他们大大小小的行李放置好,鞠躬退下。
伊润广义、土贤藏丰并不久留,让火小邪好好休息几天,再做其他安排,说完便先后离去。
火小邪见人终于都走了,钻进卧室,伸了个大懒腰。
突然间,火小邪的表情一松,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完全不是一路上那副深藏不露、平静如冰的模样。
火小邪把衣服几把拉松,就在地上一滚,四脚八叉地躺在地上。
雅子拉门进来,见火小邪没有个正经地躺在地上,啊了一声,用日语说道:“火邪君,别人一不见到你,你就没有正经了。”
火小邪坏笑一声,抬起身把雅子拉在怀中,用中文说道:“怎么,想告我的状?”
雅子连忙摆手,认真地用日语说道:“雅子不会告诉别人的。”
火小邪挤眉弄眼地说道:“我其实就这个德行啊!骨子里的东西,不好改啊!父亲大人他清楚得很。哈哈,要冷静下来也容易,只是现在回奉天了,我不愿意再忍着。对了,雅子,到中国来了,就说中文。”
雅子说了声是,用中文说道:“火邪君,你饿不饿?我去准备吃的。”
火小邪刮了下雅子的鼻子,说道:“说了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要叫我火邪君,听着总是别扭得很。”
雅子脸上一红,说道:“是,小邪……小邪,你饿不饿?”
火小邪嘿嘿一笑,说道:“雅子,我以前的衣服你都带回来了吧?”
雅子说道:“是的!都带回来了。”
火小邪翻身站起,牵着雅子的双手,挤眉弄眼地说道:“雅子,把我的衣服拿来,还有,把你的便装也拿来!”
雅子惊讶道:“小邪,你要出去?”
火小邪呵呵呵直笑,说道:“当然啊,好不容易回来了,我简直一分钟也不想待在房间里啊。奉天可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带你在奉天玩玩,吃点新鲜的!到处逛逛!”
雅子忙说道:“小邪,我们就这样出去,不和伊润大人和土贤先生说一下吗?”
火小邪抠了抠脑门,又坏笑道:“不管他们了,我们两个,偷偷地溜出去,不让人跟着,这样才刺激嘛!奉天是我的地界,谁能把我怎么样?”
雅子说道:“小邪,我们应该留个口信吧。”
火小邪抱住雅子,猛亲她的小嘴,说道:“不留,不留,就是不留。我们去过二人世界!”
其实火小邪在日本七年,原本嘻嘻哈哈、调皮捣蛋、倔强执拗的性格一点没有改变,相反越发强烈。火小邪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他自从被火家逐出火门三关后,历经坎坷磨难,情感之路跌宕起伏,在认了伊润广义为父亲时,以为自己会性格大变,谁知越是这么认为,性格越是重归老路,尤胜于幼年时期。
说到底,只是火小邪形成了两套性格罢了,俗话说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在伊润广义他们面前,是冷静沉稳,言辞谨慎,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在自己和与雅子独处时,则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模样。
这两套性格,都是火小邪的性格,发自内心,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只是拆分得过于明显罢了。日本甲贺孔雀山是忍军的总部,各流派不同级别的忍者在此修习的数不胜数,火小邪接触过的少说有千人,甚至火小邪发现,许多日本男性的忍者也有这个毛病,平日里要多压抑就有多压抑,要多谨慎就有多谨慎,屁都不敢放响,话都不敢大声,可一旦给他们机会,允许他们胡来,几杯酒下肚,完全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光着屁股跳舞号叫这些都实乃平常。土贤藏丰经常给陪同火小邪修习的忍者机会,允许他们发泄一通,火小邪见得多了,就不再奇怪。相反,像雅子这种女性的高级忍者,性格就非常稳定,绝不会有失态之处。
火小邪、雅子穿上洋装,从后窗翻出。以他们两人的手段,无声无息离开这个院落,不让任何人发现,可以说轻而易举。
别看雅子是女流之辈,但她在忍者中的级别相当之高,乃是密殿流忍术的千代目藏,此种流派和五行世家的水家有相似之处,就是特别善于藏身、隐蔽、跟踪,运动起来行云流水、不露声息。所以雅子和火小邪一起行动,绝无半分拖累。
火小邪、雅子出了院子,疾行不止,很快便远离住所,混入了人群。
火小邪时隔七年,故地重游,看什么都觉得亲切,心情好得无以复加,直带着雅子去奉天最繁华的街道游玩。
奉天被日军占领七年,说起来国人可能觉得不信,经过七年日本占领的奉天,繁华程度远胜当年!原本破烂的街道全部翻新过一遍,路面是水泥铺成,平整坚固,以前污水横流的沟渠也不见了踪影;其他城市基础设施大大增加,电力装置比七年前多出数倍,大街上奔驰的汽车亦是数不胜数。连大街上的行人,衣衫褴褛的也少了很多。不管怎么说,奉天恍如旧貌换新颜了一般!张作霖统治下的奉天,十几年如一日,变化甚慢,怎么日本人来了,七年间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奉天城市变化大这是其一,其二是奉天的人,最大的变化是大街上几乎随处可见身穿和服的日本人,男女老幼皆有,表情轻松,神态自若,好像不觉得这里是异国他乡。
再看奉天本地的人,他们和以前并没有太多变化,该笑的笑该哭的哭该忙的忙,只是大街上时常能够听到掌柜、伙计们用日语大声地招呼日本顾客,模样态度尽管看着很是恭维巴结,但也是商人的常性,有钱便是爷,并不奇怪。
火小邪一路逛得兴起,原本熟悉的街道显得既熟悉又陌生,着实出乎意料。
火小邪沿路张望,啧啧称奇:“七年没有回来,奉天变化这么大啊!看样子老百姓过得不错!”
火小邪见奉天比想象中的还好,一幅太平祥和的景象,心里最后的一丝困惑抛开一边,笑逐颜开,拉着雅子,一路指指点点,回忆自己在奉天的生活,说来给雅子听。此时火小邪再讲幼年的经历,又是另一种心态,恍如过眼云烟,什么委屈和辛酸都可一笑置之。
雅子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被火小邪逗得轻笑,眉目之间尽是温柔。
两人走过了几条街,不远处人群渐密,叫卖声此起彼伏,街边摆摊的商贩密密匝匝看不到头。火小邪心里一算,笑道:“雅子,差点忘了,今天可是奉天的大集!热闹得很!来,跟我来,如果走运,还能看到大戏呢!”
今天还真是奉天的大集!一条大街上热闹非凡,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比七年前的奉天更甚!游人中多了许许多多的日本人,商品也多了很多日本的玩意,彩旗如林,自然也多了很多日本的各色招牌!感情是中国人、日本人的一次大聚会!
火小邪笑念了声有趣,心想奉天已经是中日文化混合之地,中国风不减,日本的东洋文化也是相得益彰,两者融合在一起,丝毫不觉得别扭。
按土贤藏丰教育给火小邪的,中日同文同种,皆是大中华的一分子,实在不必分出你我,日本若能得到中土大陆,打造大东亚共荣圈,届时破除国界,华夏一统,何乐而不为?
火小邪回到奉天,本来害怕日本人占据东北,会如同满清入关时那样,有扬州十日屠,有种族隔绝人分贵贱的事情发生,可这次亲身体会,耳闻目睹,熟悉的店铺一家未倒,生意反而更加红火,熟悉的老板、伙计的面孔一个不少,红光满面,未见愁容;满大街上,中日民众相处融洽,两国文化和谐共存,根本不像清朝覆灭时,众人言传身教,说那满族是如何如何残忍,削发易服,屠尽汉血忠良,两者格格不入。
火小邪已经认为自己是日本人,所以内心中竟为日本侵略开脱,想道:“满族不是统治了三百年吗?也没见人反抗,晚清时还处处受人欺负,割地赔款,丢尽了脸面。现在日本人比满清可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万幸万幸!东北万幸!若不是日本人,奉天没准还是又破又旧的样子呢!”
火小邪有所不知,东北沦陷之后,日本在东北采用的是安抚政策,不仅减除以前的苛捐杂税,而且大兴土木基础建设,改善中国人的生活;公办教育,学费一律全免,并不强迫只能学习日文,尊师重道,倡导华学之博大;鼓励通商,税费极低;重整律法,一切行为有法可依,有制可循;中日合作开荒分田,解除土地矛盾;支持中日两国人民通婚,不设种族界限。诸般现代化的举措,公平公正,哪是东北国人敢想的!
日本为了将东北完全占领,真可谓煞费了苦心,从中国历朝历代的教训中吸取经验,行仁道而抑暴政,顺应民心所需,想民所不想。这般举措,还真算得上廉政、勤政,是相当优秀的政府。在东北的整个日据时期,经济、文化、艺术等都取得了重大发展,比民国军阀统治的确好出了很多。所以二次世界大战中,东北的中国人有数万参加日军,远征到东南亚等地,而且大多数并非日军强迫。日本战败后,东北仅中日混血儿就有数万,大多东北日侨不愿撤离东北,早已把东北当成故乡,最后三令五申,没收财产,限期驱逐,这才被迫回国。
日本安顿下东北,无疑得到了一个大后方,在东北获得的各类资源更是数不胜数,难以计算。
可以说,日本人的确是个好贼,侵占东北后,不是一味掠夺,而是知道盗取民心才最为关键,可得长治久安。
火小邪断然不懂什么是政治,他只觉得天下太平,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就好。
火小邪带着雅子,一路游玩,也是自得其所,其乐融融。只是唯一有点小小的麻烦,就是雅子长得实在漂亮,一身女式的洋装,更显出她的身材姣好,惹得无数人评头论足,垂涎欲滴,不住地猜测火小邪、雅子的身份。
火小邪也不计较这些,食色者性也,人之天性,只要不来骚扰他们,便随他们看去。
两人走到一个卖中式绢花、手绢的小摊前,火小邪心头一乐,大大方方,也不还价,给雅子买了一朵绢花,一条丝巾。那老板听出火小邪是奉天口音,又衣着不俗,带着绝色美人,一边收钱,一边巴结道:“这位爷,您是给日本人做事的吗?”
火小邪嗯了一声,但一回想觉得此话刺耳,说道:“给日本人做事怎么了?”
老板忙道:“挺好挺好,我是看大爷出手不凡,身边的姑娘又像日本人,所以瞎问了句。您千万别见怪!”
火小邪看了眼雅子,又问老板道:“你怎么看得出谁是日本人?”
老板说道:“气质不一样,气质不一样。像我们这种做小买卖的,察言观色得多了,能看个大概齐。”
火小邪呵呵一笑,又问道:“那我呢?我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老板听得一个激灵,脸上浮出惧意,居然一下子吓得哆嗦起来,说道:“大爷!我说错了话,您千万别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火小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问道:“怎么回事?我没有生气啊。”
老板几乎要跪下来,只是一个劲地念对不起,又是鞠躬又是抱拳,差点眼泪都要流下来。
火小邪啧了一声,低念了声莫名其妙,不愿在此扫兴,带着雅子走开。
雅子靠在火小邪身边,低声道:“小邪,你不高兴了?”
火小邪努了努嘴,抹了抹脸,说道:“脸上也没有写字……也没啥不高兴的,就是觉得莫名其妙。雅子,你觉得刚才那人为啥一下子怕成那样吗?他以为我是谁?”
雅子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雅子也不明白。”
火小邪见雅子的认真表情,呵呵一笑,将雅子一搂,说道:“瞧你这个认真的表情!又不是什么事,我已经懒得去想了。”
话到此处,火小邪突然眼前一亮,脚步微停,看向前方一侧。
雅子是个明白人,目光立即顺着火小邪看去。
火小邪暗笑一声,说道:“雅子,有贼。”
果不其然,在人头攒动之间,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正眼神东张西望地游移不定,专门躲着别人的眼神,向路人脖子以下的衣裳包裹上打量。
火小邪见此人眼生,绝对不是数年前奉天荣行的,回想起当年自己也混在人群中偷鸡摸狗,不禁哑然失笑,又与雅子低声道:“终于让我碰到一个贼!呵呵,这个贼显然是个新手!照他这样子,没准就会发现。”
火小邪带着雅子慢慢前行,火小邪微笑着不断瞟着这个小贼,又说道:“雅子,你看他下手了!这个倒霉蛋,偷错人了!绝对会被发现!”
火小邪说话间,那个小贼已经把手伸向了一个正在低头买货的女子,那女子挎了一个鼓囊囊的布包,依稀能看到有硬物的痕迹。小贼手中亮出一个刀片,就要将布包划破。可是刀片刚刚把包下划出一道小口子,就听那女子一声尖叫:“你干什么!偷东西啊!偷东西!”
那小贼一下子着了慌,抱头鼠窜而去。而差点被偷的女子一直尖叫着追赶:“抓贼啊!有小偷啊!”
火小邪耸了耸肩,说道:“真够差劲的!下五铃都排不上!荣行无人了吗?”
那小贼胡乱逃窜,从火小邪身边不远处跑过,火小邪暗骂道:“这个笨蛋!这时候往人堆里钻不是找死吗?”
果然,那小贼跑不了多远,就脚下不稳,摔了个满地找牙。嘀嘀嘀的警笛声响起,就见迎面有几个警察拨开人群追了出来。那小贼爬起来还想跑,可被人群堵住了去路,眨眼便被警察追上,按倒在地,束手就擒。
火小邪看得有趣,对雅子说道:“警察来得好快!我以前在奉天的时候,荣行都已经把警察收买了的,警察根本不会管,坐地分钱就是。”
雅子问道:“这下子把他抓到了,会怎么样?”
火小邪说道:“换以前就算让警察抓到了,花几个小钱就能放出来。现在嘛,说不好,先看看吧。”
那几个警察把小贼拎起来,其中一个满脸凶相的男子,抓着小贼的衣领,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骂道:“你妈的,敢在老子的地头上偷钱!活腻味了!”
那小贼哆哆嗦嗦地,也不敢说话。
火小邪定睛一看,便认出了打人的这个警察是谁,他就是七年前,火小邪用金叶子收买的无赖李大麻子。当年奉天众贼被抓,李大麻子、侯德彪带着人去翻耗子楼,让火小邪教训了一顿,并让他们去打听日本人把荣行的人关哪里去了,可是因为火小邪碰到了烟虫、花娘子,夜盗张四爷的大宅,不得不离开奉天,所以再没有与李大麻子他们见面。七年之后,原来的地痞流氓,竟然成了抓贼的警察,这个世道的变化真是奇特。
站在李大麻子身旁的瘦警察,就是侯德彪,这两个无赖混球,竟混成今天这个人模狗样的。
李大麻子抽了小贼两个耳光,吩咐手下将小贼押走,犹自不停地骂骂咧咧。被偷东西的女子赶上来,千谢万谢,十分感激。李大麻子、侯德彪假惺惺地赔笑,还问道:“没丢东西吧?没丢就好,下次小心点。”这番说完,大街上再度恢复了平静,如同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火小邪眼见着李大麻子、侯德彪他们一行人离去,刚才那两个耳光,虽不是抽在自己脸上,却也觉得脸上涨涨的。
火小邪对雅子轻声说道:“雅子,我想帮帮忙,你随我来。”
雅子点了点头,紧随着火小邪。
火小邪看清李大麻子、侯德彪他们的去向,折了个近路,超到他们前面,在巷口处等着他们到来。
李大麻子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敲小贼的脑袋,骂道:“小兔崽子的!回去有你好受的!妈的,敢在老子面前偷钱!你知道现在偷东西的下场吗?看我怎么弄死你。”
侯德彪一旁附和着:“老大,这次一定要先问他是谁的徒弟,谁教他偷东西的。”
李大麻子不耐烦地骂道:“知道了!你当这身狗皮好穿啊!”
“李大麻子,侯德彪,你们好啊!”巷口慢慢走出一男一女,那男子正歪着头,看着李大麻子他们。
李大麻子他们一愣,一打量这对男女,一下子没有认出来是火小邪,目光却被雅子吸引,顿时惊为天人,眼冒淫光。
李大麻子碍于面子,没有多看雅子,却见火小邪穿着、气势都不是普通人,心里多少打了打鼓,上前一步小心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七八年前的外号。”
火小邪笑道:“贵人多忘事啊!我这身衣服,侯德彪七年前还想要的。”
李大麻子脑筋笨,还是没有想起来,而候德彪已经认出了是火小邪,惊叫一声,说道:“是火小邪!”
李大麻子经这一番提醒,再一看,便也认了出来。
李大麻子吓得哇一声叫,退后几步,抽出了警棍,喊道:“火小邪,你怎么又回来了?我现在是警察,可不怕你!”
火小邪摆了摆手,上前一步,说道:“李大麻子,不要一见面就这么凶,我管你现在是做什么的。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李大麻子、候德彪一个激灵,都暗念了一句:“送钱?”
李大麻子这回立即反应过来,唰的一下换出一脸笑容,说道:“啊!啊!啊!过了这么多年了,差点都忘了。火小邪,那时候我们第二天可是去等了你一个晚上的啊,还以为你是玩我们呢。”
火小邪笑道:“不好意思,那天风声太紧,我躲不过,就跑到奉天外面去了。”
李大麻子虽说脸上带笑,可是皮笑肉不笑,依旧握紧了警棍,说道:“火小邪,你看到没有,我和侯德彪现在可是警察,专门抓贼的,你老实点,不要乱来。”
火小邪抱拳道:“当然不会!李大麻子,候德彪,好久不见了,很想和你们叙叙旧,是否方便啊?”
李大麻子说道:“你没看我押着犯人吗?你住哪?我可以去找你。”
火小邪说道:“李大麻子,我看这个小贼挺可怜的,要不你先放了他?咱们好找地方说说话?”
李大麻子叫道:“放了他?你开玩笑吧,现在的奉天没有荣行当年的规矩了。我放了他,让关东治安厅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
火小邪哦了一声,从怀中夹出一片金箔,拍在手上,说道:“规矩还是可以有的,全看你们怎么去做了。”
李大麻子、侯德彪又是眼前一亮,彼此对视了一眼,颇为心动。
火小邪再拿出一片金箔,拍在手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李大麻子吞了口吐沫,突然一转头对众警察说道:“兄弟们,咱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候德彪立即喝道:“哎呀,好像是抓错了!”说着一摸小贼的脑袋,叫道,“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委屈你了啊!”
众警察全部应和,上前与小贼称兄道弟,将小贼松绑。
火小邪再走上前,将两片金箔塞到李大麻子手中,笑道:“谢了啊。”
李大麻子左右一看,赶忙把金箔收好,回头叫道:“既然抓错了人,还不让别人走?”
轰的一声好,众警察让出一条路,由那小贼离开。那小贼感激地看了火小邪一眼,拔腿就跑,眨眼不见了踪影。
李大麻子见人跑了,对火小邪笑成了一朵花,说道:“火大爷,您看想和我们说些什么?当年的约定还算数吗?”
火小邪说道:“当然算,咱们现在就去聊聊吧。”
李大麻子、候德彪支开其他警察,带着火小邪、雅子去了一家偏僻巷子里的小茶馆。火小邪也不怕他们有诈,只管跟着,并无异议。至于雅子,她识得时务,始终不与火小邪说话,保持沉默,仅与火小邪用眼神交流。
李大麻子、侯德彪似乎对雅子颇多忌讳,不住地偷偷打量,窃窃私语。
这家小茶馆应该是李大麻子、候德彪常来常往的地方,掌柜的与他们很熟,一见是李大麻子他们带人过来,急忙将他们请入楼上雅座,麻利地上了壶茶,客气两句,就再不出现。
四人坐定,李大麻子目光落在雅子身上,始终是欲言又止,净扯些没着落的话语。
火小邪看出李大麻子、侯德彪的顾忌,便说道:“李大麻子、侯德彪,身旁这位是我的妻子,日本人,她听不懂中文,你们随便说就是。”
李大麻子、侯德彪恍然大悟一般,齐声道:“日本人?哦!哦哦!恭喜恭喜!”
火小邪何等眼力,看破了这俩人口不对心,轻哼了一声,问道:“两位,日本人怎么了?”
李大麻子赶忙说道:“挺好!挺好!我们都是给日本人做事的,日本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来着!”
火小邪轻笑了下,说道:“两位,我火小邪可以对天发誓,今天无论你们说什么,仅限于我们几人知道,你们不用顾忌!”
李大麻子、侯德彪对视了一眼,沉默片刻之后,继续呵呵傻笑,为火小邪、雅子倒茶。侯德彪说道:“火大爷,我们哪有什么顾忌啊,您言重了。”
火小邪算是明白,这俩人见雅子在,是绝对不会随便说话的。雅子相貌尽管出众,但已经把自己的忍者气势全部敛住,看着不过是平常女子罢了,怎么李大麻子他们也这么忌讳?
火小邪暗暗一想,转头对雅子用日语说道:“雅子,你先到楼下等我。我一会下来找你。”
雅子用日语点头称是,便起身出了房间。
李大麻子他们一直听到雅子的脚步声走远,才都暗暗地松了口气,端起茶杯猛喝了两口,脸上都浮现出沉重之色,绝不是刚才雅子在的时候那样故作轻松。
火小邪陪着他们喝了口茶,问道:“怎么?”
李大麻子叹了口气,说道:“火大爷,您是奉天人,又是个高人,所以当说不当说的,您别放在心上……估计您这几年不在东北吧?”
火小邪哦了一声,说道:“的确今天才刚到奉天。”
李大麻子神色黯然道:“火大爷,小的以前是个无赖,觉得能花天酒地好吃好喝就行,管皇帝老子是谁,可自从日本人占了东北,我才知道当个亡国奴的滋味真他妈的不好受啊。”
火小邪皱眉道:“亡国奴……李大麻子、侯德彪,你们现在都当上警察了,算是改邪归正,这不是挺好的吗?”
李大麻子说道:“火大爷,自从你七年前离开奉天以后,东北很快就沦陷了。张少帅他们的东北军,连抵抗都没有,全部撤出了东北,把东北拱手相让。奉天这边,只有一帮子警察拿着枪和日本人干了一仗,后果可想而知,死的那个惨。唉……日本人占了奉天以后,就把所有敢抵抗的警察全部开除了,有一段时间是日军直接维持治安。可这也不是长久的事,满洲国成立以后,重新建警察的衙门,我和侯德彪,我的一众兄弟,多少为日本人做过事,便穿了这身狗皮。”
侯德彪一旁说道:“我们哪想过能做警察啊,混吃等死过日子就是。日本人占了奉天,抓完荣行又清剿黑帮,奉天外八行的没几个讨得到好,治安一好,我们不当日伪警察,也没别的活路。”
李大麻子说道:“后来我和侯德彪都娶上了媳妇,有了孩子,便指望着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便一直干警察干下来了。”
火小邪问道:“李大麻子、侯德彪,我总觉得你们话里有话啊,难道你们觉得当警察不好?”
李大麻子面色一苦,低声说道:“您知道吗?奉天最让人瞧不起的行当是啥?就是我们这种帮日本人做事的,大家都叫我们汉奸。”
侯德彪插嘴道:“宁当流氓无赖,不当汉奸啊。别人当面不说,背地里都是指着你脊梁骨骂啊!我祖上是铁岭碾子的,不让我回去,祖籍上把我名字都划了。他妈的那叫一个窝囊!要是我会一门子手艺,真他娘的不想干汉奸这操蛋事了。”
李大麻子也忿忿说道:“我那儿子马上满五岁,都没小孩愿跟他玩,出去就挨其他小孩打,造孽啊,我上辈子肯定是造孽了。妈妈的,我刚当上警察还有些得意,这几年混过来,是啥都明白了,咱中国人宁肯窝里斗个死去活来,也不愿让日本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咱丢不起这个人啊。”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满肚子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
火小邪心中被堵得难受,一摆手,止住他们说话,问道:“日本人有什么不好?我尽管七年没回奉天,但是这次回来,觉得比以前好得多了。”
李大麻子张口就来:“那是皮儿鲜,外面漂亮,里面全是……”
侯德彪桌下飞快地踩了李大麻子一脚,让李大麻子住嘴。李大麻子立即会意,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口道:“……全是……其实还不错……嗯,还不错。”
火小邪不知道为何怒从心来,指尖一狠,忒的一声,居然把手中的空茶杯给捏爆了,厉声道:“有话就说,你们还怕我去告你们的状不成?”
这么大的指力发作,捏爆了茶杯,顿时就把李大麻子、侯德彪吓得愣住了。
火小邪表情缓了缓,将茶杯挪开一边,问道:“李大麻子、侯德彪,我问你,现在奉天的老百姓是不是比以前过得好?你们老老实实回答!”
李大麻子、侯德彪连忙点头:“是!是是是!”
火小邪又问道:“日本人是不是给老百姓修马路,盖房子,办学校,减赋税?”
两人又点头道:“是是是!”
火小邪问道:“你们两个是汉族人,满族人和日本人都是异族蛮夷,那你们恨满清,还是恨日本?”
李大麻子、侯德彪两人相对无语,居然说不出话。
火小邪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刚才口气过于强硬,便将心火调顺,不再用这种口吻说话。
火小邪说道:“不好意思。我和你们说实话,我这几年在日本求学,道听途说得多,的确不知道东北的真实情况,问得急了些,还请两位不要见怪。”说着,火小邪抱拳向两人低头致歉。
李大麻子、侯德彪两人哪想到火小邪这种强势的人物会低头道歉,不由得慌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火小邪诚恳道:“两位兄弟,我很想了解东北真实的情况,想知道你们心里对日本人到底是什么看法,奉天的贼都不见了,我在奉天也没有熟人,只请两位如实告知。你们所说,我会保密,绝不向其他人透露半句。”
李大麻子、侯德彪面露难色,彼此对望许久,终于李大麻子一拍大腿,嚷道:“火大爷!我信你是好汉!我真的憋不住了,我就把我知道的日本人啥样子告诉你吧!”
“请讲!”火小邪正色道。
李大麻子抖擞精神,说道:“我以前是个无赖混混,所以知道事情的路子比较野,好多事一般老百姓还真不知道!火大爷,说老实话,我们都恨日本人恨得牙痒痒!东北这地界,有点胆子不怕死的全上山当抗联去了。东北的小鬼子,看着都是和和气气的,表面上讲礼貌啥的,但是一坏起来,简直就不是人。不反抗他们,他们就笑眯眯的,但是只要对他们有一点点不尊敬,就当场要杀人的!你看,火大爷,我肩头!”
李大麻子拉开上衣,露出肩头,一道刺眼的巨大伤疤展露无疑。李大麻子恨道:“就是因为我没有来得及对日本军官鞠躬,被军刀砍的!差点整个胳膊都断了!侯德彪,把脑袋转过来!”
侯德彪沮丧着脸,把脑袋转过来,后脑勺上一块拳头大小的伤疤,脑壳似乎都扁了进去。
李大麻子恨恨道:“德彪来替我求饶,被日本兵用枪托砸的!脑壳都打开花了!幸好我们两个命大,当时日本小鬼子又急着赶路,我们才没死成。这帮孙子,打完了还哄笑,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好,我们这些汉奸替日本人做事当狗,还算勉强能过。其他老百姓呢?奉天城里稍微好点,城外的村子,哪个村子里没被日本兵砍过头?芝麻大的事情,不知道小鬼子哪天一不高兴,就无缘无故地把人抓了砍头玩,真把砍头当玩的啊。我和德彪见过好几次了,每次回来都做好几天噩梦。就算以前东北再乱,也没把人不当人看的啊!”
侯德彪抓着头,痛苦地说道:“小鬼子把我们中国人当猪一样养着,真的。修再好的猪圈,也是猪。小鬼子表面上是人,其实背地里全都是鬼。最近东北抗联抵抗得比较厉害,小鬼子就去搜查,村子烧掉,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什么修路修桥啊,都是为了地下面的矿。”
李大麻子又说道:“小鬼子可恨,二狗子更可恨,我和德彪是汉奸,那是生活所迫,没别的生路。而东北有一大帮汉奸,操他们祖宗十八代的,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为小鬼子做事,还有参加关东军杀自己乡亲的畜生。这些话要是传到二狗子耳朵里,我和德彪明天就没命了,所以奉天人谁敢乱说小鬼子不好?二狗子满大街都是!操他们祖宗的,老子要是以前没家没口的,早他妈地提把杀猪刀去宰了他们!”
侯德彪说道:“火大爷!我和李哥以前是烂人,无赖,流氓,外八行都瞧不起我们,可我们也是有骨气的。您知道二狗子都是些什么人吗?全他妈的是以前的正人君子。满口仁义道德的,就属他们喜欢捧着小鬼子的臭脚叫爹!说他妈的什么日本人来了,中国才有救了!操他们的祖宗十八代啊!您记得洪义信三帮的老大吗?日本人清剿黑帮的时候,就是二狗子告密,因为他们谋划去山里当土匪打鬼子!后来三位老大联手捅死了二十几个日本人后,被乱枪打死后,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惨啊!我看着想哭都不敢哭啊!谁敢哭就要去做黑牢当苦工去啊!”
李大麻子、侯德彪两人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来此言非虚。
火小邪一直静静听着,也是听得心惊肉跳,看来东北的事情绝不是他所见所闻的那样美好。
火小邪心想道:“这俩人说的事情,可能句句是真,也可能是添油加醋一番,只代表他们两人的观点。他们似乎仇视所有日本人,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凡是日本人,均不分好坏,将军人和平民混为一谈,十足嗔痴得厉害。无论哪里都有害群之马,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
火小邪沉声道:“李大麻子、侯德彪,我知道了。你们先平静一下。”
李大麻子、侯德彪两人称是,喘了几口粗气,喝起了茶水。
火小邪见两人面色平伏许多,问道:“两位兄弟,七年前,我让你们打听荣行众贼的下落,不知道当年你们打听到了什么?”
李大麻子略一回想,抬头说道:“大部分人都运到城外去了!西北方向!具体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侯德彪也说道:“一小部分可能在张四爷的宅子里,不过这个消息不太靠谱。据说当天晚上张四爷的宅子里还闹贼呢!后来闹得满城风雨,搜了好几天。我们后来没等到你回来,还猜是不是您去闹的呢。”
火小邪知道此事就是自己和烟虫、花娘子所为,但火小邪并不做答,而是问道:“那些出城的贼人还回来过吗?”
李大麻子说道:“再没有回来了,现在奉天的贼都是些打单帮的新面孔,根本不成气候了。”
火小邪已经对奉天众贼的下落没什么兴趣,问到此处,便就作罢。
火小邪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五片金箔,能值四十多块大洋,置于桌上,推到李大麻子、侯德彪面前,说道:“那好!今天谢谢你们了,我如果有事,还要来找你们帮忙。”
李大麻子、侯德彪一见金箔,刚才的满脸悲愤一扫而光,两人齐齐伸手去抓,一番争夺后,李大麻子三张,侯德彪二张,两人都心满意足,将金箔放入贴身的口袋中。
李大麻子恢复了那副地痞表情,谄媚地笑道:“火大爷,有事您说话!我们在南城旺福一带当值,很容易找到我们的。对了,火大爷,有个事还是提醒一下您。”
“你说。”
“火大爷,我不知道您现在的身份。但如果您还是那个的话……”李大麻子做了个二指的手势,意思为做贼的,“日本人对这个很敏感,一旦发现像您这样的大盗,就会全城搜捕,比抓抗联的人还厉害,您可要小心啊。”
火小邪笑道:“谢谢提醒!有劳了!”
三人客气了两句,正要起身,火小邪耳朵一竖,眉头一皱,低喝道:“麻烦!”
很快,就听到楼下有吵闹声传来。
火小邪急急忙忙跑下楼去,这间茶馆的大厅里已经气氛凝滞,店老板和伙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慌慌张张不知所措。而其余喝茶的客人正纷纷向店外跑去。
就在店老板、伙计身边不远,两个日本浪人正拔出了刀,凶神恶煞地扑向一个静坐在桌边的女子。火小邪一看,那女子正是宫本千雅!
火小邪一看雅子的表情,就知道不好,大喝一声住手,就要揉身上前。
而火小邪毕竟站得远了点,就在霎那之间,两道银光一闪,两枚银针直刺入日本浪人的眼窝。两个日本浪人齐声惨呼,啊的一声倒退一步,手刚捂上眼睛,就已经面色发黑,咕咚一下滚倒在地。
火小邪抢到雅子身边,并未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雅子十分平静地站起,靠在火小邪身边,低声用日语说道:“火邪君,你来了。”
火小邪嗯了一声,看向那两个已经摔倒在地的日本浪人。
那两个日本浪人痛苦不堪,在地上滚了几下,身子抽搐不止,很快就一动不动了,此时他们眼中流出的血液,也已经都是黑色的了。
店中更是大乱,店老板惊叫道:“哎呀天啊!死人了死人了!死了日本人了!”
店中众多茶客,更是撒了欢一样狂奔,逃出店面,眨眼便再无一人。
火小邪走上前,踢了两个日本浪人两脚,这两个人一命呜呼,绝无回天之力了。
火小邪转头对雅子用日语问道:“雅子,怎么回事?”
雅子平静地用日语回答:“他们手脚不干净,该死。”
原来刚才雅子下楼,独自坐于一边喝茶,说来也巧,有两个醉醺醺的日本浪人路过此地,从门口向内一看,正看到雅子那美艳不可方物的容貌。两个日本浪人色心顿起,见雅子穿着普通的洋装,又是独自一人,便大摇大摆地进来,对雅子欲行非礼。雅子是何许人?日本忍军中哪个敢猥琐于她?别看雅子对火小邪温柔至极,若发作起来,寻常人只怕没有活路。
所以雅子既不说话,也未表示出不悦,任凭那两个日本浪人走到身边,听他们两个污言秽语一番,待这两个死鬼想伸出手摸她的时候,两个茶杯甩出,正中他们面门。两个日本浪人在中国横行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拔刀就要杀人。岂知他们狗眼看人低,惹错了对象。
尽管火小邪不知道这些经过,大概也猜到八九不离十。火小邪用日语说道:“雅子,教训一下即可,也不用杀了他们。”
雅子低声应了,用日语答道:“我是属于火邪大人您的,雅子宁死也不会让下贱的人碰到我。”
火小邪看着两具尸体,轻叹一声,心中感慨道:“我知道雅子手段厉害,还从没有见过她动手杀人,居然一言不发就把自己人杀掉,唉,也难为了她,也罢也罢!”
火小邪轻笑了声,将雅子搂在怀中,安慰道:“雅子,我会保护你的。这两个人死了活该,我们走吧。”
火小邪牵着雅子,掉头要走,一旁的店老板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赶上两步,扑通一下跪在火小邪面前,其他几个伙计更是跪了一地。
店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号道:“太君,太君,两位行行好!我这个小店里死了日本太君,追究下来,我可就没命了啊。”
火小邪用中文说道:“人又不是你们杀的!怕什么!”
店老板磕头不止,哭道:“太君,求求你给条活路吧!”
李大麻子、侯德彪两个人吓得腿也软了,见火小邪、雅子杀了日本浪人,恍若无事地要走,两个人颤巍巍地奔上前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全身直打摆子,话都说不出半句。
店老板见李大麻子、侯德彪,又冲他们哭喊道:“李队长、侯队长,你们两位大人要为我做主啊!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火小邪颇为不解,怎么店老板、李大麻子他们看着更为慌乱?谁杀的就是谁杀的,感情店老板他们觉得没命了似的。
火小邪转头问李大麻子:“怎么回事?我们做的事自然我们承担,你们怕什么?”
李大麻子脸色发白,口齿不清地说道:“火大爷,这这这这,杀了日本人。是是是天大的麻烦,我我我们在场的,都都都都讨不到好。你快走吧,一会日本宪兵过来了,我们都没命了。”
侯德彪几乎五官都吓得变形了,突然跪倒在地惨叫道:“火大爷,求您别走啊,您如果不怕日本人,就留在这里吧。要不我和李大哥也要没命了!你如果非要走,我只能和你拼命了啊。”
李大麻子劈头盖脸乱抽侯德彪的脑袋,叫道:“侯德彪,你说什么呢!”
侯德彪不管不顾地叫喊道:“大哥,我说的是实话啊。他们要是走了,我们两个当差的在场,不抓他们看着他们走,我们俩就完蛋了啊!”
李大麻子一听,直翻白眼,打了个寒战,居然也扑通一下跪在火小邪、雅子面前,哭喊道:“火大爷!您是好汉,您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们这一屋子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啊。求您现在别走啊,您要是一走,我们真的全完蛋了啊。”
火小邪颇有点尴尬,他虽然不在乎雅子杀了两个日本浪人,但眼下这个局面,真让他有点进退两难。
雅子见火小邪有些为难,低声道:“小邪,你如果觉得不痛快,我就把这些支那人都杀了,我们走我们的。”
火小邪一听,心头一凛,他与雅子日夜相处七年,情同夫妻,怎么从未发现雅子的内心还有这么残忍的一面,杀人一事从她的口中说出,简直是轻描淡写一般。回想起来,七年间在甲贺孔雀山,也从未碰到过这么复杂的局面,雅子和他都备受尊敬,怎么会有让雅子动手杀人之事?哪想到刚才奉天,就生出这么多麻烦来。
火小邪面色一冷,扭头对雅子用日语说道:“雅子,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怎么从没有发现你这么随便便想杀人?这些是老百姓,没有得罪我,他们说的是实情,你杀他们就不觉得难受?”
雅子听了,顿时花容失色,连退两步,跪在火小邪面前,低头不起,惊声道:“火邪大人!雅子只是希望您不受困扰,雅子没想到会惹您生气。火邪大人,请您处罚我吧!”
火小邪见跪了这一屋子的人,心中隐隐作痛,这个世道为什么比以前变得复杂了太多,几乎没有道理可讲,连雅子也突然变得这么冷血无情,道歉的话对此毫无悔意,仅是怕自己不高兴,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
雅子一言不发就杀了两个日本浪人,还能算是自卫,火小邪尚且想得通,但雅子刚才说要杀了在场所有人,仅为让火小邪不受困扰地出门,这个打击才刺的火小邪心头滴血。雅子对自己无比温柔,贤惠得体,忠贞不贰,火小邪是清楚的,绝对不会怀疑,可忠诚到杀无辜百姓开路的地步,就显得“变态”了。火小邪的记忆中,黑三鞭是最辣手无情的人,也断然在这时候做不出雅子所说的事情来。
雅子的温柔乡里,满山鲜花竟是催命草,美丽的外貌之下竟是嗜血无情,绝美和残忍竟能融合在一个人身上。这才是雅子的真面目吗?
土贤藏丰和伊润广义,在七年中都有意无意地谈过日本人的性格,菊花和刀,凋零之美,残败之美,最光荣的死法是剖腹自杀,无比的痛苦下,横一刀竖一刀,肠子流出,血染白布,这样的血腥才算是完美,才能挽回尊严,受到尊重。
火小邪一直以为这是种不好的风俗罢了,现在才猛然觉得,这可能就是日本人灵魂上的畸变,是骨子里的东西。
火小邪紧紧地闭了闭眼睛,缓缓地睁开,转身坐到凳子上,对雅子用日语说道:“雅子,我没有怪你,你起来吧。我不想走了,我坐在这里,一直等到有人来抓我们。”
雅子低低应了声是,乖巧地走到火小邪身后,静立不语。火小邪看着雅子的容貌,回想刚才她的所做所言,仍是隐隐作痛。
店老板、李大麻子等人听不懂日语,但见火小邪端坐不动,面色沉静,似乎猜到了什么。众人不敢说话,慢慢爬起来,守住了门口,既害怕又担心不已。
店内一片沉默,每个人的心中都翻腾不已,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出。
过不了多时,就听到警笛声响起,外面的大街上乱成一片,两队日本宪兵已经被人领着,赶来此处。
门外一阵日语和中国话夹杂的询问声和吆喝声,略略一静之后,大皮鞋声响起,一个日本军官,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径直向大门内走来。刚才那一番吵闹,这些日本宪兵已经问清了情况,杀人者还端坐在店内未走,一男一女,而且日语流利。日本宪兵吃惊不小,不敢大意,吩咐众人闪开,守住出路,由宪兵队长亲自带着人走了进来。
宪兵队长进门一看,一眼就看到火小邪、雅子,他们脚边不远,躺着两个面色发黑的日本浪人尸体。
宪兵队长也没有见过杀人后还这么镇定,端坐不走的人,吓得心中狂跳。他不敢上前,一把从腰中摸出手枪,提在手上,指着火小邪用日语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火小邪轻哼一声,啪的一下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
宪兵队长和宪兵惊得一片低呼,连连后退。宪兵队长大叫道:“站住!不准动!不然开枪了!”
火小邪用日语答道:“人是我杀的,现在我跟你们走。”
宪兵队长听火小邪日语尽管流利,仍有口音,应该不是纯正的日本人,顿时眉毛一竖,挺直了腰杆,极为轻蔑地大骂道:“你是支那人!支那猪好大的胆子!来人啊!抓起来!”
那帮日本宪兵立即端着枪,凶神恶煞地扑上前来,要将火小邪拿下。
火小邪丝毫没有反抗的举动,只等着日本宪兵来抓。
雅子一见火小邪无所谓的样子,知道此时自己可以出面了,顿时柳眉倒竖,眼露杀气,一直含而不露的气质刹那绽出。
雅子尖声厉骂:“混蛋!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雅子的日语纯正,加之她不容置疑的口气和傲视众人的气质,把日本宪兵们骂得一愣。
雅子骂道:“如果你们敢放肆!冒犯了大人!下场一律如死去的两个混蛋!”
日本宪兵全部看着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一时间再无人敢乱动。
宪兵队长意识到火小邪、雅子来头不小,小心驶得万年船,啪的一个立正,微鞠一躬,问道:“请问两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了我们日本人?”
雅子从腰间取下两块纯金打造的方牌,展在手中让宪兵队长看了几眼,说道:“这两个浪人冒犯了我,理应处死!我是佐道内参!这位大人是奥义御道!你们这些宪兵,敢对我们不敬,一律处死,无需任何理由!”
那宪兵队长听到佐道内参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睛就已经瞪圆了,没等雅子说完,满脸已是惧色,啪的一下站直了身子,鞠躬不起,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宪兵队长颤声叫道:“两位大人请原谅!我们只是奉命办事!不知道是两位大人在此!请原谅!请原谅我们!”宪兵队长都这么做了,其他宪兵从屋里到屋外,更是肃立一片,如同木桩一样呆立着。
雅子将金牌收回,喝道:“全部闪开!不准跟随!将尸体立即收走,从此这家店严禁日本浪人擅入!”
日兵宪兵顿时如龟孙子一般,退开一边,排成一排,让出大门。
火小邪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目不斜视地抬脚就走。
火小邪走出大门,门边站着的几个中国人,就是他们领着宪兵过来的,如同见到亲爷爷一样,挤成一堆,奴颜媚骨地不住鞠躬,肉酸不已地低呼:“太君大人好!太君大人好!”
火小邪突然心中狠狠地被揪得一痛!恨不得反手抽他们一人一个耳光!但火小邪已不是当年的毛躁小子,他心有此意,却忍住了没有动手。
李大麻子、侯德彪、店老板等人站到外围,哪想到火小邪、雅子有这等威风,日本宪兵见到他们比孙子还乖,恭迎着他们出门不说,什么杀人,完全就不当件事情。
李大麻子等人又惊又喜,反而再也不敢上前与火小邪说话,心中忐忑不安,只觉得刚才和火小邪说话说得太多太过,不知道是不是以后要大祸临头。所以这两人缩在人群外围,看都不看火小邪他们。
火小邪走上大街,反而回头向李大麻子他们看过去,用中文说道:“李大麻子、侯德彪、店老板,你们没事了!我们走了,后会有期。”
李大麻子他们吓得腿都软了,连招呼都打不出来,手也挥不起,只是一个劲点头捣蒜,含含糊糊的说是是是是不停。
火小邪、雅子走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向一侧走去。日兵宪兵们跟了几步,不敢再跟,齐声高呼相送后,赶忙维持现场持续,拿着枪托又打又骂又踢又踹,将围观的人群驱散,凶狠之性和刚才的孙子样,简直天上地下一般。
火小邪、雅子走出老远,转了个弯,再无人注视着他们。
火小邪慢慢站住身子,重重地在墙上一击,嗵的一声打得碎石乱飞,接着狠狠地叹了口气。
雅子忙问道:“小邪,你不高兴吗?”
火小邪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但我不想再逛了,雅子我们回去。”
火小邪、雅子两人快步而行,很快远离了事发之地,步入大街,混入了人群中。
火小邪再也没有闲心游逛,带着雅子走出人群密集之地,向着住所行去。
两人刚沿着街道走了没有几步,雅子突然微微一滞,一转头想向火小邪说些什么。火小邪一把将雅子搂住,眼神一递,止住雅子说话,同时调笑似的低声说道:“我知道了。有人跟着我们,不要管他,当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走我们的,我想看看是什么人。”
其实火小邪早在离开人群密集之处时,就已经有所察觉,跟踪他们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一组,能力有强有弱,但即便是最弱的,“跟背风”的水平也不在黑三鞭这种东北大盗之下。
火小邪当即想到的,这些人绝不普通,一定是贼道上的人,而且极可能是五行世家中的水家。刚才他和雅子,在茶馆上闹了这么大的事情,耽搁了许多时间,以水家之能,想必是得到了风声,早就赶至外围观望。
且不论到底是不是水家,至少跟踪的人对火小邪的能力非常忌讳,用的是“三班五倒”的跟踪方法,既每个人只跟一小段,然后立即传由下一个人跟上,非常讲究默契和情报传递速度,不是精熟于此道的一组人,很难不露破绽。所谓三班,即是哨班、跳班、探班,司职不同。所谓五倒,即是指前后倒、高低倒、眼脚倒、旗语倒、司班倒,是说跟踪的方式不仅是尾随在后,有前有后有高有低,个人所做的司职三班不能一成不变,须互相转化。
想当年火小邪在奉天做小贼,与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一共四人合作偷窃,最多能做到一班一倒罢了,就算奉天荣行好手尽出,也最多是二班二倒而已。
不管是跟背风、三班五倒还是其他术语,在贼道的正话里,都叫“追踪术”,简而简之,繁而繁之,严格来讲,乃是非常考究的一门学问。比逃跑用的四平八马复杂了许多,以至于在特工、刑侦等行当里,无不是借鉴的贼道追踪术的法门。
眼下跟踪火小邪的人,是三班五倒,可想而知他们的身份绝不简单!如此能耐的一批人,火小邪和雅子除非是“上天入地”或高速直奔至旷野平地,他们只要不现身,是无法摆脱的。
日本忍者所学的忍术,也是擅长追踪,可说到头来,比起五行世家,特别是水家的追踪术,还是差得太多。日本忍术涉及五行盗术,样样皆有,反而是杂而不精,广而不深,单论感官身手,比不过火家;用毒驱兽,比不过木家;机关道具,比不过金家;寻道辨气,比不过土家;情报跟踪,比不过水家。可忍术将五行搅为一体,综合运用,仍有巨大威力,特别是杀人术,在五行世家中乃是邪道,为贼道不齿,所以忍术足够与五行盗术正面相抗。火小邪在日本学了七年忍术,已然体会到这点。
火小邪深知来者不知敌友,身手高强,既然水来,那就土掩,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他们到底做何打算。
火小邪搂着雅子,步履轻松,恍然无视,走着走着已经快接近所住之地。
眼看着大门就在百步开外,火小邪感觉到身后的贼气突然一灭,随即一股异常熟悉的强烈气息涌来,触得自己心头微跳。
火小邪心想道:“正主来了。”刷的一下停住脚步,矗立不动。
那股子熟悉的气息远远而来,就停在火小邪身后几十步开外,再不上前。
火小邪对雅子低声道:“雅子,你向前走,不要回头,二十步外等我。”
雅子忙道:“小邪,我和你一起。”
火小邪摇头道:“放心!不会有事,你在反而麻烦。”
雅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紧抿了抿嘴唇,向前走去。
火小邪见雅子走了,慢慢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几十步开外的街角,静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打扮不过平常,但眉目之间,冷艳俏丽,一双大眼中如同蕴含着两湾碧潭,深不可测,难以感觉到她的情绪,让人不敢直视。
火小邪看着这个女子,打脚里涌起一股苍凉酸楚之感,无数回忆闪现脑中,激得火小邪眼睑都轻跳了起来。
火小邪直勾勾地盯着她,低念道:“水妖儿。”
雅子已经走出了二十步,回过头来,看到火小邪看着远处,呆立在原地。火小邪让雅子走出二十步,确有深意,因为这样的话,雅子刚好看不到他所见的。雅子亦是个心思细密的女子,尽管火小邪脸上没有表情变化,但雅子也察觉到火小邪与平日里大为不同。
雅子轻唤了声小邪,却不敢上前一步,对于雅子来说,火小邪的吩咐不能违抗。雅子心苦莫名,脸上微微发白,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火小邪见到的是一个令她妒嫉的女人。
火小邪凝视水妖儿片刻,心头一狠,将诸般杂念一扫而空,反倒一片澄明。火小邪无声轻笑,向水妖儿的方向走去。
水妖儿也不避让,依旧默默地站着不动,表情冷漠地看着火小邪向她走来。
火小邪稳步而行,很快便到了水妖儿面前十步开外。水妖儿轻哼一声,伸手止住,不让火小邪上前。
火小邪亦无所谓,站定了身子,轻声道:“水妖儿,好久不见。”
水妖儿冷冷地说道:“火小邪,七年不见,幸会。”
火小邪平静地说道:“水妖儿,你怎么在奉天?”
水妖儿说道:“你又怎么在奉天?”
火小邪说道:“我今天才刚从日本回来。”
水妖儿冷哼一声:“日本?怪不得一身东洋邪术的鱼腥气。”
火小邪哑然失笑,说道:“水妖儿,你倒是没怎么变。”
水妖儿眼中闪了闪,依旧冷言道:“火小邪,我之所以出来见你一面,是想问问你现在的身份。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说完就走。”
火小邪轻喘一声,沉声道:“我的父亲是伊润广义,所以我现在的名字叫伊润火邪,是日本忍军的少主,日本天皇陛下的奥义御道一职。”
水妖儿突然神色一变,显出一副顽皮的表情,依旧把火小邪吓了一跳。
水妖儿嘻嘻笑道:“真恶心!你会后悔的!”
水妖儿说罢,身子嗖的后退,晃了一下,就闪出一旁的岔路去了,再也无声无息。
火小邪耳根滚烫,强忍着没有追去,慢慢后退几步,察觉不到附近再有监视,便飞快地走出巷子,向着雅子走去。
雅子赶忙迎上,关切地问道:“小邪,是什么人?你还好吗?”
火小邪见雅子眼中依稀带泪,显然刚才是把她急坏了。火小邪温和地笑了笑,摸了摸雅子的脸颊,说道:“雅子,不用担心,是五行世家里水家的人,以前和我认识,老朋友相见,彼此打了个招呼。”
雅子一听,若有所思道:“是水家?”
火小邪立即想起,他曾经若有若无地和雅子说起过他和水家水妖儿的恩怨,雅子肯定记在心上了。
火小邪牵住雅子的手,笑眯眯地说道:“我对水家是敬而远之,如果他们要纠缠我,我下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雅子露出笑脸,柔声道:“小邪,那下次能不能不要让我一个人……雅子很害怕看不到你。”
火小邪重重点头,安慰道:“好,下次不会了。”
两人携手向大门走去,已有门边站岗的武士看到火小邪、雅子走来,惊得连声高喝,小跑着上前鞠躬,恭迎火小邪、雅子入内。
等火小邪、雅子进了内院,就见到土贤藏丰正独自坐在院中品茶。
火小邪心头一掐算,这一趟出门,也有两个时辰以上了,没想到土贤藏丰这么快就回来了。
火小邪很是惭愧,赶忙走到土贤藏丰面前,恭敬地一拜,问好道:“土贤老师!真对不起!”
土贤藏丰呵呵一笑,说道:“火邪君请坐。”
火小邪盘腿坐下,依旧向土贤藏丰致歉道:“土贤老师,请你原谅,是我贪玩了。”
土贤藏丰满面笑意,挥手请雅子去沏茶,悠然说道:“火邪君这么多年没有回中国,想出去转一转理所应当。不知道火邪君觉得奉天现在如何?”
火小邪想了一想,答道:“总体感觉不错。就是有些人的行为,让我觉得郁闷。”
土贤藏丰问道:“哦?此话怎讲。”
火小邪也不想瞒着,便将李大麻子、侯德彪的姓名隐去,把茶馆里雅子手刃浪人,惹出不小的是非一事说了。
土贤藏丰仔细听完,沉声道:“雅子杀得好,你们做得很对。对于为非作歹的浪人,一律诛杀就是。至于民间的反日情绪,这也是正常。中国人时常以老大自居,骨子里瞧不起我们日本,觉得我们是东洋小岛上的蛮夷,而近百年来中国积贫积弱,受了各个强国的欺负,民间形成一股很不好的风气,就是不肯自省,觉得所受的苦难,全是外国人造成的。日本民族虽说毛病不少,但比现在的中国人强在勇于自我检讨,清楚自己的不足之处,愿意吸纳更为先进的科学知识,加上比中国人团结,故而能胜过中国。而且现在的中国人,受满清的毒害,奴性十足,丢了中华的礼义廉耻,自甘堕落野蛮,一旦缺乏管教,不受约束,连猴子也要称霸王。我们称现在的中国人为支那人,就是这个原因;支那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看似温顺,实际一旦得了便宜,就会变本加厉,十倍的狠毒还施于人,若让支那人翻身做强,恢复了以老大自居的身份,一旦侵略奴役了其他民族,种族歧视定是世界之最,空前绝后。所以日本想稳定东北,太硬不行,太软也不行,很是为难啊,可是不管如何,我们只要保证东北大部分人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花,能够安居乐业,这便是成就了。”
火小邪听土贤藏丰说完,觉得他批评中国人的地方,说的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火小邪从小做贼,常在阴暗面行走,最是明白国人的劣根性,就拿抓贼来说,偷了谁的东西,吓唬几句他就不敢反抗,可是如果不慎被抓,落了单了,失主一见得势,立即变得穷凶极恶,想想都让人哆嗦。火小邪八岁时落过一次单,那丢东西的两个孔武男人,几乎要拿棍棒将火小邪打死,还无人制止,幸好荣行买通的警察及时赶来,才捡回了一条命。
再拿歧视来说,富人对穷人,有权的对平民,城里人对乡下人,健全人对老弱病残,客气点的还能皮笑肉不笑,一转身无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所谓平等,根本是天方夜谭。
连火小邪都觉得,是应该好好改造改造中国这种乱状了!只是如何改造,火小邪心里没底,连方向都没有。偌大的社会,改造起来谈何容易呢?
回想起田问为三民主义,能够背叛土家,冒天下之大不韪,誓毁五行至尊圣王鼎,是不是田问坚信三民主义能救中国于水火呢?而除了三民主义,还有别的出路吗?
土贤藏丰和火小邪聊了片刻,火小邪对这些政治的话语也不太感兴趣,大概明白就好。
土贤藏丰见气氛沉闷,也不再说,两人喝了一会茶后,土贤藏丰才说道:“火邪君,中日已经开战,日本军队大举入关,我们日本忍军,有一件大事要做了。”
火小邪一下子来了精神,问道:“土贤老师,是什么事?”
土贤藏丰说道:“剿灭火王严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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