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妄念
诸侯五月而葬。
一系列例行仪式后,随侯宝的尸身被放入了一座双层漆棺,停灵于宗庙之中。芈夫人在此为他守了三日灵——礼法并未如此规定,但没有任何人有权阻止一名寡妇对她先夫的怀念,哪怕任谁都知道他们势同水火。
世子尚且年幼,且随侯宝生前所要求的验血也尚未施行,并不满足立君的要求。故而公室的大人们商量之后,决定暂缓新君继立仪式,待其年长些,身体也不会因取血而受害时再正式进行。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随国没有国君。公室并不怀疑公子得血统的纯正,只是碍于先君遗愿。所以在继立仪式之前,公子得可以享受国君的一切待遇,他国大夫来聘时同样亦由公子得受礼,只是不曾正式称君罢了。
以上这段话是由公孙盂向芈夫人转告的。他表述时虽常有沉吟,却显得十分认真,并无如昔日一般,因随侯宝对妻子无礼相待而导致的愧疚。见此情态,芈夫人便心知有人用公孙盂无法拒绝的理由说服了他。
也就是说公孙盂认同了这个说法。或者说,就算不认同,也有更重要的理由让他接受了以此作为借口来搪塞于她。
送走公孙盂后,芈夫人坐在案前一动不动。
芈陵抱着公子得来到她身边,试探性地想将孩子塞入她怀中。芈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拒绝了她的动作,只是一手支颐侧首看了眼面色红润的婴孩,便不再作关注。
“没事。”芈夫人的视线投向芈陵,“我只是在想,或许公室的拖延对我而言并非不利。”
尽管心中生出了疑惑,然而当怀中的公子得从睡梦中醒来开始哭泣,芈陵很快便不再在意此事,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孩子的身上。
芈夫人见她一脸爱怜之色,突然道:“你与师照之事如何了?”
“不如何。”芈陵头也不抬,抱着孩子在室内来回走动,还不忘用手逗弄着他,“得出生那日,我请他帮了忙,此后他便一直对我避而不见。”
“原是如此,我听庐提到过。”芈夫人点点头,伸手撩起一绺鬓边落下的碎发别在耳后,神色中满是漫不经心,“无妨,他怕是消息灵通,尚在观望些什么。又因确实帮助过我们,暂且想要明哲保身罢了。”
“若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夫婿人选还有很多,不必忧心。便是皆不得你心意,你也还可以回楚国去。”
“不过……”芈夫人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恐怕如今你眼中只有公子得一人。我猜的对不对?”
“你!”芈陵也被她逗笑了,姐妹之间许久不曾如此轻松。她干脆几步迈到芈夫人身边,故意将公子得“丢”入她怀中,然后拍拍手扬长而去。
芈夫人完全不打算开口阻止她,而是扯开衣襟一边给公子得喂食,一边开始思考如今的局势。
她原本的打算是以太后身份涉政,这在各国都有旧例,尤其当国君尚且年幼时,由太后代行国君权力几乎是必然的结果。而本就手握重权的公室和外姓的太后互相制衡,待新君长成便在公室的干涉下交还国政,这便是正常的循环。
交还权力这件事芈夫人当然是不肯的,然而公子得亲政还得十数年,她有足够的时间再作筹谋,远不必担心这些遥不可及之事。
但是公室如今提出的方案却让芈夫人生出了而别的念头,尽管他们的初衷可能反而是阻止她触碰权力。
若是公子得只在礼法上享有国君的待遇,而不曾正式成为国君,则意味着作为太后的芈夫人根本无法得到国政的控制权,权力将只集中于公室之中。但换个角度想,这也意味着公室则永远不可能有人越过公子得成为随国国君。
手握全部重权而不生野心,怕是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因此若公室将自身握有的权力与国君的权力集于一处,足以引起有心之人的警惕。尤其是,随侯宝借楚国兵力才剿灭欲架空他的公室氏族之事还历历在目。
要知道公室也并不是完全一心的,他们就如所有常人一般,有的贪慕权势,有的清高自许,也有的,迂腐忠直。
那么,如果由她来做那个与公室分权之人呢?
她是下一任随侯的母亲,哪怕她再贪恋权势,百年之后手中的权力也只会交给自己的长子,随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公子得。
而她背后有楚国支持,随国毕竟是楚国的属国,公室再强势也强不过楚国去。她与随侯宝之间的争斗毕竟是夫妻间的私事,楚国不适合、也无意插手,但若是有人想夺取有楚人血脉的下一任随侯的位置……
想到这里,芈夫人唇角抿直了一些,神色显得有些凝重。她想不出楚王商臣拒绝她的理由。扶植她上位,成为随国之君,对于楚国而言,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她站起身,完全忘记了还在她怀中汲取乳/汁的公子得,顿时便把自己扯得痛了,差点下意识地把怀中的婴孩丢出去,幸好她反应及时,双手又收了回来。
太柔软了。芈夫人皱眉,如此脆弱的小东西,却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矞姒也叮嘱过她,这个孩子就如他父亲一般体弱多病,她要如何才能把他顺利养大?
果然还是应该交给芈陵养。等她也有自己的孩子了,还能一起作个伴。
芈夫人本想唤来女奴把公子得带走,但无奈她刚想通这个孩子对她比以往更甚的重要性,正稀罕得紧,便还是抱着他走到了院外。
庐此时恰巧归来,见她衣襟只是随手拢起,一片凌乱,便帮芈夫人细细整理了一番。待他手上的动作告一段落,接过了芈夫人怀中的公子得时,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楚王薨了。”
芈夫人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郢都传来消息,楚王商臣,薨了。”
庐见芈夫人神色有些恍惚,便搀扶着她又重新回到了房间,又斟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的案上。芈夫人单手捞起耳杯便粗鲁地饮下,丝毫不顾及仪态,仿佛在咽下什么苦涩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新王是熊旅?”
“按理如此。”庐谨慎地答道,紧盯着芈夫人的反应以便及时调整自己话语中的倾向,“但未闻新王之立。”
芈夫人阖上双目半晌不语,许久,她趁庐不备忽然问道:“若敖氏想做什么?”
“夫人明见。”庐笑起来,他看起来游刃有余,显然是早已料到芈夫人的这个问题,也并不意外于芈夫人的突然发问。
“斗公来信催促了。”他说得很含蓄,芈夫人和他却都听得懂。
斗般欲从芈夫人这里得一物取信于太子旅,这是两人此前便已知晓的。然而芈夫人怀疑,斗般的目的,已经从接替成嘉为令尹而转向了取楚王之位而代之。
她早便意识到他的这番野心,只是不认为他能在楚王商臣的压制下得逞。但事到如今,芈夫人竟也难以判断当前楚国的局势究竟如何。
终究还是隔得太远了。
不过短短两年,故乡倒似异乡,对芈夫人而言颇为陌生了。
芈夫人伸手抚摸庐的面庞,压抑的声音显得低哑而柔媚:“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自然要有所付出。”
“告诉斗般,我要楚军压境,还要一支若敖氏的私兵。”
庐温顺地回应了她,他甚至侧头,故意往芈夫人的掌心更贴近些。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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