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惊变 [V]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今日秋节,街道司衙门撤了宵禁,戌末时分,十里长街仍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沈明娇任尉迟暄握着手,随人流走动,欣赏着美不胜收的各色花灯。双眸之中仿佛揽尽长夜星光,细细碎碎,明媚喜人。
“老板,这兔子灯怎么卖?” 尉迟暄停下脚步,握住一杆雪白兔子灯笼,红红的圆眼睛、三瓣嘴,毛茸茸的长耳朵,在蜡烛的辉映下活灵活现。娇憨模样倒有几分像她。
“十五文。” 做灯的人是位年逾花甲的老人,打量着眼前两位仪态不俗的年轻夫妻,便知出身清贵。又热情地推销道:“少爷再买一盏河灯给夫人许愿吧!月神娘娘只喜欢我这儿的花样儿!”
尉迟暄听他说得有趣,顺手挑了一盏牡丹样式的河灯,让宋诚付了钱,带着沈明娇到不远处的水岸放灯。
“娇娇?” 尉迟暄侧目,今夜已有几次都是如此,她面上如常却总是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只当是太皇太后的训责将她吓到了,又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臣妾已为人妇,哪里还要玩这些闺阁的把戏…” 沈明娇嫣然一笑回神,接过河灯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回抱住尉迟暄的劲腰。
“娇娇过去许了何愿?”
“臣妾十一岁那年,看着二姐姐与姐夫情深意笃,便也与月神娘娘求个如意郎君,爱我敬我,白头偕老…” 沈明娇声音空灵,远目看着桥上岸边的闺秀们,人人面上皆是期盼喜悦,似有所感。
转脸看向尉迟暄,清甜一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颤抖,深情款款道:“过去许的心愿,月神娘娘已帮臣妾达成了,不敢再贪心。” 蹲身,素手拨弄着河水,将河灯放在水面上,侧脸在阴影里滑下一滴清泪藏在随波流漂远的灯里。
“皇上…” 宋诚悄悄从人流里挤过来,看着懿主子欲言又止。
“何事?”
“豫泰伯府出事了…听说是世子夫人冲撞了豫泰伯夫人,世子未在府里,豫泰伯夫人动了家法。” 宋诚垂头不敢看她神色,硬着头皮回话道:“世子夫人小产,太医这会儿已过去了。
沈明娇闻言只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起,怎么会…几个时辰前二姐姐还是好好的。因为方君泽的关系,她们婆媳不睦已久,可豫泰伯夫人断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何今日突然发作…可是与她有关?豫泰伯夫人姓于…于家…愉昭媛,不会是她,这样何益?到底是谁?
她全副心神都在这事上,被往来的人流推撞着,脚下一滑竟跌到了身后的河里。
“娇娇!” 尉迟暄伸手欲拉为时已晚。
宋诚慌了神,急声呼喊着隐藏在人流中的随从太监跳下去将人拉上来。
秋凉,何况深夜的河水之冷,沈明娇本就怯寒,被人从水里拉上来时如坠冰窟,心寒齿冷,不住地打着寒颤。
尉迟暄脱下身上的斗篷,将人罩住,横抱在怀里向街口马车处走去。
“皇上…可要回宫?” 宋诚哪里料想过这场面,三魂丢了七窍,小碎步跟在尉迟暄身侧。
“回…” 一字出口,他看着怀里的人,莫铭觉得心里窝着一口气,沉沉地压得人不痛快。话锋一转:“去虞楼!”
“呦!客官里面…” 虞楼跑堂的小儿话只说了半句,见尉迟暄的脸色沉得眼见着就要落雨似的,收敛了面上惯有的油滑笑意,正色低声道:“主子!” 领着人上楼到了天字一号房。
沈明娇只在内室草草擦干身上,换了套衣裳。湿发都未及缴干,走到尉迟暄面前,眼眶红红,求道:“皇上…臣妾要去豫泰伯府!”
“荒唐!朕是皇帝,哪有皇帝带着嫔妃去管臣下后院之事的!” 尉迟暄见她嘴唇还紫着,心间的压着的一口气不吐不快,声音陡然严厉。只是不知…是为了她要去豫泰伯府,还是心疼人不顾及身体。见人泫然欲泣,心软了几分,自悔语气重,扶人起来安抚道:“太医已去了,你此时去又有何用?”
“皇上…” 沈明娇心思沉了沉,深吸一口气抵住慌乱,厌烦极了如今这种事不由己的无力状况。别无选择,冒险一搏拿捏着尉迟暄的心思,哭求道:“臣妾若是在宫里便罢了!二姐姐盼了这孩子多年,如今骤然失子!臣妾…不能让她白白受了这委屈!” 豫泰伯与她二叔交好,若是真的按照太皇太后所言,尉迟暄要分裂蚕食世家,那今日她去豫泰伯府一闹
“娇娇…” 尉迟暄闻言握住她的手,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神色之间似有几分彷徨。缓缓道:“永和宫的懿妃娘娘,先是朕之家臣,再是沈家的女儿,你可明白?” 起身,放开她的手,走向内室。
“皇上…”
“朕与懿妃出宫赏灯,于人潮中不甚走散…” 尉迟暄的声音缓缓自内室传来。
“臣妾谢皇上!” 不论如何,总是得了他的首肯。沈明娇磕头谢恩,脚步匆匆带着观棋赶去豫泰伯府。
“皇上…这…” 宋诚瞠目结舌,看皇上的脸色分明是动了怒气,可又放了人去豫泰伯府…
“愣着做什么!还不派人跟着!” 尉迟暄轻叹一声,捏了捏眉心,沈明娇…着实令他头疼。
“若…若是起了冲突呢?” 宋诚觉得懿主子那个来势汹汹的态度,可不像只是去探望世子夫人的。
尉迟暄自然听懂了她方才话里的意思,就不知她是急中生智,还是分明就对朝局和他的心思洞若观火,一直在他面前撒娇扮痴。“要打要杀随她去。”
“是。”
豫泰伯府,深夜时分阖府灯火大开,后院里忙得是人仰马翻。
“夫人啊!您怎么能…” 于氏身边的老妈妈在门口瞧着动静,又退回来恨铁不成钢道:“您糊涂啊!世子夫人身后可是永靖侯府!还有宫里那位盛宠加身的主子!沈家人最是护内,您…您这怎么交代啊!”
“是她!是她沈映姝不敬主母,挑唆我与世子失和!我罚她是应该的!至于…至于孩子,那是她自己没本事,护不住罢了!” 豫泰伯夫人学着此前愉昭媛教她的说辞,强撑着色厉内荏道。只是不住颤抖的手,泄漏了她的底气不足。“再说,沈映姝过门这些年,连个蛋都生不出,方君泽早晚要休了她!不足为惧!”
“唉!” 老妈妈摇摇头,夫人这么些年实在是糊涂,一心想着争世子之位,小打小闹也便罢了,如今竟着此滔天大祸。“待会儿世子爷回来,不知道要怎么怒呢!这可怎么办呦!”
“那个孽子!我好歹是五品诰命夫人,难道他还敢对主母喊打喊杀不成!” 于氏越说越有底气,渐渐说服了自己就是这么回事。方君泽若是敢对主母不敬,孝字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的前途也别想要了,世子之位还是自己儿子的!
“他不能!本宫能!”
这一道疾言厉色的声音给于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本宫?懿妃?她怎么会来?
于氏顾不得被碎盏烫湿了的鞋面,疾步走到门口,看见来人膝头一软,险些跪了下去。面上撑着笑意道:“懿妃娘娘怎么来…”
“啪!” 话音未落,观棋对她面上便是狠狠一耳光。
于氏只觉得面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不可置信看向沈明娇。“我是诰命夫人,你怎么敢…”
“啪!” 又是一声,于氏的脸上已是起了血痕。
“沈明娇!你是疯了不成!我是豫泰伯夫人!你敢对我动手不怕宫规处置吗!” 于氏恼羞成怒,沈明娇打她,便是在打豫泰伯府的脸。如此不修内德之人,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将永和宫淹了。
“谁许你动我姐姐的?” 沈明娇,因方才落水这一遭,面色惨白,玉手冰冷掐着于氏的下巴,愈发瘆人。
“你…你在说什么?” 沈明娇这般肆意妄为的样子,落到于氏眼里便成了有恃无恐。心里害怕难道是皇上让她来的…原本就心虚,如今被人一问,面上便露了怯。好歹还知道不能将愉昭媛供出来。眼珠子叽咕乱转着,忽然伏在地上撒泼大喊道:“来人呐!欺负人了!懿妃娘娘到豫泰伯府喊打喊杀!这是将伯爷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啊!伯爷呢!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愣着干什么!”
“愉昭媛教你的?”
“不…不是!你休要攀扯别人!” 于氏已然被她这番凌厉手段拿捏住,脑子一团浆糊哪里还编的出来旁的借口,开口便将自己打了一晚上的腹稿说了出来。“是沈映姝她不敬主母!害得我与世子我们母子失和我罚她也是应该的!”
先帝、太皇太后、萧家、豫泰伯府…瞧瞧这些便面上礼孝恭敬,暗地里一团污秽的世家贵胄。沈明娇今夜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她如此怒极反笑,看向一旁的老妈妈,嗤笑一声问道:“她怎么罚我姐姐的?”
“娘娘!娘娘主子饶命啊!” 老妈妈一辈子都在后院里转悠,哪里见识过这场面,已是吓破了胆。
“说!她是怎么罚我姐姐的?”
“夫…夫人也未做什么,只…只是回来便让世子夫人在院中跪着。世子夫人不从,夫人她…她便…” 老妈妈心里悔不当初,怎么就没劝住夫人,见贵人这势头,怕是不能善了,胆战心惊抬头瞥了一眼上首的人。“她便让人强按世子夫人罚跪,推搡间…世子夫人便…便从台阶上跌了下去了…”
沈明娇心里明白,愉昭媛在宫里本就不得意,断然没有胆子敢教唆于氏做着百害无一利的事,只怕身后还有隐情。前朝…户部侍郎似乎是在替左相做事。
自己这般闯到臣下后院来闹,到底不合规矩,今晚又得罪了太皇太后,回宫受罚是板上钉钉的事。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将事情闹大,背后的人按耐不住,自然会趁机出来打击她…
几番思虑,沈明娇心里已然拿定了主意。看着满脸愤怒,钗斜鬓乱的于氏,调笑道:“喜欢罚跪是吗?”
“沈明娇!殴打朝廷命妇是大罪!你敢!”
“给我捆了!” 不容置喙。沈明娇回头看着门口,清冷一笑,朗声道:“还不进来?”
宋诚忙不迭带人进院,心里惶恐不安得很,平日里看着好脾性的懿主子,今日是要将天捅个窟窿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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