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焦虑占有
一旦某个念头萌了芽,就会钻入血肉,汲取理智不断生长,不付诸实践不罢休。
莫慎远脱力地弯曲膝盖,坐在台阶上断续呼吸。
陌生的冲动让他大脑混沌,几乎要喊出声——逼问在傅竹疏心里,他这位恋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定位成包容傅竹疏苦楚与难处的港湾,尽职尽责做好爱人该做的事。
“对于你来说呢?”虚弱的问句脱口而出,“我算什么存在?”
为什么毫不避讳地承认,需要与异性夜晚同行。
是有恃无恐的骄纵,还是真的觉得这段感情那么坚不可摧。
再压抑下去,他会死的。
水声响起,过了几秒傅竹疏才迟迟回答,“什么?我刚才在洗漱。”
“下次休息日是什么时候?”
沉默。
“……下周二。”
“是你生日。”
“你还记得。”
“你的生日怎么会不记得。”男人神清气爽地说:“我去跑会儿。下午回来吗?想你了,陪陪我。”
“不想回。”
傅竹疏一顿,压着嗓带着成熟男人的魅力,“生气了?”
他带着些微宠溺哄道:“你不高兴,我就不去。”
莫慎远几乎想笑。
傅竹疏极度没有安全感,经常编排些让莫慎远醋劲大发的戏。
那时候怎么不想想他高不高兴。
“不去了。我们俩晚上去码头吃饭,好不好。”
莫慎远找回力气,膝盖发抖地起身,冷不丁说:“爸爸一直在给我安排相亲。”
对面沉默了很久。
半晌,男人的从容被撬开一个口,他咬牙切齿说:“你永远不会结婚的。”
“那你呢?”
零碎的呼吸传递过来,伴随着刺耳的击打声,电器似乎被踹在了地上。
男人声音很低,语速却极快,“你不会结婚,你是我的。”
“我问你,那你会结婚吗?”
“还是说,我不结婚,你去结婚呢?”
只是一个答案,有那么难开口吗。
“莫洋河!莫洋河!”他在不受控制地咆哮。
莫慎远把手机拿远,手揣在衣兜里,已经习以为常。
等巨响和击打声变弱,他才瞳孔重新聚焦,淡淡地开口,“不要说话,乖乖听我的声音。”
“就地坐下,深呼吸三次。”
“别焦虑,放松你的肌肉,再深呼吸三次。”
柔润温暖的嗓音带着不知名的力量,陷入情绪的男人瞬间安静下来,劫后余生般地疯狂呼吸。
傅竹疏人前孤傲自我,在莫慎远面前却抛盔弃甲,难以控制情绪。
莫慎远不知道,是上一段失败恋情,还是深陷泥沼的童年,让傅竹疏这样神经过敏。
“去跑步吧,我去忙了。”
不等傅竹疏再说什么,莫慎远匆匆挂断。
故意说的。
有时候他也能理解傅竹疏为什么爱看他吃醋。
每见到傅竹疏歇斯底里的模样,莫慎远就能确信,这段感情是活着的,傅竹疏是在乎的。
两人都不会意识到,傅竹疏无法克制的焦虑症,只是因为莫慎远这一个人而已。
“慎远哥。”
“你和谁说话呢?”
李棉歆隔着一米站着,杏眼心虚地偏开,“妈喊咱俩去吃饭。”
莫慎远转身,“不仅是姑姑,我爸妈也在吧。”
“……嗯啊。”
李棉歆摊手,上面躺着个耳塞,“塞上得了。今天吃饭主题,绝对是讨论十年后你怎么有丝分裂繁殖的。”
碗筷摆的整整齐齐,精致的中式房间内,气氛极度压抑。
莫洋河坐在上位,气定神闲。
“吃吧。”
他说了话,其余几人才拿起筷子,安静地夹菜。
即使餐厅再通透,这样无形的压迫感,也让莫慎远额角渗了细汗。
莫慎远姑姑比较开明,她生怕莫洋河刁难,干脆主动撩起话题,“医院器械供应商变了吗?姜启扬的小儿子最近有些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姜仁合年纪大了。他再怎么不学无术,也不会不盯着那份遗嘱,总要好好表现表现,干出点成绩。”
“还不是他爹花钱堆出来的成绩。”
莫慎远一言不发地听着。
他们一家几代从医,姜家却不一样,那都是实打实的商人。
姑姑莫邬深耕药企市场部,现在也爬到了业务副总裁的位置。
医药器械水深利润大,她弃医从商,起初受了莫洋河不少冷言冷语。
“踏实才是重要的。棉歆,别学你哥,成天摆弄代码机器。”
李棉歆尴尬笑笑,莫慎远不吭声。
莫邬及时把话题拉回去,“姜丛畔削尖脑袋抢占市场,好笑的是,半路杀出个拦路虎。”
“谁?”
“姓傅,不知道什么来头,雷厉风行有头脑。药这东西,怕的就是可替代性,他们企业算是跟姜丛畔硬碰上了。”
李棉歆来了兴趣,“长啥样?”
“三十来岁,长相没关注。”
莫邬咯咯笑,“姜丛畔那崽子,买色想去引傅总上钩,结果自己因为踏入情色场所被抓走了,关了几天。”
“……好逊。”
莫慎远看了眼莫洋河。
莫洋河毫无兴趣,捉到儿子的视线,直接摔筷子说:“说好今天不刁难你。”
“但你听清楚了,今年必须带人回来。”
莫慎远脑仁疼,不敢忤逆,只能装傻,“什么人。”
李棉歆咬着筷子,“慎远哥,舅舅让你带老婆回家。”
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莫慎远在家庭里压抑惯了,等坐上自己的车,才敢痛痛快快地放开呼吸。
他本想驱车回自己的房子,思来想去又转回两个人的家。
刚才傅竹疏情绪暴动,家里说不准乱成一团。
意外的,房子整洁照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竹疏不知道去了哪里。
“去‘找捷径’了吧。”莫慎远自嘲笑笑,乘着天气好,把花草搬到阳台晒。
刚摆下最后一盆,小指还沾着湿泥,门咔哒作响,傅竹疏竟然这时候回了家。
他已经从焦虑症里脱身,慢跑完的肌肤泛着健康光泽。
危险的孤狼两眼紧盯猎物。
他阔步走至莫慎远面前,从胸腔里发出愉悦轻笑,随后骤然单手擒住对方手腕,肩骨转动,将莫慎远两臂举过头顶。
“喂!”莫慎远来不及喊停,视野旋转,瞬间被压制在地板上。
胸腔因为这样的动作大开,羞耻感顿时笼罩上来。
傅竹疏跨坐上去,居高临下的模样显得不近人情。
“里面提前洗过了。”
说着,一手停在莫慎远侧腰,拽着衣服轻松撕破。
莫慎远瞪大双眼,缺水的鱼般蹬腿,“傅竹疏!离我远点!”
膝盖碰到男人大腿内侧,他痛的闷哼,却毫不介意,俯身用力吸对方脖颈的气味。
“说了我不去了,别再生气了行吗。”
这语气像在控诉,控诉莫慎远无理取闹,而他则是那个包容的男友。
这让莫慎远更是兴趣全无,任由摩挲也起不来反应。
他忽然停止挣扎,偏过头冷冰冰地说:“你这样像强暴,很难看。”
“你爱我,叫什么强暴。”
“我现在没兴趣。”
傅竹疏微微撤离,不悦地眯眼,“为什么?”
“你身上全是汗。”
缓兵之计。
“行,我去洗。”
傅竹疏从善如流,从地板弹起。
他捞起被撕得稀碎的上衣丢掉,大步走入淋浴间。
一骨碌站起来,莫慎远用拇指用力碾过胸口、锁骨的牙印,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桌前。
还没洗澡,不想穿干净衣服。
水声哗哗。
浏览完gsn论坛——it技术交流网站,他顺手清理电脑垃圾,走神一瞬,不知道点进了什么地方。
一个叫“mine”的本地文件夹。
加密。
心跳快了起来,莫慎远食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小小的光标绕着文件夹几圈,最终顺从心意,双击了图标。
[请输入密码]
输入傅竹疏的生日,错误。
心跳响到莫慎远耳朵都在颤抖,他确认傅竹疏不在,随后小心小心翼翼输入了四个数字。
开了。
是他的生日。
里面只有一个相册,存的,也只有莫慎远的照片。
那瞬间,莫慎远觉得傅竹疏还能再救救。
“噗嗤,好丑。”
再丑光线再奇怪的照片,都被一张张存在了相册里。
光洁的屏幕倒映出莫慎远不禁勾起的唇角。
某个时刻,笑戛然而止。
后台的csn论坛页面跳了出来,光标不受控制,绕着莫慎远的论坛登录名打转,像是饶有趣味地确认身份。
莫慎远暗道不好,来不及迅速动作,电脑的访问权限被夺走,摄像头啪嗒打开——
无衣蔽体,唇痕未消。
坐在电脑桌前的莫慎远,偏白瘦的躯干、因为紧张仓皇而泛红的面颊,被摄像头捕捉的干干净净。
对方就像未卜先知,莫慎远迅速捂住摄像头的同时,视频即刻被关闭。
随后光标向下,重新打开“mine”文件夹。
莫慎远停下动作。
因为对方竟然在那个文件夹,调出了隐藏文件。
需要密码,却被很快破解。
跳跃的代码迅速蹿过屏幕,莹白的光线映照在莫慎远的眼底。
在那个隐藏文件夹,放着两个不大的文档。
[需要]
[化验]
“是什么?”
明知道光标控制权不在这里,莫慎远还是颤着手捉住鼠标,试图点开文档。
对方十分体贴,及时点开文档,屏幕出现了缓冲的小圆圈。
是什么。
不安的种子占领心底的空间,很闷、很闷。
“慎远,做什么呢?”沐浴露香气飘来。
“哐当!”
莫慎远倏地起身,旋转椅掀翻在地。
笔记本电脑被用力阖上。
缓过神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心虚什么?
“怎么了?”傅竹疏拧眉。
水珠顺着人鱼线隐入毛巾,男人扶起椅子,极宽的手掌按在莫慎远肩膀,从后背亲密贴过去,“紧张什么?”
皮肤相贴,莫慎远从他臂弯钻出去,扯了件衣服套上,语气恢复了平静,“有人穿过防火墙。现在没事了。”
黑客的事情暂且不谈,傅竹疏的反应现在是他在乎的。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
如果那些文件有鬼,傅竹疏现在应该会露出一些马脚。
这想法冒头的瞬间,就叫他心生不适。
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反应,竟然变成了怀疑他的恋人。
契合紧贴的恋人。
傅竹疏满不在乎,又想去拥莫慎远,不忘嘴上念叨:“叫你别老弄这些,又是小发明又是学编程的,没有意思。”
“你别忘了,大学给你买的第一件贵重礼物,就是我靠这些赚来的。”
“那是以前,现在我挣的钱不够你生活吗?”
“什么?”莫慎远怔怔的,“那我要不要干脆辞去医生的工作,做你的家庭主妇?”
“等你结婚,我再帮你清理屋子、带小孩?”
“你怎么突然会这么说话。”
“有必要吗。”
残存的欲火一下被浇灭。傅竹疏面色不虞,带着傲气,“你不想和我多呆一会吗。”
“主语可不可以别永远是‘你’?”
“不能说‘我想和你多呆一会’?”
傅竹疏胳膊一捞,把闷的难受的恋人按在怀里,自以为到位地安慰说:“我当然想。怎么老生气。”
对啊。
怎么老生气。
不是在担心下雨傅竹疏腿痛、关在密闭空间怕黑,就是担心家里人发现这段地下恋情、傅竹疏有没有偷吃。
恋爱的初衷,也许是荷尔蒙与灵魂的吸引,但现在,他忽然不知道在追逐什么。
他只爱过这一个人,以至于不清楚这是不是正常恋爱。
如果能牵手走在大街上,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莫慎远这么想者。
码头凉风习习,情侣颇多。
借着黑夜冲动作祟,莫慎远屏住气,忽然翻转手腕,圆润的指尖蹭过傅竹疏手心,顺着指缝滑了进去。
果不其然。
几乎是条件反射,傅竹疏躲了开来。
即使很快又牵回去,那样的反应还是狠狠刺痛了心脏最柔软的一块。
实验室。
“老师明天见。”
“好辛苦了,路上小心。”
年轻教授将设备按的滴滴作响。
等所有学生离开,一道沙哑的女声才幽幽响起,“姜祁山,收起虚伪的笑脸。”
小时候的姜祁山只会皮笑肉不笑,现在早已学会披好每一个角色的人皮:
誓不回到姜家的血气小少爷、和姜仁合谈条件的物理学天才、不受生父母待见的家族边缘人物。
以及,一位年轻俊气的特聘教授。
“啊。”白炽灯下男生身影颀长,他顺手勾起鸭舌帽,极其随意地甩甩头,闲散地把帽子压上去,随后侧身,温柔说:“那个椅子有臭屁虫的卵。”
李羌羌无语站起。
“问问你。”
“什么?”
“普通的三十一岁的男人,是什么气味?”
“……我怎么知道。”她停了两秒,抬眼问:“还有不普通的三十一吗。”
和姜祁山对话,从来别想奢望有连贯性,或者得到想要的回答。
他把记录本摆回抽屉锁上,认真的仿佛在问多高深的问题:
“毛茸茸的兔子,和瘸了腿的狼,你会对谁心软?”
“什么意思。”
姜祁山掀高帽子,眼神催促。
“狼。”
“别他妈用那种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瘸了腿变得戒备的狼,和瘸了腿嗷嗷喊疼的狼呢?”
“……喊疼的。又强又会撒娇的狼狼最好命。”
“哦——”
“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让别人对我放下戒心?”
“你?”
“嗯呢。”
“把你那身肌肉消了。”
李羌羌把实验室灯关了一半,视线兜着姜祁山绕一圈,最后停在他似笑非笑的面上。
帽檐罩下阴影,这样的姜祁山让李羌羌心里发怵。
“别动歪心思。”
压根不需要问。玩弄别人,姜祁山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存在。
没有同理心,最坏,也是最优秀的小孩。
破坏规则再安全脱身,引起混乱却孑然干净,这是姜祁山最为原始的能力。
“你去哪?”李羌羌吸了口冷气,“你挂记莫老师呢?你到底想干吗?”
“他是医生,不是老师。”
姜祁山掀起外套,随意搭在肩膀,牵起唇角笑得清浅,“也不对。是患者。”
也许因为熬了夜,也许因为临睡前傅竹疏给的姜茶,莫慎远回到家睡得格外早、格外沉。
如果不是疯狂叫唤的门铃,他会昏睡到第二天中午。
太阳穴闷胀难受,莫慎远迷糊走去打开门,察觉走廊空无一人。
“谁啊?”
没人回声,屋子内也是寂静一片。
傅竹疏不在家。
莫慎远顿时清醒。
他阖上门,几乎感觉脚在打颤。
空气中带着男香。
不,不是昨晚那位女性。
傅竹疏心比天高,不会为了商业上接触的女性做到这个份上——洗漱打扮,乘着恋人熟睡再出门。
这很掉价。
是那位刚刚回国,傅竹疏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
不会有错。
晚十一点半。
滨南对面。
莫慎远捏紧手机。
在这个时候,他竟然出奇的冷静,完全不像昨晚。
贵气的旋转门滚动半圈,绅士无比的成熟男人半掀手臂,防止那位柔美娇小的女生被磕碰到。
男人手拎价值连城的礼物,说话时会微微俯身,好叫对方听的清楚。
“傅总,真有你的。”
莫慎远不去看刺目的画面,背过身,颤着手按下熟悉的号码。
“喂?”
“你在哪里,我醒了。”强压下喉咙里的苦涩,他故作轻松地说:“怎么找不到你。”
“抱歉,我和朋友出去了,你先睡吧。”
“傅竹疏。”
声音发凉。
傅竹疏立马沉默。
打了这个电话又怎样?莫慎远问自己。
他僵硬地举着手机,想要缩成一团,小一点、再小一点。
那是他恋人的“救命恩人”。
陪伴一段黑暗时光的“救命恩人”。
莫慎远好想喊出声,告诉傅竹疏这个瞎子,他的腿,他那差点截掉的腿,是他救的!
“慎远。”
“挂了?”
就要答应,不知何时,路灯的光线被阻隔去一半,一位男生双手插兜站在了莫慎远面前。
他的脸上挂着青和刮痕。
“是你。”莫慎远恍惚。
昨晚的恶劣年轻人,以及今天学校碰上的学生。
深邃的轮廓,茶色发丝,鸭舌帽、运动衫。
“我才认出是你。”
“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们责骂我的时候,是你给我讨回的公道。”
随后,男生忽然用力地拥住莫慎远,几乎用尽了力气要将人揉碎。
“我好想你。”
莫慎远一下失了神。
“抱抱我。”
“哥。”
还在通话的手机哐当一声,摔在了柏油路上。
电话那头,原本急着挂电话的傅竹疏,疯了一样大喊,“莫慎远!你他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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