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思慕
红日初升时,黎七眼眸微动,幽然转醒。刚动一下身子,胸口的痛意便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徐徐睁开双眼,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她的危机意识陡然升起。不待缓过劲来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倏地,寒芒闪过,一根银针抵上她脖子上的冲关穴:“别动。”
缺月剑尚未来得及出鞘便被人踢翻在地,带起一阵沉闷的琅琅声。
黎七脊背一僵,随后一个身影自她的身后绕至眼前,看清来人面容,她的瞳孔猛地缩紧。
明婉若?
黎七慢慢冷静下来,对于她的出现并没有过多惊诧。毕竟早就知道这人是晋砚的手下,此次完成任务回来复命也是情理之中。
“你和宁檩有什么关系?”黎七听得她如此问道。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些微凌乱的衣衫,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番思绪。
毕竟是做暗桩的,这样的女子到底是比那些心思粗犷的汉子敏慧。明婉若此刻大概已经发觉自己并非男子之身。
黎七眉睫微颤,未见慌张。
若是她真的知晓自己的身份,就不会有此一问。眼下的情况足以证明对方也只是猜测罢了。
明婉若医毒两样皆是无双,说不定也早已查探清楚自己体内中得是何种毒,按图索骥怀疑到“宁檩”身上也不足为怪。
黎七摆正神色,言语间轻蔑唾弃:“你说的可是雍平关一役的叛将宁檩?那等叛国败类我还不屑与谋,姑娘以为我能与他有什么关系?”她清眸微狭,眼中轻视厌恶的情绪外露。言辞犀利刻薄,仿佛十分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明月一时恍惚,观其神色,确实不像是和宁檩有什么牵扯的。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军中条件艰苦,不是普通姑娘家的好去处。”
黎七神色黯然:“我自然知道。”
“知道你还来?你女扮男装入雪营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不该有心思?”
黎七默了默,没有立刻作答。
明月的银针更近地贴上她的穴位,“能在世子身边混那么久,想来应该也是有些本事的。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不会不知道这关冲穴的重要性吧。”她莞尔一笑,细细与她讲起来:“若是我这一针下去。轻则武功尽废,重则命丧黄泉。”
软硬兼施,一番威逼之后明月转而又柔声道:“不过念在你昨日救我一命,若是你肯将你入雪营的缘由说与我听,我保证不会透露给旁人。”
“连世子也不告诉?”黎七眼神中的挣扎一晃而过。既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倾诉欲,又像是有几分难言的忐忑。
明月的声音显得更加柔和了:“那是自然。你如今既没有对不起雪营,更未对不起世子,我为何要揭发你?况且你也知道,世子本就不是偏听偏信的性子,我一个消失两载的人说出的话,世子他会信吗?”
黎七仿佛被说动了。垂下眼帘,数次几欲开口之际,又含泪摇头咽下到嘴边的话,看得明月抓心挠肺的难受。不过,明月给足了她耐心,并未出言催促。
终于,黎七抬起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的确是骗了所有人,那是因为我……其实……我……”她喉中哽咽,难以启齿:“我心悦世子久矣。”
黎七卸下外表冷硬的铠甲,第一次露出了独属于女子的柔意,像深闺中无数少女怀春时那般,她饱含一腔情意,泪眼婆娑地抬眼望着明月道:“我思慕世子久矣。两载前岭南惊鸿一瞥,便见之难忘。夙夜难寐多日,只想出了此等不齿之法。”
黎七音色渐高,语气间大有破釜沉舟之势,“从下定决心要来寻他的那日起,我便终日习武练剑,研读兵书,无数次筹措言辞,幻想与他初见的场景。后来终于如愿以偿。辞故人、入雪营。血染沙场也好,马革裹尸也罢,总归是能留在他身边。只要能为他略尽绵薄,怎样都好!”
“他如山巅雪,他似云中月——他那般遥不可及。”黎七唇角微扬,好像只要无端想起那人便会心生无限暖意。转眼间眸光微颤,珍珠似的晶莹泪滴沿着她面颊滚下,言辞间极尽卑微:“而我只是生在乱世中的污泥。论门第家世、论才学造诣皆不敢与世子比肩,也从不敢生出半点非分之想。我拼尽全力只不过是想离他更近一些。”
“姑娘不必担心,我什么也不求,更不会做什么对世子不利之事,只是想多看他几眼。待到河清海晏、山河无恙时,自会离去。”
抵在她脖子上的银针不知何时被明月收了回去,明月掩在衣裙下的手指轻颤。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说到底她和黎七本质上都一样,困在一场迷失的水镜之中,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明月凝着黎七,眼神中不觉带了些感同身受的怜悯,温言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世子。”
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明月本就是存着试探的心思,并没存心要逼问出什么惊世阴谋。如今这个结果,倒让她松了口气。
反正对世子、对雪营也无害,况且自己也欠她一笔救命恩情,替她瞒过一场女扮男装的荒唐之举,也并无不可。
黎七拱手谢过。
“昨夜匆匆一别,尚未来得及自报名姓。我叫明月,是明箫的胞妹。方才多有得罪,黎姑——黎兄弟莫怪。”说开了之后,明月倒是极为热情。
“明月——”黎七口中低低呢喃着这两个字,心中发苦。原来连明婉若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当年她在宁家军中做暗桩时怕是不曾有过半分真心,看他们宁家兄妹被她明月耍得团团转时,她心里怕是极为得意自喜吧。
听她自报了家门,礼尚往来,黎七也大略与她说道了几句家世来历。虽全了礼数,面上却还是与昨夜一般,显出淡淡的疏离之色。
明月见她唇边干涩起皮,递了一杯水给她,直言猜测道:“黎兄弟莫非以为我也有意于世子,这才对我有所疏远?”
“噗——”黎七刚入口的水悉数喷出,“咳……咳咳……抱歉……”黎七手忙脚乱,四寻无物,便扯了自己衣袖去揩明月衣物上的茶渍。原来自己对她的敌意在无意间释放得那样明显。
明月对晋砚有意无意,抑或是晋砚又是否属意明月,都与她毫无干系。但若是现在否决,先前的她对明月的疏远便有些不好解释。不如顺势应下。
黎七轻咳一声,将话说得模棱两可,给足了对方想象的空间:“对不住,先前我的确以为你和世子……”
明月了然笑开,最后一丝顾虑犹疑也没了。
不知为何,黎七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不自觉便想与她亲近。
岔过这个话题,黎七这才有功夫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镀金帐顶、梨花大案、九鼎香炉……每一样东西都在彰显这间大帐主人的贵气。
黎七蹙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些许断层,一时记不起自己怎会出现在晋砚的大帐之中。
她两肘抵着床,借力起身。转了方向半趿着鞋坐在床沿,思虑着昏迷前的画面。
她记得,晋魔头是答应了让她留在朔北的,但接下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便一概不知了。
许是看出她眉目间的疑惑,明月卸下戒备之后具坦言以告知,言语间竟还有几分调笑之意:“是世子将你背回来的。当时我与兄长皆是被吓了一跳,这不知道的合该以为他是那断袖呢!”
黎七闻言,呼吸一窒,差点没被这虎狼之词吓出个好歹来。
她讪讪而笑,头一次听人这般调侃颇觉不自在。
“我也不去做那讨人嫌的人,你体内这毒如何来的若你不愿说,我也不多问。不过它确然是出自我手。你应该知道,这种狠厉的毒既然要杀人,配备时便少有研制解药的。
“不过奇怪的是,你体内的毒好像暂且被压制住了,短期内并无大碍。
“这样也好。此毒烈性,连我自己研制解药恐怕也极为不易,想来若是要为黎兄弟配药也是需要花费一段时日的。”明月确实十分头疼,当时配毒时,自然是哪味药毒性强且难解就用哪个,怎会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要煞费苦心去解毒。
黎七颔首谢过,又道:“明姑娘可直呼我的名字,叫我黎七便好。”
明月正有此意,日后都在一处共事,总是这样客气的确是不太方便。她点头同意,与黎七达成共识,互相交换了称谓。
明月与黎七走出晋砚的大帐,发觉晋砚并不在帐外。
明月疑惑地拉过一旁的明箫问道:“世子去哪儿了?方才不是还在外面?”
明箫挠着头:“我也不知世子去了何处。方才大帐里面传来动静不久,世子便离开了。”明箫所指的动静应是起初黎七刚醒,意欲拔剑,缺月落地时响起的嗡鸣声。
等等——
晋砚乃是能听风射雁的逆天存在,以他的耳力若是想听怎么可能听不见里面的谈话?
明箫说晋砚在剑鸣之后不多时便走了。那他究竟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又知道了多少?
黎七心中不复平静,无端生出的许多猜测和结果霎时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几要将她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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