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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张扬


正二品妃的八抬鎏金轿辇,浩浩荡荡十数宫人手捧着锦盒,敛声屏气候在永和宫门前。

        来人莲步款款,分花拂柳而出。三千青丝绾成朝云近香髻,整朵艳丽的银鳞碧珠牡丹簪于发间。黛眉墨瞳粉腮朱唇,身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束腰长裙,锦绣双蝶钿花罩衣,明艳不可方物。

        “姑娘,咱是不是太张扬了些。”入画瞧见门口的派头,不由乍舌,小步凑到沈明娇身边,轻声说话儿。她记着呢,进宫前,夫人特地耳提面命她与观棋,处处谨慎,时时内敛。

        “叫主子。”沈明娇带着笑意秀眉一挑,媚态横生。

        “永和宫距皇后娘娘的正阳宫多远?”沈明娇上辇,问身边跟着的小安子道。

        “回主子,为示尊贵,只有皇后娘娘的正阳宫与太后娘娘的仁寿宫,在景运门以东。余下各宫皆在景运门以西,自永和宫到正阳宫,乘辇也要行两刻钟。”几句话,小安子将后宫诸殿分布说得明明白白。

        “这么远…”

        “是,”小安子抬眼看了看天,接着沈明娇的话,提醒道:“雨霁天晴,日照灼人,娘娘不如明日再去正阳宫,左不过早间皇后娘娘已是派人来告,免了请安。”

        “远些好…”沈明娇把玩着早间刚用鲜花汁子浸好的着色的指甲,唇边若有若无含着笑意。“走吧,本宫想熟悉熟悉后宫,不必挑近路。”

        “是。”小安子半步于轿辇前引路,心里琢磨着主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脚底下挑了一条在各宫门口都可经过的路。

        “主子,这是祥庆宫。主位愉昭媛出身户部侍郎府魏家。”桂初跟在沈明娇的轿辇旁,每到一处便解释与她。“侧殿住的是教坊司琵琶女出身的庆良人。”

        “送两份礼到祥庆宫。”沈明娇挥挥手,后面托着礼盒的宫人捧着两个礼盒去扣祥庆宫的门。

        “兰林轩,由兰昭仪带着大皇子独住。”桂初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宫人跟着沈明娇的手势,将锦盒送进了门。

        “主子,您这是…”桂初瞧着沈明娇的举动,不解其意。她在宫里当差三十年,从未见过哪位主子进宫便这般招摇过市,到处送礼的。

        “你说你的。”沈明娇玉手纤纤轻拄着脸,懒懒道。

        “这是住的庄修仪,身子不好,不常与各宫往来。”桂初稳了稳心神,不去在意主子的奇怪举动,继续道:“庄修仪是皇上的表姐,吏部尚书袁温孤大人的嫡长女。”

        “庄修仪…”沈明娇记得,昨夜便是她,看出了李太医的不对劲儿,寻借口出去查人。抬眼看着宫门前的匾额,念念有词:“碧霄宫…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倒是相配。”

        “观棋,你亲自将雪莲送到庄修仪宫里。”沈明娇吩咐。

        “颐华宫…住的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萧承徽。”

        “呵!入画,去,将安神香送去给萧承徽。”沈明娇欣赏着着富丽堂皇的颐华宫,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有本宫在,日后…萧承徽怕是总要头疼了。”

        “主子…”桂初看沈明娇举止这般张扬,忍不住又出言提醒道:“您才进宫,还是…与各宫娘娘交好为上。”

        沈明娇闻言,倒是扭头和颜悦色打量着桂初,问:“这两日事忙,本宫倒是忘了问,桂初姑姑…从前于何处当差啊?”

        “奴婢…从前不过是在内务府做些粗使活计,承娘娘慈恩慧眼,才能到永和宫当差。”她不妨沈明娇突然发问,先是愣了愣,随即对答如流。

        “主子,前方是思篁阁,许婕妤的寝宫。”

        “许婕妤?兰昭仪的嫡妹?”沈明娇饶有兴致问道。她记得进宫前,祖母倒是与自己说过这桩事,许家将姐妹两人皆送入后宫,并且…庶女还压了嫡女一头。

        “主子聪慧,许婕妤此人心直口快,无甚城府。”

        “有趣儿。”别说是后宫这泼天的富贵面前,便是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女儿,还要为了田产嫁妆争上一争。许婕妤就甘心,位份、子嗣事事落在庶姐后面?

        ……

        “主子,懿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沧伈到正阳宫的书房,见皇后只着月白色素净长裙,未着粉黛,发间唯有一支金凤钗。恭敬道:“奴婢服侍您更衣。”

        “不必。”皇后放下手里的论语,正翻到卫灵公篇,书纸页脚已微微起了褶皱毛边。“走吧,去见见。”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沈明娇见人出来,规规矩矩福身大礼,半点不得马虎。

        “起吧。”皇后坐在上首,眉慈目善看着她,开口便是十分亲近友好。“昨夜匆匆一瞥,未来得及同妹妹说说话儿。”

        “娘娘说的哪里话,是臣妾的不是,早该来请安的。”她与昨夜在皇上面前的温柔小意不同,容貌艳极,却藏着几分与盛装不符的疏冷。

        “前有先淳贤皇贵妃,如今再见到妹妹,才明白为何民间皆传沈氏出美人。”皇后此话说的真心。她嫁与皇上七年,见过宫中的各色美人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能与沈明娇相提并论。

        “娘娘过誉。”顿了顿…她舒眉展眼,带着纯柔笑意道:“娘娘于闺想是甚少交际,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妾竟不知清远伯府还有皇后娘娘这样贤良端淑的女儿呢!”

        “本宫少时体弱,鲜少出门交际。”说这话时,皇后随手将垂在面上的碎发理到耳后。

        “到底是宫里的风水养人,娘娘如今气色正好呢!”沈明娇认真打量着皇后,语气诚挚。“这通身的风流气韵,更像是婉柔可亲的江南闺秀。”

        “秋节礼庆诸事繁杂,宫中高位嫔妃不多,慧妃又忙着照料二公主…”皇后未接话,而是另起个头,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你也该借此机会熟悉宫务,日后…也好多多帮衬本宫。”

        “娘娘可是说笑了,臣妾于家中时,便是出了名的懒怠,庶务半点儿不通。”她四两拨千斤,就不知…拒绝的是宫务,还是人。“宫中能手甚多,娘娘还是寻个得力的人。”

        扫了一眼旁边的刻漏,沈明娇适时开口,笑道:“娘娘这里茶甜,竟教臣妾险些忘了去御书房给皇上送午膳的事儿。”

        “既是如此,本宫便不多留妹妹了。”皇后神色淡淡,并未因她此前婉拒而生不虞,守着皇后的端庄本分,又嘱咐道:“懿妃还是要尽心侍候皇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沈明娇告退后,沧伈捧着一件手掌大小的木盒,递给皇后。“主子,这是方才懿妃娘娘带来的,说是给主子的见面礼。”

        皇后想起方才她句句皆是试探,凝神轻叹一声,迟疑着打开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件绣着舐犊情深图的江南苏锦香囊。

        “主子可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出了正阳宫,小安子问道。

        “昨夜风寒,太皇太后怕是染了头疼,便不去叨扰她老人家了。”昨夜那样的天气,折腾太皇太后走一遭,的确是为难…可细听似乎此言却又好像意有所指。“桂初,将本宫准备的山参、灵芝,送到仁寿宫。”

        “去玉秀宫。”沈明娇看向小安子,问道:“让你带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放心吧主子,都齐全着。”

        经昨日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闹腾,玉秀宫的奴才如今都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谨小慎微地办差。

        “明…什么风将懿妃吹来了?”慧妃看见沈明娇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将嘴边的的话拐了个弯儿又咽了回去。

        “妹妹奉旨,替皇上来瞧瞧二公主。”见她精神面色皆是恢复如常,沈明娇心里舒了一口气。“小安子,你跟着慧妃娘娘的人,将皇上给二公主的药材都安置妥当。”

        “小李子,你带安公公去库房,也让太医捡些眼下便能用上的。”慧妃将人支开,引着沈明娇进了内室去看望丹柔。对外吩咐道:“将殿门关上,二公主受不得风。”

        待屋内只剩她二人,慧妃拉着沈明娇的手,欲语泪先流。“明娇,我要如何谢你!”说着,便要屈身给沈明娇跪下。

        “姐姐!”沈明娇赶忙托住她,拿手绢给她擦干了面上的薄泪。“能将丹柔救回来就好,姐姐再说谢,便是同我生分了。”

        轻手轻脚拉开帷幔,见丹柔正安睡着,才算安心。握着慧妃的手,问道:“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大皇子去年掉到锦鲤池中,巧秀因此被诬陷丧命?”慧妃的一双手冷得如同数九寒冰,颤抖着道:“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昨日之事是有人在警告我!”

        “警告?”沈明娇想起乳母三番被打断的供词,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道:“太皇太后?”

        “你发现了什么?”

        沈明娇自广袖中拿出一方沾了红泥的手绢,递给慧妃。“昨夜,萧承徽身边的宫女曾在丹柔出事前后去过我宫里,而她鞋上沾的红泥,只锦鲤池旁有。”联想作夜太皇太后的举止,不难猜。

        “果然…果然是萧家!”慧妃面上乍然失了血色,惶惶不安。

        “姐姐…”沈明娇欲言又止,若是事涉萧家,那便是与左相府有关。她与慧妃本就因为家族立场不同,互相处境尴尬,话说到此处,她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明娇…此事,你知我的为难…”慧妃如何不知她所想,并非她不信任沈明娇,而是左相府上百口人的性命握在她的手里,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我只问一句。”沈明娇看着她,若有所思,平心定气问道:“这后宫之中,除了姐姐,是否还有左相府的人?”

        “你于丹柔有救命之恩,只是我…”

        “不必再说。”慧妃如此神态,答案不言自明。沈明娇安抚似的笑笑,抬手温柔地抚了抚丹柔细软的额发。“姐姐护好自己,护好丹柔,旁的…不必说了。”

        “若是有朝一日…永靖侯府与左相府,到了不死不休的立场,你待如何?”慧妃也将视线移在丹柔身上,眼中蓄泪,不忍再看她。

        “我是沈家的人。”她为何进宫,皇上为何启用永靖侯府…二人的姐妹情分,在她一脚踏入宫城那刻,就成了这后宫之中,最不打紧的东西。

        “理当如此。”

        有些话啊,不说时悬心,说白了又伤心,默契地言尽于此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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