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死在蒙古包

新奥敦一行人刚到四合院里的地道口，外面放哨的人马上就传来消息，金兵已经快逼近了。他们两个人都受了伤，一路上血流不止，金兵循着血迹很容易能够锁定他们的行踪。

        剩余的十几个人全都提刀冲了出去，现在只有他们才能够拖住金兵，让新奥敦从地道离开。此刻地道口只有三个人，完颜鸿，新奥敦和一个他们进入地道以后处理血迹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年龄比他们两个人还小，但是眼里丝毫看不出一丝的恐惧，他永远忘不了三岁那年在街上快被冻死时那双温暖的手，还有旁边那个比他稍大的那个姑娘。

        完颜鸿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努力的睁开眼睛，她多想再看看自己的新奥敦师兄。由于身上的红色衣服，腹部的血就像染红了全身。

        新奥敦背着完颜鸿进了地道，他很想抱着完颜鸿，这样可以让她稍微好受一些，但是他的左臂早已留在了那个院子里。刀先一把扔了下去，然后就和完颜鸿进了地下室。

        啪的一声，最后的一点光亮彻底的断绝在了那块盖子落下的瞬间。

        “师妹不要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带你去蒙古草原。”

        黑暗之中新奥敦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便又唤了几声。

        “新奥敦师兄，你带我回去的话，蒙古包里的那位师姐答应嘛？”

        微弱的声音不像是声带发出来的，倒像是此刻躺在新奥敦怀里的完颜鸿从骨头里传到新奥敦骨头里的。她自有的那活泼的语气之后细微的笑声仍然带着。

        “师兄，我好困，我想睡一会儿。”

        “完颜鸿，你不要睡，等我带你出去，不要睡。”

        新奥敦的语气里带的情绪就像那雨后的彩虹一般。在黑黑的地下室里，似乎没有空间也不存在时间了，完颜鸿此刻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此刻她倚在新奥敦的怀里，却没有想到梦想成真的方式居然是这样的，但她已经满足了。那胸膛火热的温度使她的灵魂飞升，到她的梦里去了。

        “新奥敦师兄，今天我没扎我的辫子，我的头绳在我的怀里，你出去以后送给其其格师姐吧，师姐扎着辫子，看到辫子你就不会忘了我了。”

        “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亲自扎上，我只要看你扎着辫子。”

        “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嘿——嘿。”

        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新奥敦快要把耳朵贴在完颜鸿脸上了。最后的那一声笑却无比的清晰，让新奥敦想起了自己刚醒的那天听见的笑声，和那个一模一样。

        新奥敦的背包挎在前面，唯一的一只手托着背上的完颜鸿就往狭小的地道里走去。那把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拿到的刀从扔下来开始新奥敦就没有再头脑里想起过，甚至连记起它的想法都没有。二三十个打铁师傅的命一块破铁片子罢了。他恨不得拿起刀朝自己的脖子来一下。

        血流到脚下，新奥敦才发现，一个人倒下，比刀仍在地上容易太多了。可是，刀是人打出来的啊。

        人的后知后觉，就是搭在生活和戏剧之间的桥梁。哭喊和高歌就是桥上最美的风景罢。

        地道里只有新奥敦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就像他背着一个袋子一样，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师妹，不要睡，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师妹，师妹，”

        新奥敦摸索着停在完颜鸿鼻腔处的手激烈的颤抖起来，完颜鸿又一次躺在心爱的师兄怀里了，永远的躺在师兄怀里了。

        是的，那个扎着两个蝴蝶一样的小辫，穿着一袭红衣，永远都忘不了开玩笑的那个完颜鸿走了。

        她在那个拥挤的街道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师兄，他在那个第一次住的二层阁楼上看见了完颜鸿。她那天在自己的闺房里第一次对着除了父亲以外的第一个男人流下了眼泪，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完颜瑜还是自己，他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如此活泼奔放的女孩子。她这么多年来因为他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女生，他第一次觉得女生梳两个像蝴蝶一样的辫子是如此的动人。

        他，她，在这短短又长长的几个月里经历了多少个第一次，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很难说清，因为这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感情。

        当地道的最后一束光戛然而止的时候，一切也就结束了，过往被丢进了时间的漩涡里。

        地道里静的出奇，几声啜泣快要爆发时又止住了，手摩擦着衣服的声音此刻就像爆炸声一样。

        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地道里越来越远了。

        新奥敦异常的冷静，从他摸索到完颜鸿停止的呼吸以后，他更冷静了，他不能哭，是的，他没有资格哭。他要走出这里，回到草原，这是他此刻唯一该做的事情。他是踩着几十位打铁师傅和完颜鸿的身体走到这里的。

        血，让人爆发，让人麻木，让人理智，这都是血液里的灵魂的缘由罢。

        “呀，老头子这里有个人。”

        城外，一户茅草屋门前，出门看到躺在地上的人，老妇被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反应，立马就向屋里唤着她的老伴。

        “快把他抬进来，还有气呢。”

        老人出来看到一个人面朝下的躺在地上，左臂已经血肉模糊了，血把衣服和伤口都粘在一起了。凑近试了一下鼻息，便立马招呼妇人抬进屋里了。

        收拾伤口的时候夫妻俩发现他是一个蒙古人。夫妻俩便又把他往外面抬，用力的时候碰到了那个让人不忍直视的左臂。新奥敦细微的呻吟了一声，好像是哭声。

        平直的身体因为老人一前一后的用力，此刻弯成了一个u型。腰很对称的停在了门框上，身体一半在外，一半在内，停了好久，便传来老妇人的抽泣声。

        新奥敦又躺回了床上。

        晚上的时候新奥敦终于醒了，他是被左臂传来的阵阵痛感疼醒的。睁开眼便是茅草顶，那是他进城时在城外看到过的。转头看见自己的左臂已经被包扎好了，纯色的白布上被渗出的血污染了。看着空荡荡的左面，新奥敦突然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看来直视痛苦确实是一件有挑战的事，眼睛也会变成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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