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鬼胎
作者有话要说:</br>过渡章。
王子加醒时,屋内已只余她一人。
她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不禁失望了一瞬间。她的兄长终究不再是昔日,无论发生什么都将她置于第一位的那个人。她当然知道那人如今身为太子,每日事务繁忙,但是却也不妨碍她为此而感到不虞。
徐徐图之便是,芈加,你会得到他的。
她向自己许诺。
如今朝中已无需要王子加去做之事。宫务在夫人逝后本应由左媵和右媵依次递上,左媵早亡,自是由右媵仲姬接手。她的姨母虽看似软弱,实则却并非可欺之人,只是往日通常隐在母亲之后罢了。
每一日,王子加都是先去唐姬墓地停留一早,赶在午时回来小憩一会儿,醒来便还是在院中那棵梅树下为自己摆一局棋。待到日薄西山,便回到屋内随性做些什么毫无意义的事。
或者说她日复一日都在做些无意义的事也未尝不可。
梅树上的果实熟透掉落,无人采摘。若是当年她肯定早早便拉着兄长爬上树去,甚至说不定会去寻匠人学习如何酿些梅子酒,如今却也毫无兴趣。
生活变得无趣了许多,她自己也是。
然而冬日初雪时,这些平静生了些变故。
先是斗克黄来寻她。
自唐姬下葬时说开那个秘密,斗克黄便尽量避开了所有王子加会出席的场合。而正好王子加这些日子深居简出,两人便也一向相安无事。所以当斗克黄主动来见王子加时,她是颇感意外的。
“太子旅知晓了。”斗克黄甫一进屋,身上细碎的雪子都还没融化,便如临大敌地道。
王子加倒了杯酒给自己,神情平静且懒散:“知晓什么了?我的身世?”
斗克黄见她一派无关紧要的样子,一时竟有些被气笑了:“他知道了,你便不怕王上也知晓?”
“他不会。”王子加将酒一饮而尽,才挑起眉看他,“我倒是有些好奇,他是怎么知晓的。”
说到这里,斗克黄露出了低落且歉疚的神色:“是我对他的戒心不够。”
其实并不是他对太子旅的戒心不够,而是他的戒心主要在于若敖氏的隐秘,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王子加这边。再加上作为友人,其他方面他确实并未对太子旅有太多防备,便轻易被套了话去。
也同样是出于这个理由:“他只知你非王上亲子,但并不知晓你是若敖氏之子。”
王子加露出讥讽的笑容:“你心中果然只有若敖氏。”
她又喝了杯酒。以前她都是浅尝辄止,图个吉祥或是礼仪需要。近些日子方觉这微酸微醺的味道,真是不错。
“别喝了。”斗克黄的声音都严厉了几分,“你真的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抚养妻子婚前的儿女又非什么稀奇之事。”王子加反倒是用奇异的眼光瞧他一眼,“你这是在关心我?”
斗克黄看着她这个妹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子加又重复着斟酒饮酒的动作,待她把一尊的酒都饮尽了,才显出可惜的神情,站起身来。她走过斗克黄身侧欲去取鉴里温过的酒,却被紧紧地抓住了手臂。
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王子加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她不介意自己去接近这些男人,却不能接受他们不经允许便碰触她。
那是他们打心底里认为她是弱者才会做出的事情。
面前的男人有些无措,却还是没松开她,只是道:“你与我回去见见父兄,哪怕王上真的因此发怒,若敖氏也能护住你。”
王子加玩味地笑了笑,应允了他的请求。
若敖氏如今最为显赫之人为令尹成大心,族长却是出自斗氏,这不得不使人考虑其中玄妙。虽然成大心之父成得臣是斗谷于菟亲弟,甚至是由斗谷于菟亲自举荐其成为令尹。但是传至斗般和成大心这一代,若说其中完全没有什么龃龉,王子加是绝不相信的。
成大心年纪也不小了,她好像依稀有听闻,目前朝中看好的下一任令尹是成大心之弟成嘉。
与斗氏无关呢,这可太有趣了。
忆起母亲和姨母对斗般的评价,王子加对这次会面难得生了几分好奇。她肯与斗克黄前来,除了看在对方是真的关心她的份上,便是为了斗般这个人了。
若敖氏的府邸中,成氏和斗氏各据一方,议事等公务场所却是共用。王子加若有所思,看来若敖氏暂且还拥有相同的利益,一时还不会轻易分裂。
但是她的这个想法,在见到斗般时便发生了变化。
大概是斗克黄提前与自己的父亲有所商谈,明明从未见过她的斗般一见到她便显得热情十足,嘘寒问暖。见她不动声色又作出一副自责和悲痛状。
“你母亲她太倔强了。”斗般的声音颤抖着,眼中似要流下泪来。他不知王子加究竟知晓多少真相,便也不作过多解释,只欲以情动人。
他看起来着实是个美君子,便是年岁较楚王商臣犹长,也无损于他的容貌。难怪唐姬当年会选中他。
可惜有些晚了。若是在太子旅归来之前便在她面前作此态,说不定真的有效。王子加心想。
不过实在是好演技,他居然真的落泪了。
王子加被他引得动了几分情,便也不作刻意掩饰。一者真情流露,一者假意逢迎之下的父女相见,竟也相得益彰。反倒是一旁的斗克黄看着父亲和妹妹就差抱头痛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斗克黄的长兄目前正在地方任职,无缘得见。考虑到成大心正与楚王商臣在外,他提出要带王子加前去见过若敖氏的另一重要人物,成嘉。听闻此言,相顾落泪的父女两人很快都恢复了原状。
王子加先开口:“不必了,兄长。父亲才是若敖氏之长,我们斗氏的家事便不必劳烦未来的令尹大人了。”
斗般闻言似笑非笑,却也未曾多言,只抚须应是。
狐疑地看了这两个人一会儿,斗克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才道:“父亲,太子旅已知妹妹并非王女,会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斗般打断了:“出了此门,她便不是你妹妹,她就是王女。”
“太子旅不会暴露此事,婚事在即,我们楚人丢不起这个脸面。”斗般警告道,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便是在若敖氏,除吾三人外,也不必有他人知。”
但当他的目光投向王子加时,顿时就转为一副满是亏欠的慈父模样,欲言又止,有口难开。
王子加当然愿意成人之美,便时不时以孺慕之色悄悄看向斗般,而每次视线相接又刻意将头转到了另一边。
这边两个人演得不亦乐乎,那边斗克黄真心实意的担心却终于放下了些。他看看天色已近正午,便教人取了些点心果实供他们取食。
斗般见状,特意唤来那人交代了些什么,王子加看在眼里,心有所感。
果然,随着食物一起来到她面前的,还有一个英俊的男奴。只看外表是楚人女子惯常喜欢的,如兰草般高雅,衣袖带风的美男子。可惜一旦对上双眼,便露怯了。
见王子加摇头叹了口气,斗般道:“这是我们斗氏的家奴,自幼便作贵公子教养,虽无血脉,却也学的三分样子。若是你愿意,不如便收用了他。”
这便是家伎了,竟还有男子。
斗般意有所指:“若是你想与斗氏联系,亦可通过他来行事。”
这便是不肯告诉她具体的方式了。
不过,与斗氏联系,而不是与若敖氏联系。果然,这个老狐狸接下了她的暗示。
或许真的是血脉的传承,他们二人一样的虚伪和贪婪。
目的既已达成,王子加无意在此纠缠,找了个借口便带着新得的小臣回了自己住处。此后郢都便传出了斗克黄邀宠不成,竟令家中宠臣献媚的闲言。
王子加少见外人,自然不将闲言碎语放在眼中。而仲姬甚至是乐得听闻这一消息,这至少代表王子加已经从母亲的阴影中走出了些许。
既然无人阻止,这些故事便愈发传得开了。
待因为楚王商臣仍在外征战,而成日忙于朝政的太子旅听闻之时,流言已经成了:
斗克黄邀宠不成,便进献多名若敖氏美人以得其心,再借王子加夜御数男之际,顺势加入其中。
可想而知,哪怕知道这必然只是谣言,太子旅依然无法抑制地大怒。
斗克黄毕竟是他的辅臣,怎么也无法逃出他的手心,最终被以练武为名修理到不得不借口卧病休息了数月,遗憾地错过了新一年的云梦之会。
然而太子旅还是不敢去见谣言的另一个主人。
他偶尔会在仲姬处瞧见王子加,对方只是轻飘飘地与他寒暄几句,便转身离开,完全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但若是让他去王子加的住处,他却也是不愿的。
他知晓了一个秘密,他不敢将这个秘密说出去,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秘密。
他们二人就这般粉饰太平地度过了整整一年。直到楚王商臣十年的冬末,王子加特意来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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