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哭
三人一起上了二楼,绕过那架遮挡严实的屏风,果然只在屏风之后见到了秦皎皎一人。
秦大小姐似乎已经完全醉了,整个人半躺半靠在软椅上,一双狐狸眼朦胧涣散,眸中水汽潋滟,脸颊眼角一具缀着绯色,如同承着雨露的妍丽娇花,勾人的明艳。
封若时只看了一眼便十分识时务地退了出来。
他后撤到屏风之外,余光不经意地瞥见角落里的一滩酒壶碎片,最上方的碎瓷边缘带了点红色,明显是未干的血迹。
封若时似有所察地望向另一侧楼梯,却只来得及瞧见一抹淡绿背影匆匆下了楼。
那身影一闪而过,却也足够让他辨认,封若时勾唇浅笑,扬声道:“伯行,我还有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言毕也不等钟伯行回答,两步跨到窗边,双手撑住窗梗用力一翻,不过转眼间就已经从二楼的窗子一跃而下。
菘蓝小小的惊呼一声,抖着手指了指那扇雕花槛窗,“钟大人,封大人他……”
“别管他。”钟伯行将桌上酒具推到一边,“我在这里看着,你去街口找一辆马车来。”
菘蓝磨磨蹭蹭地不愿去,“今日……今日定然没有空余的马车了,钟大人不妨背……”
“胡闹。”
钟伯行皱眉,“被旁人看到你家小姐醉醺醺的样子,怕是又要起什么流言。我今日既上了楼,就必然会送她回去,你速去找一辆马车来。”
菘蓝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小跑着下楼雇马车去了。
小丫头一走,屏风之后便只剩下了钟伯行和秦皎皎两人。封若时方才跳窗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已经有些好奇的客人探头探脑地要往屏风里瞧,钟伯行捏捏眉心,脱下黑袍罩在秦皎皎身上,又揽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从软椅上扶了起来。
秦皎皎不舒服地挣动几下,晕晕乎乎地瞪大了眼。
钟伯行一动不动地低头与她对视。
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地沉默良久,半晌之后,秦大小姐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晃晃悠悠地抬起手臂,又狠又准地掐住了钟伯行的脸颊。
“钟……伯行?”
钟伯行面无表情地一把拿下了她的手。
“嗯。”
得到肯定答复的秦大小姐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愈加往钟伯行的怀里缩了缩,而后嘴角一垮,倏地哭了出来。
始料未及的钟大人:“???”
“你……”钟伯行抬手,是个下意识想为她拭泪的架势,只是手都举到了眼前又觉不妥,于是只能转而捏起外袍一角,用袍子的内侧去擦秦皎皎眼角的泪痕。
秦皎皎呜咽一声,“你,你怎么……怎么能讨厌我?”
她攥住钟伯行胸前衣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控诉他道:“明明是……是你先给我披……披袍子的,现在又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哭诉之声不大不小,却也足够惹人注目,钟伯行拧眉,已经听到外间嘈嘈切切地起了不少的议论之声。他将袍子更向上拉了拉,虚虚地掩住秦皎皎的口鼻,将她的哭声盖住大半后才俯下身子,低声解释道:
“昨日我不在大理寺,是今日一早才回来的。”
钟伯行顿了顿,耳朵尖冒了些不甚明显的红,他轻咳一声,又略为别扭地补了一句,
“我也没有讨厌你。”
秦皎皎打了个哭嗝,“你骗人。”
钟伯行语带无奈,“没骗你,我从来不骗人。”
秦大小姐不说话了,只是抽抽噎噎个不停,也不知将他的解释听进去了多少。她哭了好一阵,又突然止住,似是忘记了自己方才落泪的原因,神色懵懂地抬头看了钟伯行一眼。
“怎么了?”
“我口渴,”秦皎皎露出个傻乎乎的笑,“要喝水。”
钟伯行腾出一手倒了杯茶,端至她眼前。
“谢谢你。”
她又笑,颊边酒窝凹陷,看上去竟有几分稚气。秦大小姐慢吞吞地伸出双手捧住茶盏,先是小小地抿了一口,接着停顿半晌,才又继续将茶水饮完。
她又缓又乖地喝过两大杯水,鼻头哭出的红才终于褪下去了大半。钟伯行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才要松一口气,岂料秦大小姐突然又皱起眉头,语带哭腔地重新攥紧了他的衣领。
“茶水好烫,你果然讨厌我——”
钟伯行:“……”
等到菘蓝气喘吁吁地跑上二楼,见到的就是自家小姐又哭又笑地闹着酒疯,而平素里向来冷静的钟大人也尽失沉着,像个不甚熟练地老妈子似的,低声哄着怀里的小醉鬼。
“钟,钟大人……”
钟伯行闻声抬头,眼中破天荒的流露出些可以称之为求救的迫切神情,“马车找来了吗?”
菘蓝急忙点头,“找来了,就停在太白居后门,大人直接从旁侧的楼梯下去就好。”
钟伯行颔首,“你留在这里善后,我先将你家小姐送回去。”
他抖开外袍,先是兜头盖住了秦皎皎,继而才一手按上她的背心,一手绕过腿弯,将秦大小姐整个抱了起来。
下楼时果然迎来了更多宾客的探究视线,只是秦皎皎提前被他遮了个严实,旁人只知钟大人带了个酒醉的女子疾步下了楼,对于这女子的身份却一概不知。
回程的马车被把式赶的飞快,只是那把式约摸是个新手,将马车驶得十分颠簸,秦皎皎眉头紧皱,窝在钟伯行怀中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我难受……”
钟伯行叹气,“既然如此,一开始为何要将自家的马车先赶回去?”
他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秦皎皎愈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右手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大半重量的支持都固定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秦大小姐则随着他的动作调整姿势,最终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一手抱住他的一条手臂,眉头舒展,就这么直接睡了过去。
香甜的酒气伴随着呼吸的吐纳尽数扑在钟伯行的脖颈和侧颊,带来一阵又一阵暖烘烘的酥麻。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一月之前的少华山后,秦大小姐也是这般毫不设防地睡在他背上,柔嫩唇瓣无意识地一开一合,似有若无地一下下蹭过他的耳后……
“你为何突然要接近我?”
钟伯行沉声开口,也不指望能得到任何回答,他垂下眼眸,自上而下地扫过秦皎皎鸦黑的眼睫与水红的双唇。
她一直心悦的人,不是曲天明吗?
既然喜欢的是旁人,又为何要来招惹他?
车外马匹打了个响鼻,钟伯行回过神来,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秦府的大门前。
他撩开车帘,三个较菘蓝年纪稍长的丫头便立刻迎上前来,轻手轻脚地将秦皎皎从车上扶了下来。
走在最末的丫鬟福身向他行了个礼,“今日还要多谢钟大人。”
“无妨,”钟伯行摇头,“照顾好你家小姐。”
他面色平静地放下车帘,对着把式说了个位置,把式便一抖缰绳,朝着相反的方向驶了出去。
直到拐过一个街口,马车才又停了下来,封若时撩帘上车,大剌剌地坐到了他身边。
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封大人右颊泛红,一看就知是被人赏了一巴掌,可这人的嘴角却又挂着一抹餮足的笑,显然挨打挨得十分的心甘情愿。
钟伯行瞥他一眼,“你的私事处理好了了?”
“还没有,不过也不急。”封若时笑了笑,“总归结局是注定的,过程慢慢来便好。”
同一时间的韩府之中,韩容清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房内,面上端的虽是一派云淡风轻之姿,但细瞧之下却不难发现,韩大小姐唇瓣微肿,口脂也被蹭掉了不少,右手被碎瓷划伤的地方草草包了一条靛蓝的帕子,且那帕子不论花样颜色,一看便不是女眷们会用的款式。
她提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端至唇边小小地抿了一口,尽管动作已经足够小心,可舌尖伤口骤然受了茶水浸润,仍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些难以忽视的细微刺痛。
韩容清‘嘶’了一声,想到这伤口的来源,如玉面颊立即红了大半。
“真是个狗崽子。”
她低淬一声,全然不顾大家小姐该有的礼数。
“迟早要找上几个人揍他一顿解气。”
一直跟在韩容清身边的丫头木香推门而入,“小姐,秦府那边派人来报,说秦家小姐已经被钟大人安全送回府了。奴婢也照着您的吩咐,让菘蓝她们提前找了个由头支开了管家,秦老爷此刻也在户部未归,秦家小姐今日醉酒之事,除了咱们和她们房里的人,该是不会再有旁人知晓了。”
木香说完,又从一旁的矮柜中取出几个瓷瓶,“您手背的伤口,奴婢还是帮您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吧,毕竟封少爷他……”
“别叫他封少爷。”韩容清放下茶盏,“还有你,不许笑。”
木香正色道:“奴婢没笑,小姐您看错了。”
她边说边将韩容清手上的帕子解了,仔仔细细地上过一层药后才又用纱布将伤口包了起来。
“小姐,这帕子……”
韩容清别过头,“拿出去扔了。”
木香了然,“那奴婢就将这帕子还放在小姐衣阁最上方的竹筐里了。”
韩容清不语,显然是个默认的意思。她陪着秦皎皎闹了大半日,又饮了一壶甜酒,眼下没了记挂,困意便止不住地涌上头来。
韩大小姐打了个哈欠,只着里衣上了睡榻,临合眼前又问了一句,“有告诉菘蓝给她家小姐煮一碗醒酒汤吗?”
木香上前为她盖好薄被,“小姐别操心了,这点小事不用您吩咐,菘蓝自己也懂的。”
韩容清嗯了一声,终于放心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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