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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沉疴


段回川咬紧牙根,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衫,抽痛和痉挛让他蜷缩着脊背,冷汗如雨般疯狂流淌,短短一会儿便浸透了衣衫。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要把他撕扯得四分五裂,段回川以极大的毅力压制着呼痛的欲望,喉咙间不可抑制地发出嘶哑沉闷的喘息,这样漫长而残酷的折磨足足持续了十多分钟,才终于缓缓退去。

        浑身无力的段回川如同一尾搁浅的鱼似的瘫在床上,半晌,才宛如劫后余生重新找回意识,额发被冷汗紧紧黏在鬓角,他勉强用手臂擦了擦,又休息一阵才稍微攒下些许力气,艰难地回到浴室冲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咕咕——”

        紧闭的房门外依稀传来一两声轻微的鸟叫和啄门的声响,安静的深夜里显得分外清晰。段回川慢慢拉开一道窄窄的门缝,于是一颗毛茸茸的鸟头便奋力挤了进来,仰着脖子,与男人大眼瞪小眼。

        “……大半夜不待在笼子里睡觉,跑上来干什么?别告诉我是饿了要吃宵夜。”

        段回川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将招财让进门,恨铁不成钢般地揉揉额头,手指不经意间按到两侧额角,似有凸起的肿包,隐隐发疼,他沉着脸,拨弄两下刘海将之遮住。

        “嘎——”招财扑棱着翅膀飞到主人肩头,把男人当树桩似的嗅来嗅去,好一会,终于发出喜悦地叫声:“还没死!”

        “……”

        敢情是来确认他死没死?难不成还怕他尸变了吗?

        段回川连生气的力气都提不起了,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索性趴在被窝里装死。招财疑惑地偏着头,以它尚未完全进化的脑仁还不能精准地判断主人挺尸的意义,不过这并不妨碍它蹭到男人身旁撒娇。

        “抱抱~摸摸~”

        抱尼玛!摸尼玛!老子头还疼着呢,没空哄你这傻货!

        段回川被雷得不轻,恨不得现在就拔光这货一身鸟毛,丢到锅里红烧了。

        他嘴角露出狞笑,无不恶意地握住招财的脖子,料想中的惊恐挣扎或是怂成一团瑟瑟发抖都没有到来,反而意外地感受到手心里绒羽亲昵的挨蹭,毛茸茸、暖烘烘的,柔软极了,顿时一颗心便软得陷下去一小块地方,那地方盛满了温柔和慰藉,以至于暗地里晦涩的阴郁和无法为人道的惶然亦仿佛悄然散去不少。

        段回川轻轻叹了口气,把这只敏锐又迟钝的傻鸟抱到怀里,爱抚着翅膀上的羽毛,招财眨眨黑豆眼,舒服地打着呼噜。

        记忆里,随着年纪渐长,这打从娘胎里带来的“怪病”发作的频率已是越来越快了,小时候,一两年才偶尔痛一次,后来是一年数次,现在几乎是月月发作——不对,距离上次发病明明还不到一个月。

        为了克制这个毛病,不得不把辛苦赚来的钱统统填入药材和治疗的无底洞。从小到大已是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苦楚仿佛每次都能磋磨出新的滋味,总也无法习惯,好在熬过去了,熬过去便好了……

        可是,下一次呢?将来那无穷无际的日子呢?但凡有个万一,小辰该怎么办……

        不!没有万一!他必须撑下去,习惯它,战胜它!

        段回川放任自己陷在一片柔软的被单里,从适才的折磨到现下的安逸,如同地狱到天堂的距离。

        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而终,这短暂的十余分钟,平日里不过是一杯清茶的时间,每次降临,却好似在暗无天日里死过一次那般漫长

        他要大口呼吸才能确保自己真正清醒着,而不会沉堕到对未来和命运的无望深渊里去,确保第二天醒来,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段回川抚过尤在发红的胸口,他知道那里的诡异纹路尚未褪去,此前浸浴的材料基本都用光了,没料到这次发作来的如此突然,尚未腾出手来准备,莫非是戒指的变化带来的影响吗?

        明天,明天再去一趟黑市……

        他眼皮渐沉,思维愈发滞涩,终是在困倦和疲惫中抱着招财沉沉睡去。彼时的窗外,东方天际已是隐隐露出一线蒙蒙灰白。

        雷雨过后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雨露的味道,洗得湛蓝的天空万顷如碧,阳光穿透薄云懒洋洋撒在大地上,跟着城市渐起的喧嚣慢慢爬上窗台,暖融融照落在枣红色地板上。

        段回川是被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和隔壁搬家的声音吵醒的。他嘟嘟囔囔的起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对乌黑的眼圈,一面诅咒邻居被老鼠咬断网线,一面不情不愿地洗脸刷牙。

        招财又重新被他塞回鸟笼子里,加了一勺鸟食,算是对昨夜陪伴的嘉奖。

        “小气!穷酸!”招财骂了两声,气呼呼地扒拉鸟食。

        许辰早已去了学校,走临时特地留了张字条提醒他晚上不要再放鸽子。

        段回川把泡好了茶的中老年专用搪瓷杯搁在一旁,坐在餐桌前茫然四顾——这整洁宽敞、井井有条的客厅是他家的吗?所有杂物都打包整理得妥妥当当,分门别类规规整整地垒在墙角,无论家具和地板都洁净得一尘不染,招财的鸟窝也被收拾过了,就连掉漆的笼子都得到了修整。

        白简把重新热好的早餐端上来,一面认认真真地汇报工作:“老板,一大早唐氏珠宝的吴秘书就送来了委托合同,还请您务必抽空过去一趟和唐老板面谈。还收到一个来电一个传真,电话是张大师打来的问候的,传真在这里,似乎是什么杂货市场的推销。许小弟临走前要我再三叮嘱您要记得看他留下的字条,还要字条上签名立下字据。哦对了,事务所我已经收拾了一遍,老板觉得哪里不好我再打扫打扫?”

        段回川嘴里刚咬了一口的荷包蛋“啪嗒”一下掉回了餐盘里,他望着白简关切递来的纸巾,一时无言,感动万分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白同志,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白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昨天在展览会上,老板不是说我努力工作就能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给家人买钻石嘛?老板那么厉害,一出手就打败了抢劫犯,可是我身为你的助理,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做做这些小事了。”

        段回川夹着荷包蛋塞回嘴里,摇晃着脑袋含糊道:“你爹娘真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啊?”老板的脑回路转弯太急,叫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段回川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三两口吃掉早餐,拿过委托件匆匆过目一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走,跟我去见一见唐老板。”

        热辣的艳阳当空,努力地抹去了昨夜昏天黑地的雷雨存在的痕迹。

        两人驱车再次来到华城医院,日头已接近中午。同样的医院,同样的病房,这次躺在床上的人却换成了唐罗安。白简心里犯着嘀咕,这莫非是唐家父女包下的房间不成?

        吴秘书礼貌地将二人请进去,寻了个借口带唐锦锦离开。

        “两位请坐。”唐罗安带着一脸忧容靠坐在病床上,踟躇着张了张嘴,似斟酌着措辞,谨慎地道,“段大师,关于我的委托,您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段回川笑了笑:“我叫段回川,不过经营着一间小小的事务所糊口罢了,大师二字不敢当。你委托我保管那件珠宝,却不明确期限,恕我直言,倘若你认为此物不妥,何不让张盘张大师施个法,驱个邪,兴许就解决问题了呢?”

        唐罗安叹了口气道:“张大师他,似乎颇有顾虑,并没有接受我的请求,所以……”

        “所以就找上我了?”段回川了然地点点头,反问,“那你怎知我不会有什么顾虑呢?”

        唐罗安尴尬地轻咳两声,犹豫着问:“当初治好我女儿的,其实是您,对吗?”

        段回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唐罗安也没指望等到他的回答,在心里思索捋顺了许多未曾留意的重要细节后,终于显露出了纵横商场多年的精明和敏锐,带着笃定和试探。

        “昨天那个抢劫犯绝对不是普通的匪徒,当时我离他最近,在场大部分人不明所以,以讹传讹,警方调查的结论看似合理但根本经不起推敲,许多不合常理之处根本不是某种高科技装备能解释的。他使出的诸多手段,简直,简直像是玄幻小说里的魔法一样,才能在现场造成那样诡异的破坏,我当时明明看见,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其他人就自己飞出去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段回川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好吧。”唐罗安不再纠结那些不科学的力量,话锋一转,“我虽然没看清你是如何阻止了那个匪徒,让这么可怕的家伙都未能得手反而落荒而逃,但至少能说明一件事,以您的本事,一定不仅仅只是张盘大师的助手这么简单。”

        “我曾听闻,我的好友晋中方氏矿业董事长方以正提起你,曾经参与解决他矿场上一块古怪的黑石头引发的怪事,而当初第一个说出我女儿的病因是中了诅咒,也是你,我想,这种种绝不是单纯的巧合吧。”

        唐罗安的眼中闪动着期待的光芒:“你……您莫非是哪个隐世宗门传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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