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这下好了,阎老师来了,琳娜姐也来了,有他们在,陈老师跟靳老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了。”
阿辉从吉普车里搬出两只硕大的道具箱,陈煜坐在一张躺椅上,金丝框镜架游过一丝柔润的弧光。
旁边的阎正奇替阿辉搭着手,两人合力将道具箱搬进排练室里去。
靳青陪在陈煜身边晒着日光浴,自陈煜病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排练厅参加排练。
陈煜煞有介事道:“听说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排点映场了?这么快开点映,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试映更提前?”
靳青摇头,“不知道啊。”
边说边朝屋里头问,“阎老师,《白蛇》什么时候做点映?”
“顺利的话,下月中。”刚跟阿辉搬完一个来回的阎正奇一条腿迈出屋子,拍拍手里的灰,笑翩翩道:“但具体剧院单位还没谈。除了省剧院,其他城市肯定也要刷一圈脸。”
见陈煜一脸欲言又止,阎正奇问:“你怎么,阿煜有什么想法?”
“倒也称不上什么想法,”陈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撑开折扇,以扇遮面,“就是觉得,有个地方,一定是要去的。”
“哪儿?”
“杭州。”
陈煜这话说得没错,不单是因为他想故地重游的缘故,还有个原因,则是《白蛇》背景百分之八十都发生在钱塘陈关。
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之美,假如都没去过,又谈何天堂?
更主要的是,陈煜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某人,若《白蛇》开演选在杭州,他一定掏腰包请某人去看。陈煜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哪怕如今他俩已好几天没说上话,但既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阎正奇自然不晓得这层渊源,只说考虑考虑,先按下不表。一行人咿咿呀呀排练了一下午序幕,阎正奇暂代许仙,跟陈煜过了几场对手戏,倒也勉强算顺畅。
近黄昏时,陈煜和他一道去政府食堂打饭。阎正奇好烟,趁他去小卖部的功夫,陈煜搁在一棵老树下等他。
那树约有好几米周长粗细,少说近百年历史。枝叶繁茂不说,树根更是错综交错,如触爪般探向四面八方。
陈煜一只脚踩在树根上,一只脚垂在旁边,手上的小扇儿这么一晃一晃,眼睛左右提溜,观察着四周。
末几,不远处飘来个人。腿间夹着辆老破自行车,腋下一叠旧报纸,如风般荡过。
是徐巍。
陈煜忙挺起腰脊背,停住煽风的手,目光随他而眺去。
可惜徐巍并没有留意到自己,或许他留意到了自己,却不想再看到自己,毕竟是陈煜自己说的——“你我殊途并不同归”,如此,多望一眼都是枉然。
陈煜一想到这里,眼神忽而昏暗下来。沿途经过的徐巍就像一场仲夏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都没回味过他的降临,人家就已消失在视野尽头。
陈煜虚望着那抹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隐隐刺痛。
再拉回视线时,阎正奇恰站在面前。
“阿煜,”他叼一支烟,将打火机递给陈煜,示意要他来打火。
陈煜默默然接过火打火机,近身拢上,这事儿在北京他也常做。
阎正奇工作随心,常通宵达旦。陈煜每回去工作室找他,地上都掉满烟头。有时候真忙起来,连饭都要陈煜一口一口喂,更别说点烟这种小事。
陈煜与他,就像左手之于右手,是时间滋养出来的默契与从容,在阎正奇身边,陈煜向来心安。
“身体刚好,就被拉着排练,吃得消吗?”阎正奇吐烟不比徐巍,他总爱故弄玄虚,往人脸上去。
陈煜顶着满眼的烟啊雾啊,并不舒适,却还是强忍着不悦说:“还好,不过就是发场烧,出出汗就好。”
话没说完,陈煜又朝某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确定徐巍并没回头后,悄无声儿地收住了眼神。
“来,”阎正奇叼住烟,往他身前挪了一步,双手攀上他的衣领,温温柔柔道:“这么大人,怎么衣服都不会穿?”
他替陈煜理好v领上几处细微的褶皱,抬手间不忘用手抚了一抚,一撮儿烟灰落下,陈煜不好意思地笑了。
事隔经年,对陈煜而言,阎正奇就是一樽不可攀采的金漆佛像。自两人遥遥初见,陈煜就认定,这是他须昂首仰视的孤高神灵。
当初《周仁哭坟》剧组来军艺挑人,陈煜不到第二轮便惨遭淘汰。主编剧阎正奇力排众议,坚持签下陈煜,可惜最后碍于投资方施压,最后周仁人选内定为另一位当红的流量小生身上。
陈煜原以为与周仁无缘,不想在开演前一个多月接到来自剧方的电话。说是那位小生临时被曝出私生子丑闻,而周仁这个角色,自然而来落到了陈煜头上。
十七岁的青涩少年,初登舞台,艳冠群芳,背后自然离不开知名编剧的推波助澜。
媒体形容他们,如“娥皇女英”、“子期伯牙”,而只有陈煜自己懂得,这些年来,都是他不敢正视阎正奇的光,因太过耀眼,更显得自己胆怯卑微。
午后排练继续,到中途时,新添了个周琳娜进场。
和靳青一样,周琳娜也是陈煜在省剧院合作多年的老搭档,彼此知根知底,在北京时亦形影不离。
只是,她来就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徐巍也跟着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大列政府领导,王佳倩在最末端,一声不吭,省剧院等一行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王镇长慷慨上前:“之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来了陈老师,万万没想到,劳动阎老师也跟着来了,小镇条件有限,还请各位老师前辈多多包涵。”
陈煜站后头一听,自知又是些官场往来的客套话,顿失了兴趣,一个人偷摸出了屋,站在廊下喝水。
过几分钟,徐巍跟了出来。
他站在离陈煜数米的位置,却并不着急同陈煜搭话。而是先慢条斯理地点了旱烟,将布兜里的烟卷儿一一吸尽了,方斜过眼看陈煜。
陈煜冷哼一声,假装不曾留意,兀自打着扇。
徐巍“吭哧”一声,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陈煜边摇边往那头看,数日不曾细细相望,许仙仿佛一夜白头。倒显得素贞愈发清艳。
徐巍嘿嘿嘿道:“我想笑便笑,怎么,陈老师如今连我笑一笑都要管了?”
“谁愿意理你?”陈煜轻叹一声,撇过头去,不去看他,改看院落里的花花草草,里屋传来各领导们的欢谈声。
“陈老师也跟我一样,不喜与人交际是吗?”
“谁跟你一样?”陈煜急赤白脸地瞪了他一眼,修目微嗔,说:“不过是我嫌屋里闷,出来坐坐,徐老师不要总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
“哦,是这样。”徐巍摸了摸胸口,似暗里中箭状,一脸痛心地说:“见陈老师对我这般冷漠,我很是难过啊。”
“别,我可受之不起。”陈煜恬淡一笑,悠悠道:“徐老师魅力无穷,哪里轮得到我与你攀扯一二。”
“你这话,就明显还带着气了。”徐巍两手一摊,与他细细侃道:“先前还说我不过一个破落村官,如今又说我魅力无穷,不知陈老师对我,是爱还是恨呐,又或者说,又爱又恨?”
“谁对你又爱又恨?”陈煜忙合住扇,气汹汹地凶了他一眼,满脸通红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么说吧,我宁愿去金山寺,最一辈子的秃头和尚,也不愿跟你走在一起,被你这样调笑。”
“玩笑几句,你看,陈老师你又急了。”徐巍摸了摸后脑勺,哈哈哈几声,像是真的在玩笑一般,反显得陈煜过于较真了。
陈煜当仁不让道:“你不要以为这样轻飘飘就显得自己多放得下似的,山上那一晚上,于你于我都是一场劫。就像蛇总会蜕皮一样,过程或许痛苦些,但迟早都要经历的。蜕完了,就焕然新生了。如今我已脱胎换骨,而你也不必再沉溺在那一晚,戏是戏,现实是现实,徐巍,做许仙未必比做人更轻松。”
“是吗?”徐巍见他正经,口吻也跟着正经了几分,他一脸认真道:“这话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是陈老师说给自己听呢?沉溺在戏中的人好像从来就不是我,是陈老师自己,你敢说,午夜梦回时,没有偷偷想过,真的做一回白素贞?”
“你瞎说什么?”陈煜莫名怒了,似一条被掐中七寸的蛇,突然焦躁,“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徐巍。在云深之前,你恐怕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从开始到现在,不过也才认识一个多月而已,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很懂我,我做白素贞?我若做白蛇,许仙也不会是你。”
“不是我就不是我。”
徐巍笑了,陈煜越气,他越笑。而徐巍越笑,陈煜就越是满肚子火没处发。
陈煜尽量冷静道:“也活该你三十多岁没人要。”
“那我可真是遗憾呢。”徐巍老实巴交地说。
“你就气我吧。”陈煜背过身去,不愿再理他,“气跑我了,就再也别跟我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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