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郁菲一直都知道自己不争气，但她今天真是格外地不争气。

        柳小姐像是不断散发光和热的小暖炉，只要看见她，自己浑身上下就会变得暖洋洋的。可一旦靠得太近，便会被烧红了脸。

        轮椅上的女人眼睛亮晶晶的，郁菲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说：“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天地可鉴。”柳知夏煞有其事地举起两根手指发誓，郁菲差点就要相信她了。

        眼见着郁小姐本就尖翘的嘴角微微上扬，柳知夏心情越来越好。低头拼好九宫格照片后，她举起手机晃了晃问：“你用什么社交软件？我把照片发给你啊。”

        听到这句话，郁菲的心脏忽然怦怦跳得飞快。昨天的场工小哥也和她要过联系方式，那时候她心里只有不适和抗拒，根本没有现在的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紧张自己即将成为柳小姐社交圈的一员吗？

        柳知夏不知道她沉默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决定用一个更棒的借口加她好友：“我朋友圈经常发一些和工作有关的东西，你不是想取材吗？以后看看我朋友圈，包你灵感来源不断。”

        郁菲快要被她逗笑了，她掩饰着紧抿起唇，打开了微信，很快，她的对话列表多出一个人。

        【你已添加了夏天的柳树不开花，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嗯……那其他季节的柳树能开花吗？

        郁菲一面高兴自己居然和柳小姐成为了社交软件上的好友，一面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

        而对面的柳知夏看了看她的id——【郁郁菲菲】，忽然笑眯眯地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名字和我的很配啊？”

        “怎、怎么说？”

        “你看啊，我叫柳知夏，父母说这个名字的寓意是柳树在夏季最繁茂，可以垂在岸边看遍夏季最绚烂的美景，也就是‘知夏’。而你叫郁菲，《汉书》中有一句‘吐芳扬烈，郁郁菲菲’——刚好是形容花草茂盛、香气浓郁的。那花草最茂盛的时候，可不就是夏天吗？”柳知夏瞎扯得头头是道，连她自己都要信了，“你说说，我们的名字是不是特别配？”

        郁菲这个名字确实出自《汉书》，但从来没有人猜过她名字的出处。她怔了怔，问道：“你看过《汉书》？”

        柳知夏扑哧一笑，老实答道：“没有，其实是我昨天晚上在网上搜你名字，看到了相关词语推荐。所以我刚才就是装一下，你不要在意细节。”

        郁菲：“……”

        装不装不重要，重要的是——柳小姐为什么要搜索她？！

        她呼吸又有些乱了，柳知夏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给她发去合照照片后问：“对了，这张九宫格照片你要不要啊？我觉得自己今天拍得特好看，你要是想要的话，这套美貌加强版自拍就对你独家首发，绝不二传。我够意思吧？”

        郁菲：“……”原来柳小姐也是会自恋的，看起来程度还不低。

        也对，她那么好看，完全有自恋的资本。

        她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愉悦，这愉悦的源头，似乎是自己对柳小姐的了解又深了一点。

        再想回九宫格照片这件事……郁菲心里自然是想要的，只是她找不出自己想要的理由。可要是回答“不想要”，她又根本说不出这违心的话。

        内心不断纠结，郁菲下意识地想要用逃避来解决这件事，结果没等她开口转移话题，柳小姐竟然先一步把照片发给了她。

        “好啦我知道你害羞，那我就对你强制执行好了。”柳知夏收起手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享受着初夏的温暖阳光，“不逗你了，时间差不多了，你陪我回去补个妆吧，顺便带你感受一下三流剧组的化妆间。”

        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代表着柳小姐的照片成功传送过来。郁菲慌忙把手机装回口袋，一边假装问路，一边将柳小姐推向化妆间。

        两位主角依然没有到场，化妆间里只有几个化妆助理在忙碌。见到柳知夏进来，大助抬了抬眼，随便招呼一个小助说：“你过去问问。”

        小助理正在清理化妆刷，听到有人喊自己，她不耐烦的放下刷子问：“什么事？”

        “补妆，”柳知夏自己摇着轮椅来到化妆台前，“我自己来就行，你忙吧。”

        “用的时候小心点。”小助理翻了个白眼，回去继续清理刷头。

        郁菲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理解柳小姐的态度。

        她那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受一个化妆助理的气？

        这个问题她自然问不出口，只隐约意识到演艺圈可能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所谓艺人也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

        柳知夏倒是早就习惯了化妆和换衣服的时候被冷落无视，用“我化妆水平不比她们差”自我安慰几句就好了。再说了，她这种小配角又没有人来给她设计造型，让那些化妆助理在她脸上随意折腾，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呢。

        她脸皮一向厚得出奇，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丢人的。但是回头看看表情严肃的郁菲，她有些无奈地道：“你这表情也太恐怖了吧……我没事，就是这里现在好像没什么值得你取材的，你还是出去看看比较好。等一会儿主角到了，我再喊你回来看化妆和造型过程吧。”

        郁菲觉得自己不能把柳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摇摇头说：“不用，我就坐在这里。”

        柳知夏笑了：“我心大着呢，不用陪，你取材要紧。”

        “……”郁菲想解释说自己没有陪她的意思，自己不过是想留在这里取材化妆间背景。可话在嘴边，她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话说出去，真实的想法或许可以被完美地掩饰起来，谎言却会让柳小姐往糟糕的方面误会。

        郁菲发现自己某些观念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把这个细节记在心里，决定下周找吕医生时和他好好说一说。

        片刻后，在心里仔细斟酌好每一个字眼，她假装冷静地开口道：“我想在这里简单地画一下背景。”

        她说完立刻坐到了不远处的转椅上，一副生怕被对方赶走的样子。

        柳知夏拿她没办法，只好笑着回头补妆。郁菲见她不再执着于让自己离开，便从背包里取出速写本，静下心来研究化妆间的布置特点。

        那边收拾东西的助理看见她拿出本子写写画画，忽然想起梁姐昨天晚上在群里发的通知，忙碰了碰旁边的人小声说：“那个女的不像是柳知夏的助理，倒像是梁姐昨天说的那个新来的特别指导老师。”

        “就是投资商送进来的那个？还警告我们不准去打扰的？”

        “对，我觉得就是她。你瞧她那个工作牌，特别新，一看就是新做的。”

        “哈？那她怎么和柳知夏走一起去了？不是说柳知夏圣洁如白莲吗，有次应酬还直接把一个老总从椅子上推下去了。”

        “你怎么那么天真啊，别人说什么都信。昨天梁姐还说不能去打扰这位指导老师呢，怎么柳知夏现在和她混得这么好，还让她给自己推轮椅？”

        “啧，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本来就是嘛……”

        她们那边嘁嘁喳喳低声说个不停，郁菲这边听不清，却能感受到她们在打量自己。

        那种并不善意的审视令人不适，她额头微微冒出些冷汗，手心沁出的汗使笔杆湿滑起来，几乎有些拿不稳。

        她们在编排自己什么？像她曾经的同学那样，明明不了解她，却可以用谣言去诋毁她吗？

        直到上一刻，她都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得很好，虽然多次紧张到想要逃避，却始终没有发病。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

        记忆中那些恶毒的话语仿佛又响在耳边，郁菲几乎要听见大脑中紧绷住的那根弦断掉的声音。然而，就在她拿起背包想要取出备用的球形玩偶以防万一时，柳知夏忽然回过头，亮出两支不同色号的口红。

        “菲菲，你说哪个颜色更好看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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