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私情

芈陵因矞姒这直白的话语而感到些许尴尬，她毕竟是有夫之妇——即使是中原皆称放荡的楚女，也都是在成婚之前受到纵容，一旦婚姻结成，守贞便是理所应当之事。更何况芈陵生长于楚宫之中，一向行事低调，极少见人，连婚前都没有过什么风流韵事。

        “无妨，你若真的欣赏他，与随侯宝说一声便是，他定会主动撇清与你的关系。”芈夫人又啜了一口酒，“他恨不得我们这些楚女都离他远远的，不要荼毒他的姬姓血脉。”

        “他自己明明有一半都是芈姓血脉。”芈陵不满地咕哝道，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

        芈夫人不禁伸手去戳了戳她鼓起的两腮，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正是由于他有一半的芈姓血脉，他才更不愿意让下一任随侯四之有三都是芈姓血脉啊。毕竟本来就在被楚国同化，再这样一代一代下去，迟早哪任随侯就和楚人无异了。”

        “可是前些日子我听闻太子旅娶了元妃樊姬，若我没有记错，他母亲左媵应也是姬姓女？”芈陵疑惑道，“难道父王就不介意此事吗？”

        听清这番言语的那一刻，芈夫人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她原本弯弯的眉眼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装作平静地收回手，只道：“境地不同，想法自然不同。楚国毕竟是一大国，而随国则只是楚国的附庸。”

        虽然表现得十分正常，但只有芈夫人自己知道，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底一阵酸软。真是很奇怪，明明她的感情一片平静，既无悲伤，更无怨恨，却觉得自颈后漫过一阵寒意。

        对芈夫人而言，平日里的心情就像是一池水，动静皆宜，清浊时分。但若是她执意粉饰，水面终将再无涟漪，平滑如镜。

        然而此时她的心却完全不为自己所控。

        她的身体里则像是生了一株渴水的枯木，干涸而滞涩，丝毫也做不到像往常那样，轻轻拂过水面后便可一得清静。哪怕试图用力抹去什么，最后也只是被粗糙的木瘤磨痛了手，卡住了动作，反而什么也再做不到了。

        “看样子你这些日子收获颇丰。”芈夫人极力按捺住自己起身离开的欲/望，试图再次用理智支配自己，“为日后着想，不如多去和这些女眷打打交道。至于师照，他若真愿意娶你，自然是再好不过。”

        芈陵侧了下头，心知芈夫人言下之意是指夺权之后，便点了点头。

        她先是看了一眼矞姒，又试探性地对芈夫人提起另一个话题：“孩子……”

        芈夫人闻言只是看向一边不语，矞姒则摇了摇头：“目前尚且看不出来，再等等罢。”

        “若是不曾成功，我们该怎么办？”芈陵的表情明显变得紧绷了起来，她咬住下唇，盯住芈夫人不放，“不，确切的是，你怎么办？”

        见她这个反应，芈夫人复杂的心绪总算被引了开，哭笑不得道：“有什么怎么办？他便是想要我死，也要顾忌我身后的楚国。”

        “我死后无非三种可能。一，楚国认为尊严受损，直接出兵吞并随国，后果是有一定可能会导致中原诸国的反弹。二，他的借口合情合理，楚国放弃出兵，再嫁一位宗女来随。三、虽然他的借口很虚假，但权衡利弊之后，楚国决定出兵威吓一番，更甚者，假借出兵随国之机北上或东进，最终结果依然是嫁一位宗女。”

        “虽然以我对楚王商臣的理解，后面两种可能成真的几率更大。但是对随侯宝而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赌这个可能，因为一旦第一种可能成真，他便是随国的罪人。”谈到这类攸关生死的话题，芈夫人终于从之前的情绪里脱离，认真地分析起来。

        “那有没有在第一种可能下，当楚国出兵名正言顺时，中原诸国视其为楚国内部的问题，不作任何参与呢？”芈陵问道。

        她心中其实还有另一个疑问未曾出口，关于妹妹为何直呼父王之名。但这等旁枝末节，在当下也无关紧要了。

        芈夫人笑道：“当然有，毕竟如今晋国君幼，秦国戎狄，齐国元气未复，堪称楚国独大。但是随国毕竟是周王室的叔伯之国，所以同样，若非意外，楚王商臣不会去尝试这一点。”

        “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表面上只是各国间纯粹地权衡利弊，按最有利的方式作下决定，事实上却是贿/赂、色/诱、流言诸般手段齐下，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什么，谁也无法肯定。我们能做的，仅仅是让自己所想要的那个结果更具可能罢了。”

        道理讲出来轻而易举，实际真的能算准所有事的人几乎不可能存在。这种谋算需要跳出局外，高高在上地算计各方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在实际行动中，自己也往往是这棋盘中的一颗子，身在局中便更难看清了。

        何况，人毕竟是会被情感支配的，很难做到全然的利益指使。

        矞姒对她们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早就开始捣鼓自己的草药。此时已是深秋，屋内本有一只暖手用的熏炉，她取了不知什么在其中点燃，散发着温热而散漫的味道。

        芈陵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道：“所以若是不出意外，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你被架空，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

        芈夫人看着她，默认了，尽管她心中并不这样想。

        假如没有孩子，她便必须对姞璜下手了。毕竟，随侯宝的庶长子，只要没有身为右媵的母亲，便终将由她抚养。

        而对象是拥有随侯宝的宠爱，背后又有随国公族支持的姞璜时，事情变得十分麻烦——纵然此前剿灭了部分随国公族，但那不过仅仅是其中几支触犯到随侯宝利益的氏族罢了。甚至公孙盂所在的季氏，亦是公族中地位崇高的一脉。

        若是想做到这一点，她恐怕必须拉拢些人。

        但她真的有足够的筹码吗？

        或许终究还是只能期盼那个孩子的到来。不过……也尽力做些准备罢。

        时间一久，沉浸在暖香中的两女皆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罢了罢了。”芈夫人摆摆手，“这气味着实惹人生倦，不若早些休息。最终是个什么结果，终究我已尽人事，但听天命罢。”

        然而上苍终究还是眷顾着芈夫人的，或者说，感谢先祖祝融的保佑，让她成功在他的庙中得了孩子。

        听闻这个喜讯时，芈夫人正难得有心情，再次与自己摆了一盘棋。嫁来随国后，她少有闲情逸致，听到矞姒的话，也只是笑了笑。

        “你回来了？”芈夫人丝毫不提孩子的事，仿佛她根本不曾期盼过孩子的到来。或许也确实如此，她对这个孩子的期盼仅限于他的到来，至于孩子本身，她并不在意。

        矞姒虽一向面无表情，这会儿却明显兴致不高。听到芈夫人的话也只是应了一声便坐在她对面，双眼发直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矞姒帮助师照的姐姐解决了那桩事后，师照和芈陵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一些。虽然两人碍于彼此的身份，有的不过是偶尔遇见时隐秘的相视而笑，但是以芈夫人看来，他们二人迟早会走到一起。

        毕竟师照为姜姓，在随国并不能称得上是有权之人，哪怕能够指挥小部分宫卫，上面也还有其他公室贵族。爵位更不过只有士，连下大夫都不是。完全符合随侯宝希望她们远离权力中心的需要。

        且他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一姊邝姜嫁与国中大夫，夫家虽是姬姓但公室血脉早已稀疏。这样的环境，也颇为适合芈陵。毕竟芈陵给她们提到师照的背景时，大概是被美色所惑，甚为夸大其词。

        她……就是如此轻易。

        何况在芈夫人眼中，上大夫以下都不值得她垂眸一顾。师照既是芈陵看上的男人，虽然地位不高，在她心中总算能够占得一席之地。

        然而邝姜的麻烦本是一桩隐秘之事，毕竟哪个男人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难言之隐，可是不知为什么还是泄露了出去。想请矞姒的人本就够多了，如此一来便更是……矞姒不胜其烦，终究选择了躲避。

        每日清晨便奔去原野，待日暮才重新归来，有时甚至几日都露宿于外，今日便是如此。

        所以芈夫人直到这时才得了准信。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让随国上下都知道此事，并竭尽全力保住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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