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乘
此言一出,秦皎皎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你是说,有人故意支开了木香与菘蓝,然后指引着吕圣江来了此处?”
钟伯行摇头,“我不确定吕圣江今日寻滋闹事是否是有人刻意引导。”
但菘蓝与木香被人引走却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秦皎皎眉心微拧,“会是谁做的呢?菘蓝或许有时会犯傻,但木香的性子却与清清如出一辙,她心思缜密,绝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去。”
“当面问问她们就知道了。”钟伯行提步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别苑。”
秦皎皎‘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出了亭子。
钟伯行与封若时的马匹就拴在几里外的树荫之下,一黑一白的两匹骏马均是挺拔矫健,其中黑马长颈昂扬,优雅高傲地立在一旁,白马则甩着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一旁树干上的枝叶。
秦皎皎走过去,抬手摸了摸黑马的鬓毛,黑马乖顺地任她揉捏,还舒服地打了个鼻响。
秦皎皎笑起来,“你的马好乖。”
钟伯行难得主动发问:“你怎么知道黑马是我的?”
秦皎皎心道你们这幅木桩子似的死样子简直就是如出一辙,但凡是个人,看一眼就能知道这马是谁的。
面上倒还是一本正经地胡诌了一句:“我掐指算出来的。”
白马见自己受了冷落,急忙撇下啃了一半的叶子,将头也往秦皎皎的手下蹭,钟伯行拉了一把白马的缰绳,“你骑封若时的踏云,它性子更温顺些。”
秦皎皎好奇:“踏云?那你的马叫什么?”
钟伯行:“小黑。”
秦皎皎:“……真是个简单直白的好名字呢。”
“……”
钟伯行没接她的话,他抬起手臂,是个欲让秦皎皎搭着上马的意思。
只是秦大小姐却没动,她仰起头来,冲着钟伯行露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踌躇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坦白来讲,秦皎皎的马术并不精进,加之她天生不辨方向,骑马出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况且此处又是山路,地势并不平坦,若是单独纵马前行,以她的水平,八成要坠马。
可今日她自觉已经麻烦了钟伯行许多,总不好再让人家牵着马将她送回去。
钟伯行看出她的犹豫,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
秦大小姐呼出一口气,壮士断腕一般撩起了袖子,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搭上钟伯行的手臂,一脚踩上马鞍,另一脚随之抬起,被钟伯行一把托到了马上。
甫一坐上马背,秦皎皎便慌张地收拢双腿,紧紧夹住了马肚子。踏云被她夹的不舒服,烦躁地原地踢踏了几下,钟伯行又伸手拽了一把缰绳,踏云才稳在原地不动了。
秦大小姐暗自松了一口气,别扭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双水润红唇抿的死紧,纤纤十指也因为紧攥缰绳而隐隐泛出些死白。
“咱们走吧。”
钟伯行没动,扬眸看了她一眼。
“看,看我做什么?”
秦皎皎垂下眼睫,扯着嘴角逞强地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却勉强得不能再勉强,合着秦大小姐从头到脚都紧绷僵直的姿态,简直就在明晃晃地告诉钟伯行,求求了,千万别让她自己一个人待在马上!
正确读到了潜台词的钟大人颇为无奈地付之一叹。
“下来,你与我同乘一匹。”
秦大小姐还要嘴硬,“不用,我自己可以。”
“下来。”
“真的不用,骑马而已。”
“快些下来。”
“我不。”
“……”
“我数三声,你若是还不下来,我就默认你可以自己一匹马骑回别苑去。”
钟伯行与她对视,“三……”
秦大小姐攀住他的肩膀直接扑了下来。
钟伯行被她撞了个满怀,他后退两步,一手扯住缰绳阻止踏云的躁动,一手则圈上秦皎皎的腰侧稳住她的身形。
苏合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盈盈满满地席了他一身,如同炎热夏日里一阵自清冽松林间吹来的风,只让人觉得舒心又欢喜。
秦皎皎颇为委屈在他耳边小声抱怨了一句,“下来就下来,你凶我做什么?”
钟伯行声音低沉:“没有凶你。”
他将秦皎皎从自己怀中扶起,转而牵来小黑,重又将秦大小姐托了上去,而后翻身上马握住缰绳,牢牢地将秦皎皎护在了身前。
双腿轻磕马肚,小黑甩了甩头,踏云紧跟其后,两匹马踢踏着四蹄,一具跑了起来。
山风呼啸,二人身侧的衣摆也随之飘扬,单薄的夏日袄裙被风吹的鼓起,秦皎皎面色泛红,手忙脚乱地将其压了下去。
钟伯行察觉到她的窘迫,原本紧握缰绳的双手一左一右按上她的腰侧,提转之间,竟是直接将秦大小姐由跨腿正坐的姿势改为了侧坐。
秦皎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线条鲜明的手臂重新探过身侧握住缰绳,只是这一次却顺带着稳稳压住了她的裙摆。
“将披风拉过来,盖住下身。”钟伯行安顿她,察觉到她僵硬身姿中隐含的惊魂未定,又沉声安慰了她一句。
“别怕,不会让你掉下去。”
秦皎皎点点头,也不管他瞧没瞧见,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进了钟伯行的怀里。
她确实没怎么骑过马,生平唯一的纵马经历,还是年幼之时由初入秦府的曲天明带着去的。
那时秦母堪堪过世半年,她本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又不想让秦沐担心,因此平日里绝不在人前掉眼泪。某一日午后,曲天明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马,身量初成的温润少年笑着问她,“皎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跑马?”
她被曲天明带到了一处无人的旷野,抬头便可见大片的云朵与无边无际的蓝天,曲天明似是知晓她的倔强,他对秦皎皎说,这里除我之外没有旁人,皎皎,你可以放声哭出来。
秦皎皎到现在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她坐在树荫之下哭了很久,大声地,放肆地,毫不压抑地,如同得到某种赦令一般将眼泪流了个痛快。
直到橘红的晚霞漫过半边天,她才终于止住了眼泪,曲天明从怀里掏出两块绿豆糕,一边看着她吃,一边柔声给予她安慰。
“不哭了皎皎,以后有我陪着你。”
……
风似乎吹的更大了,秦皎皎偏过头,几不可察地蹭去眼中湿润。
此时此刻,她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她前世一开始遇到的是钟伯行,那事情的结局是不是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落日西沉,霞光渐起,距离凉亭不远的矮坡之上,曲天明神色凝滞,已经不知站了多久。
甘霖从矮坡的另一侧走过来,“少爷,吕圣江已经被他带来的人接走了。”
曲天明点了点头,“给菘蓝传话的丫头呢?”
“早就动身回了咱们府中,少爷放心,没人瞧见。”
那丫头是他们当日购置曲家大宅时一并买入的,从未带到过秦家人的面前,是个十足十的生面孔。
曲天明沉沉‘嗯’了一声,又站在坡上吹了会儿凉风,半晌之后才轻声开口道:“甘霖,今日之事,是否是我做错了?”
永宁节庆典是由除刑部兵部之外的其余三部共同筹办的,三部各自都遣了人出去,其中礼部派出的事务主使是与吕尚书不和已久的陈侍郎。
曲天明也参与到了这次庆典的营办之中,且他差事做的不错,几次都得了上头的夸赞。某一日点卯结束,陈侍郎恰好来了礼部,遇上了巡查的吕尚书,也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陈侍郎竟当着吕尚书的面,直接借由夸赞他的措辞讽刺了不务正业的吕圣江。
吕尚书生生吃了这顿编排,一扭头却把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今日的这场闹剧,第一个发现吕圣江醉酒的人是他,第一个发现秦皎皎与韩容清在此处避暑的人也是他,他因缘巧合地得到了这个契机,派人将吕圣江引来了此处,之后便隔岸观火,静待事情的发展。
曲天明清楚吕圣江不会真的对秦皎皎做些什么,尽管他觊觎秦皎皎已久,但只要秦沐还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吕圣江便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可吕少爷今日却醉了,他既是醉了,遇到落单的秦皎皎就必然会失态,只要他失了态,就相当于将一个虽不至于盖棺论罪却又足够有震慑力的把柄送到他曲天明的手中。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尽管假使要利用这机会,秦大小姐极有可能会吃些苦头。
可是,秦皎皎一直都是支持他的,不是吗?
她对自己那样好,也必定会愿意为了自己受些委屈。
曲天明黑眸半敛,钟伯行已经带着秦皎皎离开许久,昏迷的吕圣江也被人抬了回去,这场闹剧一如他所设想的那般完美落了幕,按理说他也应该迅速离开。
可是……
一旁的甘霖恭敬道:“就算钟大人最后没有赶来,少爷也会出手的。不论过程如何,总归着秦小姐最后必然不会受到伤害,少爷也不必因此自责。”
曲天明苦笑一声,“我并非是自责。”
钟伯行为秦皎皎戴上发钗的画面不断地浮现在他眼前,他本以为秦大小姐这段时日的冷漠是在使小性子,等他忙完了庆典的操办,如过去一般认真地哄哄她,她便会恢复如常。
可秦皎皎却在他丝毫未觉的前提下走向了钟伯行。
“甘霖,”曲天明眸色沉沉,“你去打听打听,皎皎是如何识得了钟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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