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鸷鸟之击猛兽
在刘备率领左部军冲击凉军的同时,陈冲也相应地率中部军向西缓缓挺近,全军能用的骑军约有四万余人,近三万都交给刘备,剩下的也分给了作为预备队的右部军,陈冲麾下所有的骑兵,不过是徐晃太平军的三千人罢了,所以他们行得较为缓慢。
可大军行动虽缓,但凉人各部无不严阵以待,不敢稍有放松。毕竟不管如何,左军的兵马声势最为浩大,旗帜成海,步履如潮,如同一座自天上逶迤而来的巨大山麓,每一步都在龙首原上惊起巨大的烟尘,在它没压到人身上前,无人知晓,这座山麓究竟重量几何。
但陈冲只进军到凤栖原与龙首原的边缘,便就在此处停住了,他的前阵成一条斜线,与凉军的左翼在距离堪堪五里的时候,竟就这样停住了,然后做出与之对峙相持的态势,浑然不顾左翼已然杀成一团。
尚未接战的凉军现在就面临着这样一个选择,是要不顾眼前虎视眈眈的并军,去援助厮杀的左翼,还是要主动改变守备的策略,变阵进攻眼前的陈冲中军。
过于宽大的战线已经不能再由一个人来拿定主意,更依赖前线军官的判断。除了作为预备之外的王方部与贾诩部外,凉军右翼各部很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们选择变阵,直攻眼前的陈冲中军。
而在变阵的这个时间内,左翼的两军已经进入空前惨烈的肉搏战里。
张济部见到并军派匈奴来与其接战,颇为不屑,对麾下冷笑道:“自世宗皇帝屡破匈奴以来,从未听闻匈奴狗能与汉军相提并论,如今刘备派匈奴人前来送死,是怕我杀得不够爽快吗?”
说罢,张济当即命麾下的骑兵集结,以张绣为首,向匈奴骑兵发起冲锋。号令一下,只见一股旋风从军中刮起,马蹄声也响起,张绣立马领军从右阵发起进攻,想要将眼前的这股匈奴骑兵一分为二。
但冲击尚开始没多久,张济就发现敌军的战法与自己设想有异。
张绣领兵靠近匈奴人的时候,发现这群匈奴骑士完全没有正面迎敌的意思,反而主动疏散开来,将本就宽松的战线拉得更加漫长,往往二十余步才有一人而已,这让凉骑浑若无物般地穿插进匈奴人的军阵内,却没能与任何匈奴骑士进行交战。
眼见入阵的凉骑足够多了,这些游牧骑士就策马到约与凉军一箭程的地方,张弓射出一轮箭矢。因阵型疏散的缘故,这轮箭矢也显得并不密集,仿佛一阵秋风刮过林荫,摇下些许落叶而已,但打到凉骑身上,却并非如落叶一般轻飘了。不断有骑士在箭雨中中箭,虽然并不致命,但足以摧毁士气。见冲锋肉搏不成,凉骑便也改以箭矢回应,可匈奴骑士们因轻骑便捷的缘故,往来迅捷如风,凉骑射出的箭矢因此大失准头,十者不能中一二。
原来,这支匈奴骑兵与此前的匈奴骑兵都不尽相同,乃是且渠智牙斯在历次大战后总结重新组建的新军,因其操练在河曲的缘故,名为河曲之师。河曲之师的建军思路旨在以快打慢,以轻打重,以满天箭雨破铁骑冲锋,此战正是这支新军的初战,一战之下,果然大有成效。
张绣冲锋勇猛无前,很快冲到并军维持阵线的步卒前,但与他随行的部下因箭伤而落马者已不下百余,一些铁甲骑士虽没有伤痕,但身上插着数十支箭,好像刺猬一般,这大大影响了马上的动作。
且渠智牙斯见最前列的张绣陷入困境里,便指着他们说:“这群铁衣骑士定是敌军中勇士,围猎先射猛兽,作战当射贼首,我们先将其围杀!”说罢,两百余轻骑如乌鹊般围了上去,箭矢此时当真是纷飞如雨,黑色的箭矢一支连着一支,一支挨着一支,张绣等人从未受到这么密集的箭雨,不说人马身上的箭矢,连原地上的青草都被箭簇扎碎了。
张绣身边的甲士因此死伤惨重,但这不是说他们没有应对的法子,征战多年的经验,使他们见过太多新奇的战术。这些铁甲骑士纷纷下马,立刻以马甲为掩护,快速结成圆阵,就继续往的步兵阵列里杀去。围射的骑兵见他们纠缠厮杀在后方的阵列里,也不便开弓,只能转而去围杀其余凉人。
但张绣既然稳住阵脚,张济自然也相应地做出调整,他另遣三千骑士继续自右阵接应张济,自己则亲率大部,从左翼徐徐入阵。他打算以慢打快,以步制骑,这种想法看似无谋,但却是张济深思熟虑的结果。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已从河曲之师的战术里看出些许破绽。
谷詮</span> 河曲之师的战术以游猎为主,需要保证一箭程的距离,并不断地骚扰敌方,这需要极快的马速,匈奴人为达这一目的,全军皆着轻甲,一旦近身,便无多少招架之力。故而想要破敌,还得从如何近身一事上着手。
张济做出了决断:对于这种如同捕猎一般的战法,就当以捕猎一般去回应。故而在骑兵继续维持战线,自己则领着步兵从最左侧迂回,缓慢又坚定地向前进军。
河曲之师故技重施,上前抛射箭雨,一发即撤。但前列的凉军士卒高举木楯,任凭箭矢在耳边头上咻咻飞过:有的打在四肢上,有的打在胸膛上,更有甚者,有箭矢擦落耳朵,箭簇刺入眼珠,箭羽没入头骨,血花掺杂着样貌各异的肉块掉在龙首原上。而即使如此,张济也不为所动,他不断催促着部下,无视身边不断有人中箭倒地,让大军踩着血肉,向前推进了近三里之远,直到与刘备的右部主力近在咫尺,张济才传令下去,让部众们稳住战线。
且渠智牙斯本来对张济的应对颇为疑惑,但等张济将要停驻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凉军的步卒与右翼入阵的骑军形成包夹之势,将大半河曲之师都围在一个半圆里了。
张济见初步达到目的,心中绷紧的弦终于稍松了些,他对部将们说:“若是野战仓促遭遇,天大地大,任由这群胡狗往来,我等就只能束手就擒了,但现在两军对垒,生死之战,岂能让他们随意驰骋?他们既不能退,又入我围中,便是任我们宰割的时候了。”
说罢,他亲自擂起随军的战鼓,鼓声激荡如浪,步卒们亦快速向右移动,宛如一字排来的铁墙,把眼前射箭的骑士不断地向右翼挤压,他们向己方射箭,己方就也立刻用弓矢回以颜色。
但是与之前不同,每过一次对射,倒下的匈奴骑士就越多。经过二十轮对射后,从马上倒下的匈奴人约与凉人相当,射到第三十轮时,匈奴人由于没有披甲的缘故,已经损伤比凉人还多了。到处能看见没了主人的马儿,它们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凉军们从自己身边狂奔经过。
且渠智牙斯身在一群骑士的护卫之中,看到此景极为自责,他身为指挥,只顾着围攻张绣,竟疏忽了张济的动向,以至于捕猎的猎人变成了入网的猎物,这时候张济压缩两翼,正如猎人收紧网口,要把网中猎物一网打尽。随军的不少当户看出不对,对他说道:“大且渠,是否先退到后阵去,稍整军势再战不迟。”
左贤王刘豹就在一旁,他闻言怒斥说:“我军揽下阻敌先攻此任,岂能遇挫而返?征西正往南强攻,龙首正与敌主力对峙,我们稍有后退,我军便有两部不接的窘境,如此作为,岂非是以一部之安危累计全军吗?”
此言一出,众人不敢再反驳,但还须得想破敌之策才是。刘豹没有主意,还是且渠智牙斯决策说:“左翼虽是步卒,但阵势深厚,不易破之,当集结精锐与贼骑士缠斗,破敌右翼,再绕袭其后,便有胜算了。”
有了目的,众当户立刻分散出去,稍稍聚拢四散射击的匈奴骑士们。在凉军两翼彻底合围之前,有近千骑士团结起来。稍整阵势,刘豹向天射鸣镝为号,那声音犹如布帛骤然开裂,骑士们如脱兔般向右疾驰。
此时的凉军右翼由张济妻弟邹明率领,他正领骑军在并军步卒中肆虐,试图救出被并军重重包围的张绣,就在两人刚刚会和的时候,他们就听到刘豹发令的尖锐鸣镝声,皆转目斜视,这才发现松散的匈奴骑士中,有人不知何时聚起了骑阵,向己方飞驰而来。
这群匈奴人皆指夹三箭,口衔一箭,仿佛天生箭矢于体上的野人。只待进入骑军箭程时,双手如电光火石般交错,弓弦似乎动了一动,留下些许残影,一行密集的箭雨就从天上压迫下来。但还没等凉军反应,他们竟又射两箭,三箭,只是在换下口中箭矢时稍有停顿,但在凉军反击之前,也顺势射出了第四箭。
任凭怎样厚重的甲胄,在四重箭雨之下,也没有不受伤的道理,正面对的凉骑几乎是转瞬之间,尽数被射落,在漫长的战线上立刻被打出了一个缺口。
匈奴骑士不给凉骑反应的机会,他们扔下弓矢,拔出唯一的斫刀,高呼着杀声,奔入箭矢淹没过后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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